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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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因坊战结束后第二天清早，新任本因坊出现在棋院。
一进大门，光就觉得气氛不对：照例人来人往，但人们的神情却都颇为凝重；平时对局开始之前总有人交谈，今天却是鸦雀无声。光感到蹊跷，他走进对局室，看到了伊角，便来到他跟前。伊角竟也是那个样子。
“伊角，到底怎么回事？大家为什么都那么沉重？”光连忙问。
“阿光，你不知道吗？”伊角抬起头，脸上的沉痛可见一斑，“塔矢老师他……昨晚去世了。”
“什么？”晴天霹雳般的噩耗让光立时呆住。塔矢老师……不在了？怎么会，我还没亲口告诉他我已经和“本因坊”站在一起了啊，我还没来得及认真说声谢谢……
光忍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那你知不知道，塔矢亮现在怎么样？”
迟疑了片刻，伊角回答：“我没有见到他，听说这两天他都会请假处理他父亲的后事。我想你最好……先不要去见他。”
亮从昨晚到今早一句话没说过。他机械地扶母亲上床休息，机械地为赶来的绪方他们倒茶，机械地点头或摇头来应付市河等人的问话，但没有说一个字。
从昨晚起，从医生宣布无力回天起，从父亲的脸上被罩上白布起，亮就变成了这样一个不受灵魂支配的木偶。他完全不理解，前一天晚上还谈笑风生的父亲，下午刚刚入院、神志尚存的父亲，为何到了夜间就躺在这里一动不动，任什么人呼唤都不醒来？亮记得那时母亲流着泪搂住自己，好像还在身边说了一段话：“小亮，半年前你爸爸在国外进过医院，那时候就知道他的病是进行性的，心脏会不断衰竭，没有方法可以控制……回国后医生仍然给出了这样的诊断。你爸爸他……不想在最后时刻成为你的牵绊，小亮，请你原谅爸爸的任性……”
亮忆起自己小时候有一次生病去医院，看到急诊室的门打开，医生们推着一个床单覆盖的躯体出来。年幼的亮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那个平躺在推车上毫无动静的人和惨白的床单还是引起他一阵颤栗。那时候，身边的父亲轻轻握起亮的小手，告诉他，“别怕，爸爸在这里”。而现在，同样的场景，为什么……发生在爸爸身上？谁来告诉我为什么？
一双手搭在亮肩上，是绪方。亮颤抖了一下。天怎么这么快就亮了？明明还是晚上啊。我……什么时候从医院回到家里的？
“绪方……先生，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亮说了从昨晚到今晨以来的第一句话，低哑虚弱，不像亮的声音。
亮的这句话让绪方更加忧心忡忡——桌上还放着亮刚才倒给绪方的茶。
“小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市河小姐小心翼翼地问，亮的神志恍惚让她揪心。
“市河小姐你开什么玩笑，”亮的嘴角扬起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弧度，“不过，你们来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亮从昨晚到现在，根本一分钟也没合过眼，但他却似一直沉浸在梦中。市河小姐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抱住亮放声大哭起来。
亮失措地看着扑在自己身上哭泣的市河小姐以及旁边愁眉紧锁面带悲容的绪方和芦原，“怎么了……？”
房门外站着早已醒来，默默流着泪的明子。
生离死别之痛，将人的灵魂轻而易举地抽走，只留下一个一碰即碎的空壳。
光再次见到亮，是在两天后塔矢行洋的葬礼上。光不敢确定，那个被黑衣衬得越发苍白瘦弱，两眼毫无焦距，仿佛玻璃娃娃般的男孩就是他所熟识的亮。亮就算鞠躬、点头，眼珠却几乎没有转动过，偶尔眼光飘到光身上，也是那样陌生。光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夜深了，执意陪同明子和亮回家的绪方等人也已离去。“进藤君，你也回去吧，”明子劝光，“一天下来你也累了吧，别让你父母担心……”
光轻轻摇头。“明子伯母，就让我留在这里……陪他吧。”
这一次我真的……不想离开。
明子叹了口气：“那好吧，或许你……可以让小亮振作起来。可是，小亮他在……？”
两人找到亮时，他正蜷缩在客厅的角落里，大睁着的眼睛盯着桌上父亲的遗像。
“亮，”光来到亮面前，跪下身去，一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抚上亮的眼睛，“闭上眼睛吧，老这么睁着会很累的。”
亮没有说话，避开光的手。好一会儿，他才眨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这儿是……哪里？”好像刚从睡梦中醒来般呓语。
“这是你的家。”光的声音温柔异常。
“大家都到哪儿去了？”亮茫然地环视四周，“刚才明明……有那么多人的……”
“大家都走了，”光平静地回答，仿佛面对的是个懵懂的孩童，“你爸爸的送别仪式……已经结束了。”
“送别？爸爸他……要去哪里？”
明子忍不住想要过去，光摆摆手阻止了她。
“你爸爸，已经不在了。”光声音低沉，可是异常清晰。
“不在……了？怎么会？”亮指着桌上的遗像，“爸爸在那儿啊，他哪里也没有去……”
“塔矢亮，”光按住亮的双肩，语气严肃不容置喙，“我现在说的话你听清楚。你的父亲已经离开了人世，去了另一个世界，但是他相信你，他相信你的坚强可以填补他离去所带来的空白，所以他把一切都交给你了，包括他的妻子，他所未走完的道路，你明白吗？”
亮的肩膀被光抓得很痛，可是这种痛楚对一直紧紧裹在梦境中的亮来说，感觉却是那么怀念。
“你父亲绝不想看到你孤独，”光接下去说，“我们也是，你母亲、绪方先生、芦原先生、市河小姐，还有我，我们都会陪着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听清楚了吗？所以，你必须要振作！”
光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光，脸上的神情说不是上是悲伤、惊讶还是恐惧。亮十几年来成长的经历和回忆由于父亲去世的刺激全部混在了一起，形成一个坚实的“壳”。光的声音穿破这个“壳”，直刺到亮的心里，让他终于分得清哪是虚幻，哪是现实。
泪水自然而然地涌出亮的眼眶。医院中，葬礼上，亮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他扑在光的身上肆无忌弹地哭泣着，似乎要把心中所有的悲哀都变成眼泪宣泄出来。光胸前衣衫已经尽湿。他拥住亮，手轻轻拍打着亮的脊背。站在一旁的明子早已泣不成声，光向她投来一丝会心的微笑，明子擦掉眼泪，露出连日来首次的笑容。
行洋，也许，你是对的，这个孩子的肩膀，可以给小亮依靠。
亮的哭喊声渐渐停止。光低下头，发现亮已窝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光舒了一口气，将亮抱到他房间的床上，为他盖好被子。
轻轻拭去亮眼角的泪，光起身，发现明子正站在房门口。光脸一红：刚才一心安慰亮，没考虑自己的某些行为明子是否看在眼里。明子看看发窘的光，笑了笑：“进藤君，真的谢谢你。”
“不，我……没做什么。”见明子没有生气的意思，光松了口气。
“小亮这孩子，在某些方面可能远不如同龄人成熟，很长一段时间他爸爸是他心中唯一的支柱。我丈夫突然离去，对他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明子说着，又微笑了一下，“不过，好在你还在他身边。所以我想，把小亮托付给你，可以吗？”
“这……”得到明子的认同，光自然是前所未有地欣喜，但他转而又感到失落，“如果塔矢老师是亮心中唯一的支柱，我……没有自信能代替得了塔矢老师。”
“进藤君，”明子执起光的手，脸上的笑容让光释怀，“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可以取代的，任何人对于自己身边的人来说意义都是不同的。小亮的爸爸对于小亮来说是唯一的，没有人能代替他的位置。而你也是一样，你是小亮最重要的人之一，是谁也代替不了的，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我只是认为，只要跟你在一起，小亮他无论在何种境遇下都能坚强地走下去。”明子说着，突然端端正正地向光鞠了一躬，“无论如何，我的儿子也要拜托你了，请你答应我！”
明子言行中的真诚深深震撼了光。光庄重地向明子还礼，严肃地许下了诺言：“谢谢您，明子伯母，您就放心吧！”
光整晚都留在塔矢家。他送明子去休息后，就进了亮的房间，在他身边躺下。但光一直没有睡，只是久久凝视着亮熟睡的脸。
“我知道，失去亲人的感受不仅仅是痛苦那么简单，”光轻抚着亮的脸，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如果混沌和遗忘对你而言比较幸福，我情愿你不要清醒过来。可是你一天不振作起来，你停止的时间就一天不能开始。所以你必须勇敢地面对一切，我相信你应能做到。”
亮依然毫无反应地睡着，光在他的额上印下浅浅一吻。光相信，刚刚自己的声音一定会传达到亮心里。
长长的睫毛轻颤了几下，翠绿的眼睛睁开了。
亮抬起手挡住没有窗帘而倾洒一室的阳光。冬天里的太阳，好耀眼，却罕有地温暖。
父亲离去的几天来发生的事，亮脑中只有断断续续的记忆，但他非常清晰地记得某个人的声音：“……你父亲把一切都交给你了……我会陪着你，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是的，这个某人现在正俯身看着自己，额前金色的刘海在阳光中忽明忽暗。
“醒了？”他开口，“知道我是谁吗？”
“进藤……光。”亮的脸上浮起若有若无的微笑。
“回答正确。”回应般的吻落在亮的脸颊上。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 4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