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文艺青年》时有糖

2、第一章 两个人的好天气

　　秦簌簌左手捧着《长恨歌》，表情很认真，右手却无意识地紧紧握拳又松开，暴露了她内心的焦虑。她叹一口气，强迫自己的眼光停留在书上。这倒是成功做到了，十分钟后，她发现自己眼前还是同一行字：“他有多少沉醉，就有多少清醒。”
　　程悄然却没有掩饰自己的焦躁，手里一本《白色城堡》翻得哗哗作响，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忽然一下站起来，好像终于没有了等下去的耐心，又慢慢坐下去，好像做了很大努力憋住一肚子埋怨似的，从桌子上拿起水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水，好像她灌的不是水，是寂寞。

　　簌簌突然笑了。和悄然相对读书，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一般女生的友情，总是依附于衣服首饰护肤品心上人，而她们从小学起就习惯于相对而坐读着书，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的头。仿佛她们一出生就是注定要用这样的方式相遇相知相处下去的。
　　悄然读简·奥斯丁的时候，簌簌读《红楼梦》；悄然读莎士比亚的时候，簌簌读汤显祖；悄然读马尔克斯的时候，簌簌读余华。在对书的选择上，悄然是个“崇洋媚外”的小清新姑娘，簌簌则是“守节情不移”的中文派。
　　但即使文学品味天差地别，并不妨碍她们的友情坚贞如白蛇和青蛇，簌簌某一天突然对悄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悄然翻了个白眼，“谁要做妖精？要打比方，不如说是伊丽莎白和吉英。”她们几乎从未有过争执，即使是抬高声音说话的次数，也能用手指给数出来。
　　唯一一次大吵，是在高二的时候。

　　读了高中，簌簌是个不折不扣的尖子生，悄然凭着聪敏和无人可敌的语文英语成绩，倒也能在年级前三十名里头折腾折腾。悄然原本深信不疑，簌簌会和自己一同选择文科，不要说她的文科成绩一向是拔尖的，就凭那抱着《饮冰室文集》就放不下了的性子，文科班就该为簌簌准备一张桌子。
　　那时候，每每做到一道看着题干三秒就能把人给催眠的物理题，悄然就会挽着簌簌的手臂笑着说：”簌簌，咱们再熬熬，还有一百多天我们就能和牛顿伽利略法拉第道永别了！“然后还要自顾自嘀咕一会儿“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沙扬娜拉！”
　　到了高二，文理分科表发了下来，悄然正如大家预料的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非文科不读。终于取得了胜利，悄然兴高采烈的来找簌簌，满心欢喜地拉着她大喊大叫。
　　簌簌笑悄然：“犟得像头驴，任性的不得了。虽然终于遂了你的愿，不知道叔叔阿姨又要叹几个晚上的气呢。“
　　悄然满不在乎地说：”我爸妈本来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只是事到临头还不甘心，非要和我来一次‘你死我活’。再说，我还不是为了你，假如我窝囊地听了劝，真的学了理，你在文科班那一个个耍手腕耍上天的女生那儿一个人孤孤零零得受多少气啊。还不快感谢我！“
　　簌簌一楞：”说什么呢？我可是填的理科。“
　　悄然愣了半晌，眼泪唰的就掉下来了。簌簌吓得什么安慰话都说不出，下意识地伸手去抹悄然的眼泪，就在簌簌的指尖挨上悄然脸颊的时候，悄然突然回魂了一般往后猛地一躲，咬牙切齿地问簌簌：”是你妈逼你的吗？“
　　簌簌不知道为什么也生了气，声音里也没了平时总带着的软软糯糯：”并不是，我喜欢文科，可风花雪月又不能当饭吃。我不能太任性。不是人人都有任性的本钱！“
　　悄然不可置信的看着簌簌。簌簌也一阵一阵后悔。她知道悄然真心关心她，这句话多少带着恼羞成怒。可是道歉已经来不及。程悄然狠狠地抹了把眼泪，抛下一句：”秦簌簌，原来你从来没把我当朋友。告诉我，我们姐妹这么多年，为什么关于你的事情，我总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的人？“然后转身就走，留下簌簌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她们的关系也真像老夫老妻，床头吵架床位和，当天晚上悄然就给簌簌打电话道歉，说自己不该突然情绪大爆发，怪吓人还惹来奇怪的眼光，不怪簌簌生气。簌簌也赶紧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第二天两人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后来簌簌想起这段故事来的时候，觉得好像那时就埋下了心结。
　　悄然气的不是簌簌语出伤人，气的是她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好像从来没有把悄然当做朋友过。
　　簌簌性情内敛，平日里陪伴身边的总是只有悄然一个，到了理科班更是成了孤家寡人，她自己并不介意，倒不是有多么投入题海之中，只是在她眼里，和同学插科打诨，大部分时候还比不上神游民国来的有意思。悄然总能立刻被人喜爱，脸上习惯性挂着的笑容总是让人们觉得她特别好亲近，簌簌则不然。有时她自己都纳闷，自己脸上是不是写了“生人勿近”四个大字？为什么所有人见着她，都敬而远之，好似瞭望台上的水手远远望见一座冰山的表情。
　　程悄然大概永远不会明白，簌簌的淡漠，其实是本能地恐惧和人有所瓜葛。
　　所以她不知道，在秦簌簌心中，她有多么重要。

　　她们俩一文一理，按道理绝对是要劳燕分飞了。可显然老天爷不愿放过这段孽缘。悄然成绩本来不够好，到了文科班却如鱼得水；簌簌原本是个厉害角儿，留在理科班成绩被拉下来许多——这么一来，她们反倒来到了同一个等级上头。也算是误打误撞吧，两人最终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实现了共同的愿望。

　　对于程悄然高考后第一件事情是谈恋爱，秦簌簌真是一点都不意外。高三20班的程悄然和高三11班的梁葛平看对眼，是全年级公开的秘密。考上了大学，20班和11班作为文理科的尖子班，共享着同样的语数外师资，干脆一起开个小型的散伙酒，省去再请一遍老师的麻烦。就在这散伙酒上，梁葛平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三朵玫瑰花向程悄然求爱，坐在一边的秦簌簌冷静的审视了一下那简陋的花束：放在包里就是容易被压坏。
　　程悄然一口答应，毫无浪漫感可言，脸红红的，和她平时心高气傲的性情完全不符。在众人起哄声中，两人肩并肩去给老师敬酒。对他们的感情，簌簌并不看好。三个月后就要变成异地恋情，实在没多少相守的概率。
　　但是程悄然上大学着手做的第一件事，是给簌簌物色一个男朋友，这就让簌簌有一点儿不知所措了。

　　”首先你需要加入一个社团，“悄然语重心长，”要知道大学不比高中，班级概念可没有那么分明。想要一个相对固定的人际圈子，就得到社团去。“说道这里，悄然微眯着眼，”虽然说你考在中医部，分分钟变身女汉子的节奏，而且相对我这中文系的，也不缺汉子，但是我可不能放任你这么水灵的姑娘落在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理工男手中。不行！必须得给你找个文艺点的社团加了。“
　　簌簌叹了口气，只能由她去闹，”还说我，自己找个了梁葛平，还不是五大三粗的理工男。“
　　”那不一样！“悄然大手一挥，”葛平虽然是理工男，但是心思可细了！就像渡边和多崎作！“
　　簌簌在心里摇头，渡边、多崎作？希望他在遥远的武汉别给你找来一个直子或者黑才好。

　　最终悄然为簌簌敲定了文学社，投完了稿，就去参加编辑委员会的面试。真是半点创意都没有的选择，簌簌腹诽。什么社团都不参加实在是太浪费资源，其他的社团又是真的没有兴趣
　　但投完了稿，面完了试，一向喜欢小题大做的程悄然紧张是正常的，簌簌却也有忐忑。
　　怎么回事？簌簌想，明明面试之前一点点期望值都没有，根本是没有波澜的啊。
　　这时候小房间的门开了，两个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男生一边笑一边说：”那就谢谢老师了！“语罢重重的拍了下旁边那个人的肩膀，后者虽然说的是”你小子给我放尊重点！“却是玩笑一般的口气。
　　他们俩看见簌簌和悄然，就停止了刚刚的谈话。悄然冲过去大声地说：”老师老师！所以我们通过了吗？“
　　严轶温和地笑着：”恭喜两位，都通过了。簌簌你的稿子结尾记得改一改，至于悄然，先把错别字给检查了。“
　　他真的很年轻，簌簌想，一边点点头，”明白了，谢谢老师。“悄然却大声地”诶——！“了一声，”这不是有校对做吗？“
　　严轶对簌簌点点头，又回头看着悄然一眼，故意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刚开学大家都忙，各人自扫门前雪，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然后笑着对两个女孩子告别。
　　悄然还在为入选的事情开怀地上蹿下跳，簌簌则有点儿呆，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就心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