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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14·看得见大学的房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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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 6月
奥斯瓦尔德
1914年的夏天,我对世事人情十分厌倦。我从牛津大学莫德林学院毕业,以一篇粗制滥造的论文荣获英语与历史学位。就在毕业典礼前夕,我的一号女朋友从我的外衣口袋里翻出了我二号男朋友的来信。我立即经历了一场暴风雨,班布里街豪华庄严的老牧师餐厅回荡着不堪入耳的咒骂。她叫我变态、下流、厚颜无耻的德国佬,把葡萄酒泼到我身上,扬长而去。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就像再也没见到我放在桌边、被她顺手拿走的一块怀表。虽然我对同胞的看法与她基本一致,作为一名黑森的男爵,我的自尊心还是在牛津小市民面前深受损害。晚些时候,我的二号男朋友没有如期赴约。他就像三一学院的大多数成员一样性格软弱,见风使舵。
从伊顿到牛津,我已经在英国呆了八年。而在英国的最后短短八小时里,我丢掉了两个各有用处的朋友,外加一块历史悠久、刻有冯·拉特家族纹章的怀表。我决心今后再也不踏足英格兰的土地,至少在两年内如此。
你可能会发觉这个开头似曾相识,但既不是我在抄袭兰佩杜萨,也不是兰佩杜萨在抄袭我。我们是亲戚,亲戚间只有充满喜爱的相互模仿——大概十五年后,尚未成名的大作家、西西里的兰佩杜萨亲王朱塞佩·迪·托马西在里加娶了我的表妹莉西·冯·沃尔夫。
离开牛津后,我没有回到那个位于美因河畔法兰克福的家,而是直接被赶去了里加的斯托梅尔西庄园。这里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属于刚才提到的表亲冯·沃尔夫家族,他们称得上波罗的海最大的地主之一。与此同时,我父亲留给我的除了全部债务、一个神经兮兮的寡母、一群不着边际的亲戚,就是一个还算过得去、只够娶个有钱美国女人的头衔。我不喜欢美国人。在牛津英语里浸润八年之后,再听咋咋呼呼的美国音纯粹是谋杀神经。
现在是6月。我的母亲,可敬的阿米莉娅夫人希望我能在圣诞节前和冯·沃尔夫家的一个继承人定下婚约。换句话说,就是把20岁的莉西、18岁的洛蕾特和她们16岁的堂姐妹菲利西塔斯之一勾引到手,菲莉的弟弟约翰不在考虑范围。
为什么贵族都喜爱表亲通婚?除开算计地产,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都因为我们择偶时太懒。年复一年下来,各个家族都有了顽强的固定基因,例如沃尔夫家就充斥着脸长的男男女女,再加上一个世代流传的宽下巴。这里我并无意对三位表姐妹的外貌作任何消极暗示,虽然她们都算不得美人,但自有一种青春焕发的魅力。莉西和洛蕾特姐妹继承了意大利母亲的黑发黑眼,也继承了她们父亲博里斯男爵(他是沙皇的宫廷大管家)一丝不苟的严肃气质,这就是说,她们对我这个异端邪说之邦归来的浪荡子都爱理不理。而菲莉截然相反,她和她弟弟都有着日耳曼式的金黄头发和鲜嫩欲滴的蔷薇色皮肤,与之相配的粗野劲头,并且明显引以自得。哦,这个菲利西塔斯!她无知得惊人,简直就是自然的女儿,是个山林仙女。
如果说英国时常给我身处1924年的错觉,那么在拉脱维亚就仿佛回到了1894年,甚至更久远的年代。斯托梅尔西庄园其实是一座新文艺复兴风格的城堡,花园则混杂了四处攀爬的法国塞西尔·布吕纳玫瑰、南欧移植的香桃木和金合欢、乡间薄荷与野雏菊。最讨我喜欢的是西南墙角的一小片欧石楠,实际上我也只认得这一种花,春天的美因河畔处处都有它的身影。其他植物的名字都是菲莉告诉我的。尽管没受过正规教育,她对植物学有种不加雕琢的天然造诣——被我低估了,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此外她对地理也略知一二。“伦敦怎么样,和彼得堡一样大吗?你有没有去尼斯赌博?”她总是不厌其烦的问我。她只到过柏林和彼得堡。“莉西说我们月底或许有机会去维也纳觐见,因为大公夫妇要过结婚纪念日了。”我委婉的向她指出,大公夫妇目前估计还没资格在皇宫庆祝那桩不光彩婚姻的纪念日。就像沃尔夫家总是和迈恩多夫家、齐柏林家,以及,冯·拉特家联姻一样,贵族婚姻应该讲究门当户对,一个波西米亚的伯爵小姐和奥地利大公攀亲就纯属自取其辱了。
“哦,可是索菲夫人长得很美!”菲利西塔斯睁着透亮的眼睛听我胡扯,神态活像我的英国一号女朋友刚陷入爱河的模样。她父亲保罗男爵热爱动物,光是马匹数量就比我口袋里的子儿还多,而且她只有一个小兄弟。于是我毫不费力的回答:“你也很美。”在我正要吻她时,一朵天外飞来的玫瑰花正中我的鼻梁。我们抬起头,约翰·冯·沃尔夫男爵的调皮脸蛋出现在城堡宽阔的露台栏杆后方。“我要告诉爸爸,告诉妈妈,菲莉在和英国来的小子鬼混——”他扯起11岁男孩的尖嗓门。
我只好抛去一块双色巧克力,试图堵住这位阁下的嘴。是哪个美国作家说的来着?男方的小妹妹和女方的小弟弟,乃是谈恋爱的大敌。不同的是小弟弟容易收买,小妹妹则是一切棒打鸳鸯的罪魁祸首。
“约翰·戈特利布,看我怎么揍你!”他姐姐瞬间失去了山林女神的光环,卷起裙摆就往楼梯上飞奔。他拔腿就跑,姐弟俩在偌大露台上四处乱窜,撞倒了穿号衣的俄国男仆,吓得爱尔兰大狗狂吠不止。约翰略施小计,用两个拐弯假动作成功逃出战场,嘴里还叼着我的巧克力。菲莉靠在栏杆上连连喘气,从藤蔓扯下花朵,接二连三砸向约翰消失的方向,头发散乱,表情愤恨。
她把整条蔷薇藤拔了个精光,这才发现我始终站在下方,看得津津有味。菲利西塔斯咬住嘴,扬起她傲慢的上翘下巴,以进宫觐见也不失礼的优雅姿态提起裙摆,转身离开。我在心底发出了笑声,掏出一根雪茄。她忽然奔回来,俯身问我:“如果今年能去尼斯,如果——如果我和一个黑头发的意大利王子陷入爱河,这算不算自取其辱?”
于是我知道了,这位表妹的知识面还包括十年前巴黎流行的言情小说。我掐了烟,肯定的告诉她,任何南方人在罗马帝国贵族的后裔面前都应该自惭形秽。少女嫣然一笑,露出两排尖细白牙,满意的走了。
天气日渐炎热。清晨,我们在太阳升高前去海边骑马,夜里,早早上床显得不切实际。你们尽可以想象,在换下骑装和道晚安之间的十六个小时里我都无聊得要死。不能单独散步,上次我这样做的时候,调皮鬼约翰把我和他自己关进了一个曾经用来养猴子的大笼子里。那天还是礼拜天,花园对外开放。镇民个个目瞪口呆,以为我们是穿着衣服的类人猿。不能进城找乐子,否则在我回到庄园前就会收到至少一打决斗挑战书,来自四面八方年轻人的父兄,谴责我这个英国佬玷污了他们家族的荣誉。我是冯·拉特家族这一支的最后继承人,想想我的亲朋好友将在1914贵族年鉴上读到“奥·v·拉特因‘爱美’死于某个波罗的海男爵或伯爵的猎.枪下”,我实在是羞耻得无法安息。(“爱美”,一种委婉说法,表达更坏的意思)
不知道这种生活还要持续多久。虽然博里斯舅舅没有把我赶走,毕竟也不曾流露把女儿嫁给我的意思。而保罗舅舅连影子都没出现过,大概认为一个表姐儿子的到来不足以让他离开上帝的神旨奥义。他是个神学家。六十年后他的一个后人,菲利西塔斯的外孙也成了神学家,可见游手好闲和同性恋是隔代遗传的。
要是能傍上一个有钱贵妇就解脱了。
我还真的险些傍上一个。当我听见洛蕾特和菲莉为争夺一串珍珠项链吵架时,我赶紧去换上在伦敦萨维尔街定做的礼服(花了不少钱),以为今晚有什么正式宴会。一走进餐厅,我立刻发现自己身处一群身穿网球服和猎装的先生女士之间,活像只演杂耍的猴子。这只可悲的牲畜循规蹈矩呆在席上,只敢低头吃他面前珊瑚色的烤龙虾。亚当式桌椅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以便尽可能让人不舒服。他的左边是菲莉和约翰的母亲伊丽莎白;右边则是一位保养得当的贵妇,她有一对几近墨绿色的奇异眼睛。
“海伦娜·冯·齐柏林。阿米莉娅那个牛津回来的儿子?”
“奥斯瓦尔德,正是在下,我亲爱的伯爵夫人!”我想起来了,她父亲就是那个发明飞艇的费迪南德,母亲是沃尔夫家的贝拉。
她便改用英语交谈。“衣服不错。冯·拉特家始终都是这个标新立异的德行——”
“有两个叫伊莎和阿列克萨的女儿,想必您也不甘平庸。”
她笑了,正是我喜欢的女人类型,成熟而不过于圆滑,肉感而不过于妩媚。在她发笑的短短几十秒里,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用目光把她上上下下的线条全抚摸了个遍。她挂着一对与眼睛相衬的祖母绿大耳环,平面八角切割,周围密密镶嵌了许多小钻石。女主人轻咳一声,我只好转头去和伊丽莎白舅妈(舅妈?当真?)交谈。从她那里我确认了海伦娜只比我年长十岁,是个好对象。遗憾的是她丈夫显然还活着。
“你母亲敦促你成家了吗,奥斯瓦尔德?”
“我……”
“My children are not allowed to get engaged before twenty……Do you know Gräfin von der Pahlen?”
“我听过,但不认得。”
“那是赫拉的表姐。”菲莉的母亲回答(她管海伦娜叫赫拉),“她有个夫家侄女霍尔曼小姐,叫卡罗琳娜还是卡罗拉的,父亲在柏林有工厂,一个大美人儿。比菲利西塔斯漂亮,比莉西和洛蕾特漂亮得多。”
我明白她的意思。奥斯瓦尔德虽然是个风流倜傥的小子,同时也一文不名。他最好还是在资产阶级里寻找妻子。只是她对自家人也未免太不近人情,被点名的三位小姐不约而同从交谈里抬起头,对我怒目而视。
不过我发誓,女士们离席后菲利普告诉我(他是我的一个光棍舅舅):“赫拉说奥斯瓦尔德表弟从英国回来后英俊多了。夜礼服很适合你,宝贝。”他把一口烟喷到我脸上,leering at me。
“现在是谈论政治时间,我亲爱的。”
说到政治,最近弗朗茨·斐迪南提议将南斯拉夫并入帝国,不惜亲自和夫人跑去萨拉热窝了。不过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英国人又在作何打算,冯·拉特小子?”有人问我。
我耸耸肩。“忙着把强盗、骗子和爱尔兰人倾倒去殖民地吧。”
谢天谢地,音乐会很快开始了。
柴可夫斯基的第二D大调四重奏。第一小提琴和大提琴怀着巴洛克式的庄严情绪,第二小提琴感情泛滥,而轻浮的中提琴始终不在调上。
“你喜欢柴可夫斯基吗?”海伦娜耳语道,她碰巧又坐在我身边。
“通常情况喜欢,今天,不。”
她发出女学生式的咯咯轻笑,珠宝和胸口白皙皮肤一同闪耀。
“你真是个调皮的小家伙,调皮,调皮。”
“这个调皮的家伙巴不得现在就跑出去,与自然为伍。”
光芒在她绿眸里跳动。“而我,碰巧也喜欢夜里一个人去湖畔散步。或许我们还能遇见。”她站起身,蹑手蹑脚溜了出去。
我大喜过望,恨不得马上尾随出门。这没完没了的哀怨旋律又给柴可夫斯基添了一重罪状:他的东西比生命还冗长。百无聊赖间,我开始想象终止音符落下的瞬间,我会以发自内心的喜悦卖力鼓掌,一跃而起,连蹦带跳奔向林荫道,说不定还要翻个筋斗。当时我万万没料到,我的幻想竟然是这样成真的:第二乐章刚刚结束,大家纷纷沉浸,或者假装沉浸在一派静谧氛围里。这时从未露面的保罗舅舅手持电报闯了进来,马靴上还沾满泥点。“弗朗茨·斐迪南遇刺死了!”
博里斯舅舅比所有人提前一秒预估到这个消息的重要性。他一听到这个不幸新闻,嘴角再也控制不住痉挛的上扬起来。男人们立即蜂拥出乐厅,把尖叫的女人抛在背后。“两个都死了,一个愚蠢的塞尔维亚中学生向他们的座车开了枪。”保罗说,“愚蠢,不可救药。”
我有点晕晕乎乎,仿佛这消息是一壶烈酒。大公,大公的妻子,死了。菲利西塔斯没有机会觐见了。姑娘们悉悉索索的丝绸衣裙。带花椒辛辣味的克什米尔羊毛毯。银盘里玫瑰色的冻鹅肝。明天我们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奥斯瓦尔德,我的孩子。”客人散去后,博里斯舅舅叫住了我。我有几分惶恐,难不成海伦娜与我调情被听见了?
“你应该回德国,明天就走。随时可能全国动员,里加对你已经不安全了。你是不是后备役军官?”
据我所知,目前还不是。博里斯舅舅放轻松了些,打发我上床,乘明天最早一班火车离开。我诚惶诚恐照办了,省得还要自己思考。第二天他的司机送我到车站时,又交给我一个“老爷”嘱咐的信封。里面是一沓现金,足够保证一趟舒服的快车旅程,再去柏林找一星期乐子。这就足够了,我登车前发了封致维也纳的电报,洋洋得意踏进一等座车厢,和任何一个美国百万富翁那样趾高气扬。“再见,莉西、洛蕾特和菲莉小姐!祝哪位有福气的先生高攀你们!”假如被晾在外边的海伦娜恨我,那也没有法子啦。
柏林,腓特烈大街车站。
我许久不见的一号男朋友已经等在月台,像个小厮般热心接过我的行李。我简直感动得要死。他比我年轻点,正值二十岁的好年纪,维也纳人,户籍上填的职业是画家,事实上什么都干。他本该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就像他完美的希腊式鼻子所暗示的那样——这个鼻子太漂亮了,很容易让人(就是我)如痴如醉,以至忽略了他还有一对猫眼石般的眼睛。我对绿眼睛还真是情有独钟。小亨利的老妈是个有胆有识的瑞典女人,被某个来路不明的维也纳穷画家从银行家丈夫身边带跑了。六个月之后儿子出生了,又过一年半载,醉酒的画家失足掉进了运河。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唯独那位瑞典老头子再不肯承认让自己蒙羞的前妻和亲儿子,任凭他们在异国他乡自生自灭。他妈究竟是如何把他拉扯大的至今成谜,反正亨利·舍恩是我认识的人里最穷的一个,也是最像贵族的一个。
“那么——奥斯瓦尔德•冯•牛津终于肯回来了,嗯?”
我轻轻捏了捏他细长白皙的手指,充满感情。自两年前我在威丁某条巷子踩到他的腿,我就对它们的灵巧难以忘怀。“别酸溜溜的。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车站每个报童都在高喊大公遇刺的新闻,我们则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对外面的世界充耳不闻,径直钻进了出租车。“阿德隆。”
“你发财了。”亨利兴高采烈,像个得到大堆糖果的小男孩。他最痛恨廉价旅馆的墙纸,粗糙的亚麻床单,污水四溢的小巷,等等。有时连我也忍不住叫他的花名,那个见不得光的缱绻称呼,瑞典的亨丽埃特殿下。我则是什么来着?男爵夫人。在1914年听来着实惊世骇俗,不过,当我的堂弟恩斯特(也是侄子,都怪近亲联姻)二十年后以“巴黎圣母”名震法国时,这些都小巫见大巫了。
“暂时还没有,公主。”
司机意味深长的从后视镜看了我们一眼。柏林人早该见怪不怪才是。
“我也有好消息。美术学院的老头们要我了。”
我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并非游狎之事。维也纳美术学院,那个不可一世的殿堂,竟然为亨他这种人敞开了大门。
“你,你干了什么?”
“别这么惊讶,我上过学。几张速写,仅此而已。”
他在阿德隆纸醉金迷的客房为我展示了其中一些。画中都是同一个年轻男子,尖尖的下巴,小鹿般温柔的眼睛。我对他的模特略有妒忌,又惊讶他从利奥波德的贫民窟竟找出这等人物。他得意洋洋。“这是我未来的儿子。”他反复强调。“他叫埃里克。”
我忽然看明白了。“你这个小滑头!”他在临摹米莱斯,把他小姨子索菲·格雷的脸改头换面成了男人。“帝国最大的骗子!”
“那你呢,我的爵爷?”亨利扔下画纸,把我用力推到墙边。玫瑰变成了野狼。“你这欧洲400年来出现的最邪恶力量。”
我像一只悲观主义的猎物,一旦落入陷阱便听天由命,仅存的反抗精神都体现在解开猎人的衣扣上。顶多再加上一条,把他的头发缠绕上指尖。“我祝你养个女儿,凌晨三点给她换尿布……早上,喂……早上还得热,热牛奶……”
我的小情人目光迷离的偏过头,咬住了我的手指。日后他操纵金钱的胆大妄为,从今天这方面的直奔主题就可见一斑。他咬我的手指,咬我的鼻尖和嘴唇。沸腾的血液瀑布般冲刷而下,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
不过还是得尽量克制一下噪音。毕竟,窗外就能望见柏林大学的主楼。我们都很敬仰学术。
“看来牛津教了你不少东西。”亨利气喘吁吁靠在我颈后。“有个作家说,你们大学所有人都是同性恋。”
我嗤笑。“柏林所有人都是同性恋。”
“比如你鼻子底下?”
楼下有一群纤细的年轻人聚集在大学外,显然在准备什么爱国主义演说。我再眨了眨眼睛,才看清他们——她们——穿裤子的女学生。
“柏林真是个淫.乱之地。”我啧啧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