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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匆匆遇见 ...

  •   第十三章(1): 遇见,纸间

      候机大厅玻璃外面,有的飞机在等候启程,有的已在高空,还有的即将降落。亦如这登机室里的人群。有些在等待重新出发,某些行走在路上,有的处在归途。飞机穿插而过,错落有致。亦如人生,总在错过和被错过的旅程中。
      登机的广播响了,薇箴合上笔记本电脑,收拾心情重新踏上回美的旅程。
      进入机舱,走向登机牌上显示的座位。她费力地将随身行李箱抬到座位顶上的高度,因太重不慎滑手。眼看着行李箱要砸下来的瞬间,它却悬在了半空。薇箴转过身,看见一个男生一手拿着自己的行李包,一手托着她的行李箱。
      “我帮你”,他放下自己手中的行李包。原来也是中国人。
      “哦,谢谢”,薇箴退后一步好让他有空间把行李箱放上去。
      她对他点点头,再次表示感谢:谢谢。
      “不客气”,他也礼貌性地回答。
      放好行李,薇箴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靠窗。他也坐下来,跟薇箴一排,靠过道。
      中间隔了一个美国人。
      飞机起飞后薇箴就拿出IPOD听起来。音乐在耳边回响,被朵朵白云环绕,仿佛觉得自己是站在云端行走。薇箴轻轻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无边的黑暗。飞机里面,微弱的灯光,悄悄然。
      看见自己眼前有一份飞机餐。旁边的美国人已经熟睡了。薇箴看看那个中国男生,带着耳机,醒着。他看见薇箴在看他,转过头来。薇箴指指眼前的饭,没有出声,怕吵醒别人。只见他从包里拿出纸和笔,写着“你睡着的时候错过了晚餐,我帮你点的”。旁边寥寥几笔勾勒出薇箴的睡相。薇箴差点没笑出声来。
      饭菜早已经凉了,不过薇箴心里还是很谢谢他。给她默然的旅途添了一份暖意。
      他们在纸间聊起天来。
      叶以翔,他的名字。
      苏薇箴,她回答。
      为了避免打扰中间那位,他们没有传纸条,只是把自己的答案写在纸上然后竖起来给对方看。明白了就点点头,有疑惑就再写。
      薇箴的身份很简单,就是留学生。他问薇箴学什么,她让他猜。
      他写:文科类。然后举起纸张。
      薇箴点点头。让他继续。
      “文学类?”
      “Close.”(很接近了。)
      “English”(英语?)
      薇箴点点头。写上”English Writing.”(英文写作)
      该薇箴猜他的职业了。他看起来蛮绅士的,不是高大型,不像商人脸上一贯的精明。倒有点像在实验室作研究的。
      没猜对。
      “Any hints”(来点暗示?)薇箴猜不出来。
      他勾勒了一群羊和几棵树。
      “Farmer”(农场主?)这是薇箴能想出的最靠近的答案。
      他看她纠结的表情,好心地写下了完整答案。
      原来,他家在澳大利亚,有自己的牧场。他说自己是牧人。在以色列是园主,有葡萄园和橄榄园。这次来美国是工作原因,出差。
      真看不出来。
      不过,他的羊应该很幸福。薇箴甚至可以想象他在羊吃草的时候与它们“交谈”的模样。是个细心的人。
      写着写着,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飞机快降落了。

      第十三章(2): 错过的祝福

      旁边的美国人醒了,轮到薇箴困了。双手合上,侧头作了个睡觉的姿势。以翔会意地点点头。
      收起纸条,趁着离飞机着陆还有一个小时小憩一下。
      喧嚷声将薇箴吵醒,睁开睡眼惺松的双眸。乘客已经排起了长龙拿座位顶上的行李等待出舱。转机的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还要入关拿行李,此刻的薇箴却动弹不得,只能等待人群慢慢蠕动。终于可以起身的时候,以翔已经帮她把行李箱拿下来。
      入关处已经排起了长队。薇箴发现自己还没有填I-94表,定是在飞机上睡着的时候错过了。看见前方队伍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各样的表格,包括I-94。排到那儿的时候,她急忙填起表来。慌乱之中,各样的证件撒了一地,连印有地址的驾照都掉了出来。排在她后面的以翔看见,帮忙拾起。
      海关人员检查证件,按指纹,折腾一番终于过了海关。看看表,薇箴狂奔向取行李的地方。离下一班飞机还剩十五分钟!拿完行李疾驰走向check in 行李的前台,被告知飞机已经起飞了。很无奈,只能等下一班,三个小时之后。
      这个时候,薇箴的手机响。是去年冬天打工的那家中餐馆大厨甘师傅。说现在餐馆缺人,问她要不要再去那儿工作。薇箴才猛然想起是要找工作了。在日本机场被弄得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在飞机上昏睡过后与以翔的纸间对话让她暂时忘记了所牵挂的和要面对的。不过甘师傅的一通电话倒是点醒了她。反正都要工作,待在芝加哥和回密西西比有何所谓?
      薇箴答应了。告诉他自己现在芝加哥机场。
      挂了电话,告诉柜台不用安排下一个航班了。拉着行李箱走向机场出口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匆忙之中竟没有跟以翔说声再见,更别提谢谢他这一路的照顾。环视了一周,尝试找寻他,却早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又是不经意间的错过。
      或许这是最好的方式。没有问安,没有再见。中间,是同行短短一程的陪伴。留下的,全是温暖。有时候,错过是不是也是一种祝福?
      从包里拿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上“叶以翔,谢谢你”,然后把纸条竖起来,似乎他还在对面。
      没有人,只有薇箴自己。
      淡然一笑,把刚写上的与之前在飞机上写的夹在一起。站起身,拉着行李箱走出机场。
      二十分钟后甘师傅出现在机场外面,那场景与半年前的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机场,一样的出口,同样的人,只是少了安吉,夜幕换成了清晨,还有薇箴的沉默被一声“Hi, Allen”的问候所替代。

      第十三章(3): 逃离

      甘师傅的车上播的却还是老音乐,充满刀郎的落寞和孤寂。薇箴没心思去揣测这个男人心里的牵挂,这也不是她该想的。可是,诉说情话的歌词凸显沉默的尴尬。沉默时候心里的感受是测试两人感情的温度计。爱人之间,无言是默契的表达;好友之间,安静依然让人感到舒适;可情感深处缺乏共鸣的人之间,沉默令人无措。
      薇箴只能扭头看窗外。芝加哥的郊外是大片大片的玉米地,在烈日炎炎下绽放盛夏的金黄。无视奔走在路上过往人群的悲欢离合,不顾人世间的沧海桑田。造物主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让人类面对自然的时候,随处可见自己的渺小。
      “什么都不要想了,就待在这个芝加哥的小镇过一个暑假。是一种逃避,何尝不是另一种释放?至少,看不见残忍的事实;或许,还可以傻傻地按照约定等待。我可以不过问,我可以一个人,我可以把知道的一切都放在心里。工作累了,可以倒头就睡。简单重复的工作是治疗失恋的一剂止痛药。”这就是傻傻的薇箴。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封闭的工作环境里薇箴并没有交到新的朋友。或许,除了甘师傅。说或许,因为在她看来她们只是很普通的朋友。可是,她和他之间暧昧的流言却已经成为餐馆里面人们嚼舌根的话题。惟一的把柄就是每天晚上甘师傅为薇箴盛饭菜。大厨通常过了九点半做完晚饭就基本收工了,服务生却要忙到十点等客人全走完而且做好自己的side work才能吃饭回家。每次等薇箴忙完,摆在她面前已经是盛好的饭菜。众人的窃窃私语薇箴不是没有听见,她自己也不是很舒服,可是懒得辩解,又不能拒绝。甘师傅是个好面子的人,当面拒绝让他难堪。私下说过几次让他不用管她,可是晚上还是照样。薇箴也就懒得争论,免得一来二去更多的接触。
      想着过三个月我就是要离开的,这些辛苦和闲言碎语薇箴都能忍受。至少,为了学费,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生活日复一日,直到薇箴认识Edwards,她叫他Ed.
      他第一次来吃饭是在店里最冷清的时候,下午两点多。他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离薇箴做side work的地方非常近。除了他,只有两三桌吃完结了账还在聊天的客人,不用薇箴再招呼。Ed看见薇箴在做side work,就跟她闲聊起来。他问薇箴是不是新来的。薇箴打量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的客人,至少有一米九,是典型的美国中年男人,胖胖的。他是店里的熟客了,基本每周来两次,说以前见过她,后来没看见了,今天发现她又回来了。Ed的观察力和记忆里都很好。去年冬天薇箴和安吉来店里工作过三个星期,他也记得。
      他对外国人比较留意,他说,“我的前妻就是智利人”。
      Ed对他的前妻一见钟情,两人认识不久就结了婚,生了个女儿Nora。两年后,她妻子的合法身份申请成功后不久就提出离婚。家人和朋友都认定她的前妻就是为了身份才跟他结的婚,可是他却坚信曾经彼此的真心。“分开了,就不要彼此伤害,”他说,“毕竟,我们都曾爱过对方”。
      Ed并没有因此就讨厌或看不起外国人,反而看见他们的不容易,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偷渡来他的国家,更疑惑为什么有些女孩子甚至同意使用“假结婚”的名义。
      其实,薇箴也想不明白。虽然这些对于在美国的福州人来说都是见怪不怪的现象,是步入安逸生活的捷径。

      第十三章(4): 男人的直觉

      一个多月下来,薇箴和Ed渐渐熟络。有一天,跟往常一样,他又是下午两点多来吃午餐。薇箴在剥四季豆。
      “Is he your boyfriend”(他是你男朋友吗?) Ed问。
      “Who”(谁?)薇箴感到莫明其妙。
      “Look back. The chef”(回头看。那个厨师?)
      薇箴回头看,眼神与甘师傅相遇的时候,他躲避着扭头回了厨房。
      “No any special relation. We’re only ordinary friends.”(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薇箴如实回答,虽然甘师傅闪烁的眼神也令她心生疑惑。不过,他从不曾表态,她又何必自寻烦恼?
      他始终是个有家室的人。或寂寞或难过,跟妻子分别多年没有了感情还是餐馆的“潜规则”,都无法成为破坏婚姻盟约的理由。不论小三可以多么理直气壮地登堂入室,却永远不会成为薇箴的选择。虽然他们之间不可能有情感共鸣,薇箴却是尊重他。尊重他十多年来在外漂泊的艰辛,尊重他心里对家人无声的牵挂。这是一个男人心底最温柔的深处,令人尊重的角落。
      Ed摇摇头,说: “He may not think so.” (他可能不是这么认为。)
      “That’s your assumption. Based on what”(那只是你的猜测。可有证据?)
      “Intuition. Men’s intuition.”(直觉。男人的直觉。) Ed边说边从钱包里拿出纸笔写下他的电话号码递给薇箴,”Call me if you need me sometime.”(需要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薇箴收下了Ed好意的提醒,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心想:我的冷漠足以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幸地,是薇箴天真了。

      第十三章(5): 潜规则

      第二天,薇箴休息。甘师傅也休息。只有他们两人在员工宿舍。
      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平日工作累,每周一天的休息日薇箴总是睡到自然醒,已是晌午十分了。
      “出来吃饭咯”,是甘师傅的声音。
      从来都是各管各的,什么时候有人提供午餐了?薇箴正纳闷,顺口回了一句:“我不饿。你自己吃吧。谢谢”。
      “我在外面等你”,甘师傅就是这样,似乎听不懂人的拒绝。
      没有办法,薇箴只好起床刷牙洗脸,换身衣服走向客厅。
      一盘龙虾、几个小菜、两杯红酒在高脚杯中透出诱人的色泽,邀请人共醉。
      一场鸿门宴――这是红酒给薇箴的第一感觉。那个瞬间,薇箴对甘师傅彻底筑起一道防线。她意识到Ed的提醒是对的。她开始担心自己的警觉来得太迟。
      “平常工作太辛苦了,休息的时候应该好好善待一下自己。快吃吧。来,我们干一杯”,甘师傅兴致勃勃地拿起酒杯。
      “我不会喝酒”,薇箴看着他。
      “没关系。喝一点。我干杯,你随意。这总行吧”,话音刚落,一杯红酒已经下肚,他又给自己斟上一杯。
      “这是把红酒当啤酒喝吧”,薇箴心里想,开始盘算接下来怎么办。
      甘师傅一杯一杯的干起来,酒精作用从他的脸色开始显露出来。
      “你不要跟那个美国人走得那么近。你别以为他是什么好人。美国人对待感情都随随便便的,你不要被骗了”,甘师傅开始说胡话。
      “你想到哪里去了”,薇箴回他,不过看他充满醉意的样子,什么都不想说了。她本来也不需要跟他解释什么。
      “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的”,甘师傅边说边打了个嗝,呼出满嘴的酒气。
      “什么故意不故意的。你在说什么啊”,薇箴有点不耐烦了。
      “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为什么还这么冷淡?”
      “你喝醉了”,薇箴不想接话。
      “我没醉,没醉。Wendy都可以跟了阿叔,你为什么就不行?有我照顾你不好吗?”
      “我不需要”,薇箴冷冷地回答。
      薇箴听过Wendy和阿叔的八卦。Wendy是店里的另一个服务生,阿叔是甘师傅的同事,也是厨师。Wendy刚来就被阿叔看上了,还被阿叔威胁如果反抗就走人。Wendy第一次的时候还对阿叔拔刀相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从了。大家在背后议论说因为Wendy刚刚偷渡来美国,身上背着几十万的债务,只能忍气吞声希望在一家店里长期稳定地做下去。而且,有阿叔罩着她,凡事也容易些。薇箴和Wendy没什么深交,却同情她作出如此妥协的选择。
      甘师傅从座位上站起来,薇箴也条件反射性地起身。他醉颠颠地朝薇箴走去,薇箴闪回房间,锁上门。
      “砰,砰,砰”,甘师傅在门外。
      薇箴搬了张桌子抵着门,生怕他破门而入。急忙拿出手机,找Ed的电话。

      第十三章(6): 曾以为

      “Ed, I need you now. Could you come over”(Ed,我需要你。现在。你能过来吗?)这是电话接通后的第一句话。门外还在梆梆响。
      “Text me the address of the apartment that you are living in. I’ll there right away.”(把你公寓的地址用短信发给我。我马上就到。) Ed并没有问发生了什么状况,只是单纯地守护。薇箴屏住呼吸给他发了所住公寓的地址。
      外面的敲门声止住了,听不见任何的动静。薇箴背靠着桌子等Ed来。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除了Ed,薇箴没有别的朋友。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倚靠。
      惧怕在她心里。
      其实,每一个看似坚强的女子内心总有一个柔软的所在,或许没人触碰到,或许等待人去挖掘,或许已经被默默地尘封。
      和木天在一起的时光,从开始到结束,一个个画面在薇箴的记忆荧幕中闪现。她曾以为他是要守护她一生的那个人。他们有太多的以为,以为对方能懂,以为对方能为自己停留,以为有心就能相守。
      或许,当木天看着薇箴转身而去的背影,他也曾坚持凝望等她回转;听着薇箴离开的脚步他的心也碎了一地。终究,薇箴决绝地走向彼岸的世界,背离他们的爱情哲学:相爱就要在一起,回头就是说爱你。
      薇箴却曾以为:转身不代表不爱,离开也不是要分手;转身的那一刻她期待木天抱住她然后他们就此相拥;离开的一瞬间她渴望听见他因为爱而冲破自尊的挽留。终究,在木天的沉默中她拖着沉重却无声的脚步前行。
      我们都曾这般以为过,也为自己的以为付上代价。在今天以前,薇箴也以为和甘师傅可以一直普通朋友下去。这却也只是她以为。
      有时候,十五分钟很长,长到可以回顾心底最深的感情。
      十五分钟后,Ed打来电话。”I am right outside.”(我就在门外。)
      “Ed, I am coming out. If something happens and you hear my voice, just break into the house, okay”(Ed,我现在出来。如果你听到我喊叫的声音,你就破门而入。可以吗?)薇箴小心翼翼地掩门查看门外的情形。
      没有人。到门口的时候看见甘师傅坐在沙发边上。他真的醉了,睡了。
      薇箴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看见Ed的车停在外面,他坐在他的车前盖上。薇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十三章(7): 拥抱海豚

      Ed开车门,薇箴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当他发动引擎的时候,转头看了看薇箴。薇箴知道他要问她想去哪,就回答“Anywhere”(随便)。此刻,她只想离开。
      Ed没有多问,驱车前行。和薇箴认识的日子里面,Ed从来不曾多话多问,这也是薇箴与他相处时没有压力的原因。以他的阅历,定能看出薇箴有一段未能走出的过去,还不愿与他分享。他从未询问。虽然说着不同的语言,成长环境相距甚远,有着不能跨越的文化鸿沟,甚至都隔了好几个代沟,却能成为可以信任的朋友。
      Ed带薇箴来到芝加哥的Lincoln Park Zoo(林肯公园)。别致的大门,不难猜想里面别有洞天。穿过海狮池,看过北极熊,仰望长颈鹿,等待躲入洞中的黑熊,静候狮子的咆哮,还有可爱的小企鹅们。这一天,它们成为薇箴最好的陪伴。走得差不多,Ed问薇箴还想看什么动物。
      “Dolphin”(海豚),薇箴脱口而出。
      很小的时候薇箴就有海豚情节,却从没有见过真实版。在电视和杂志上常看到海豚表演时翻腾上空华丽的转身,然后纵身跃入水中,在掌声中享受片刻的自由和安宁。在华丽的图片背后,她似乎可以听见海豚的忧伤,低沉悠缓。
      今天薇箴想去拥抱一下没有自由的海豚。梁咏琪曾唱过一首歌,讲述天使与海豚的爱情。虽唯美,却悲伤;虽不是真实的比喻,却将情感中的无奈娓娓道来。看海豚表演的时候,这首歌的旋律持续在薇箴心头萦绕,直到表演结束,众人散去,薇箴走向海豚要跟它照相。其实不是想合影,而是薇箴忍不住想抚摸它,对它说话。海豚训练师很善意地满足了薇箴的要求。他吹了下哨子,海豚就乖巧地游到水边让薇箴拥抱。他们都不是自由的,被迫起舞,被迫精彩,得到掌声,却不是自己想要的。比如海豚,它想要的是训练师抛出的几条鱼,而薇箴希望拥有的是来自彼岸那端的拥抱。
      薇箴对Ed心存感激,却一整天没有跟他说过谢谢。直到晚上送薇箴回家的时候,Ed都是确定公寓里面的各个房间都亮着灯才让薇箴进去。
      打开车门,薇箴终于还是转身对说:”Ed, thank you, for everything.”(Ed,谢谢你,为着发生的一切。)
      Ed点点头,没有跟薇箴客气,”Take a rest and have a sweet dream.”(好好休息。好梦。)
      薇箴微笑地点点头,往公寓的前门走去。店里的人都回来了。在客厅打麻将的员工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薇箴,困惑她怎么一个人跑出去这时候才回来。可是没有询问什么,因为他们之间连朋友都还不是。在美国有一点好处,就是不需要跟人报备什么,也不需要解释。没有人真的在乎,自然不需要交待。
      甘师傅已经醒了,在厨房煮面,看见薇箴还问她要不要吃。薇箴摇摇头进了房间。
      “是谁做了一场梦,是他还是我?他的表情显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否则他可以改行拍戏去了。我呢,还是也忘了吧”。薇箴只能无奈地安慰着自己。
      可以不提,但是隔阂已经在了,防备也已经设立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每逢休息,Ed都带薇箴出去,也算走遍芝加哥的繁华街巷。品尝过当地的维也纳蛋糕,在街角撞见过芝加哥小熊队的棒球比赛,参观过芝加哥艺术学院,在游艇上享受过密歇根湖的微风,在“豆子”(cloud gate)前面看自己和世界的影像,逛过Crate & Barrel的家居,走过夜幕降临、繁华褪去的芝加哥河畔,也停靠过海军码头。
      Ed明白薇箴的话语,因为他懂得她的沉默。对于一个朋友,这已经很足够。
      整个暑假,薇箴尝试刻意地去忘记木天,却是不断地增强记忆。即使在很多小小的瞬间,都会想起。一首歌,一个巷口,一些陌生的场景,甚至是林肯公园都会让她想起他喜欢的乐队Lincoln Park。最后薇箴告诉自己,如果舍不得,那就记着吧。

      第十三章(8): 离去归来

      因为Ed的守护,薇箴在芝加哥安然度过了三个月的暑假。眼看过两周要开学了。提前一个礼拜跟经理辞职,好让他可以及时找到替代自己的员工。拜托他让自己在下周例常休息的那天离开,不需要帮她安排车辆。
      很早起床,自然是Ed来接薇箴,然后送她离开。依然是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 (Chicago O’Hare International Airport),这个多次既开始也结束薇箴芝加哥之旅的地方。因为Ed,让薇箴在这个城市少了一份陌生感,或许还有一些怀念。但是,她想短期内不会再回来了。她还是比较习惯安静的密西西比,不那么繁华,却令人温暖。
      若是没有Ed,薇箴想她会像去年冬天一样没有牵绊地转身离去。
      放下行李,靠近Ed,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薇箴第一次发现在高大的Ed面前,自己是如此地微小。
      “Thank you, Ed.”除了言谢,薇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We are friends, right”(我们是朋友,对吗?)
      “Sure.”(当然。)薇箴回答。
      “Taking good care of yourself when you go back to Mississippi will be the best way to show me your appreciation. Okay”(回到密西西比之后告诉好自己,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知道吗?)
      薇箴点点头,承诺照顾好自己。
      “You, take care, too.”(你也保重。)
      “I will,”(我会的)Ed看看表,说:“You will miss your flight if this farewell conversation continues.”(如果我们再这么对话下去,你就要误机了。)
      “All right. See you, Ed.”(好吧。Ed,再见。)薇箴拖着行李箱走进了机场,留给Ed一个孤单的背影。
      起飞,降落。密西西比以落日的余晖欢迎薇箴回来。
      安吉开车来接薇箴。暑假的三个月她留在了密西西比打工,也住在餐馆的员工宿舍。
      “薇箴,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发霉了”,这是熟悉的安吉,一如既往。
      “你搬回家住了吗?”薇箴问。
      “嗯。迪恩也刚刚从国内回来。我们都在收拾屋子呢。”
      新的学年开始了,大家都回来了。生活总是往前,一刻都不会停歇。在美国可以按照发型的改变来分辨留学生假期的去向。若是染了烫了改变了发型,八成就是回国了。一是他们实在不敢恭维美国发型师的技术,二是国外做发型实在是贵得惊人,少说也得三百刀左右。
      果然,到家门口的时候,迪恩垂着她波浪涛涛的秀发来迎接薇箴了。什么都不用说,就很亲切了。更何况在门口就闻到饭香了呢。
      进了家门,薇箴看见书桌上放着一堆信,其中有很多张明信片,印着澳洲的牧场,以色列的橄榄,法国的葡萄,还有希腊的爱琴海。邮戳对应着明信片上图片的这些地方。

      第十三章(9): 那些明信片

      每张明信片上都只有收信人的地址,加上寥寥几笔的勾勒,简画加一节字句,已经让写信人的性情跃然纸上。
      “短短两个多月,他竟然去过这么多地方”,薇箴纳闷,“我们不曾交换过联系方式,他如何得知我的地址?”薇箴细看明信片之间,在芝加哥机场忙于填I-94表时在慌乱之间印着地址的驾照连带其他资料落于一地的那幕浮现眼前。几秒之间,他竟记下了。
      图片:爱琴海的日出。文字:你在世上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
      图片:橄榄树。文字:愿你像他殿中的青橄榄树,永远倚靠他的慈爱。
      透过这些温情的图片和文字,薇箴明白以翔想要传达的希望。正如他在飞机上试图安慰薇箴那般。只是最后一张一面印着澳洲的牧场,温顺的羊群跟随它们的牧人。反面留下的却是一个问题:你生命中最主要的身份是什么?这是最近寄来的一张。
      人总是同时拥有各样的身份。对于薇箴,至少包括:中国人、留学生、女儿、家人、朋友、还有曾经的恋人。这些身份多与自己的根相连,说来说去总会归结于爱与被爱的问题。毕竟是爱定义着我们的身份。“这么深刻的问题,是不是不适合问一个刚刚失去恋人身份的人?”薇箴在明信片的问题下方反问提问的人,只是无法回寄,就放在抽屉里了。日子渐久,明信片依然定期而至,薇箴不得不腾出一个小盒子和一个抽屉专门放明信片。依然都是没有回邮地址,也没有署名的明信片。
      回来的第二天,薇箴趁着开学前再次驱车来到海边。来这里,按下喧嚣世界的静音键。这一次,她没有让海水传递手心的温度,更没有对着大海呐喊。只是静静地走着,静静地听大海的声音。抬头望星空的时候,想起以翔寄来的其中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你要向天观看,瞻望那高于你的穹苍”。空中繁星点点,正如木天和薇箴分手那晚的夜空。“即使今天,我们仍然在同一片星空下。若是怀念,在那夜的星空下当木天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怀念,因为我知道他即将离去”,薇箴后来回忆的时候说道。
      回美国之后的日子里面,薇箴和木天没有再联系,也不过问彼此的生活,就像约定的那样。木天如约写博客,记录自己的生活,让没有交集的人还可以遥望。
      薇箴也过起了忙碌而平静的生活,直到一场车祸激起强烈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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