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辞》苏若年

5、肆（上）

　　肆
　　薛少离意识一直恍恍惚惚，他只记得最后似乎见到了莫清秋，然后他就在黑暗里开始了浮浮沉沉的漂流，追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很像莫清秋，他不停不歇地追着，仿佛扎根在了永生的黑暗里。直到某一天他忽然感到一道光刺破了黑暗，他仿若被一个巨大的拉力扯回到了身体里，重新听到了血液的流动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他活了过来。
　　“清秋！”他惊呼出声，神志逐渐回归体内，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场悠长的梦，于是长舒了一口气，转了转眼睛，阳光不错，他在陌生的房间里。
　　“你醒了？”莫清秋的声音传来，他欣喜地坐起来，见莫清秋着一袭白衣坐在桌边，翘着腿端着茶看着他，脸上带了面纱。“果然只是太久滴水不沾身体虚脱了，一醒了就又生龙活虎的。”
　　“我这是在哪？”
　　“光明顶，教主吩咐过了，薛公子是教里的客人，清秋自然是会好好招待的。”莫清秋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裙，“既然薛公子醒了，也不需要清秋在这里看着了。公子好好休息，有需要就叫门口的丫头。”
　　“清秋，你说什么呢，你怎么跑到魔教了？”他拉住莫清秋，莫清秋回过头来冷冷一瞥抽回了手退了两步朝他颔首，态度却是傲然的。
　　“首先，公子如今既然寄人篱下，就应该讲些礼数，其次，我光明教不计较你带人前来作乱，反倒将你救回来照顾，这是恩情，还请公子尊重一些，最后，我是光明教水使者，也是教主的右护法，我不在光明宫，应该在哪？”薛少离总算反应过来莫清秋身上那股不对劲是怎么回事了，她虽然还是莫清秋却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莫清秋，她看他的眼神，完全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几时就成了魔，光明教的护法的？”他尴尬地收回手，猜不透这又是哪一出。
　　“我自小在这里长大，有何不妥吗？”莫清秋蹙起了眉，有些厌烦眼前这人的死缠烂打，“公子休息吧，我去向教主禀报公子的消息，相信过些时日，公子自可以回到中原。”
　　没再废话，莫清秋率先踏出房间关上了门，薛少离听着她的脚步渐行渐远，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猜到是迦尘子又从中作梗了，却不懂为什么莫清秋连记忆都整个改变了，上上下下换了一个人一样。
　　莫非只是个长相一样的人？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他或许从身形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这是莫清秋，但是那双眼睛，那种眼神，就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那种疏离，故作轻蔑实则隐藏好奇的眼神，他绝不会认错。

　　说是把他搭救回来养伤，但是他全身大穴被封，门口又派了高手看守，他实则被软禁在此，插翅难飞，也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他不知他在光明顶上待了多久，只是猜测迦尘子应是把他扣为了人质，正在与他的家族谈条件。想到谈条件，他还真是希望自己那个想来铁面无情的哥哥不要讲究人情，随他在这里自生自灭也不要纵容魔教这群妖魔鬼怪。
　　耍阴招把他弄到魔鬼城那种生命绝迹的地方逼得他束手就擒，又把莫清秋弄到记忆错乱，他本对武林之争没有兴趣，现在对这个魔教，倒真是恨的牙痒痒。
　　“你好像在生气的样子？”莫清秋的声音冷不丁传来，薛少离吓得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抖。
　　“你什么时候来的？进来也不敲门，万一我衣衫不整呢？还是说你就是故意的？”他放下茶杯，看着莫清秋，后者被他一说显得有点慌张，低了低头，又冷了脸抬起来。
　　“首先，我敲门了，是你想事情太入神没有听到，其次，我对你这具肉身不是很感兴趣，别说衣衫不整，就是□□我也没什么兴趣。”
　　“非也非也，这衣服，就是要隐隐约约遮遮掩掩的才有看头，是不是？”他笑了起来，莫清秋愣了愣，脸上又红了。
　　“登徒子，难怪公子名声这么难听，尽是些沾花惹草的桃色。”她皱了皱眉，语气里有不屑。“罢了，我今天来只是个传信人，教主说了，若你想要会自由，就拿你薛家最宝贝的东西来换。”
　　“薛家最宝贝的？不就是我么，你们教主似乎算数不太好哦。”
　　“你是东西吗？”她冷着脸一副真的在询问的样子，眼神却是笑着的。
　　“这……”他语塞。
　　“教主要的是你薛家将军的布兵图。”
　　“笑话，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哪能有呢。我一直以为魔教只是关心武林，没想到还有这份野心。”
　　“这是教主的事，我不需要知道，我只是来传信，你好好考虑吧。”莫清秋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又停住了脚步，犹豫再三道，“但我奉劝一句，不要与教主为敌。”
　　“迦尘子对你好吗？”他没有理她的话，转向了其他的话题。
　　莫清秋一愣，没有立即回答，良久，才缓缓答道：“我十四岁起就被教主收养于此，十四岁之前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所以无法比较，好还是不好，对于我，都一样。”
　　没有等薛少离答话她就抢先夺门而出，好像重重一摔门已经可以把一切都摔在身后。对她好不好？问题是她可不可以有资格有人对她好。
　　再往后的日子，莫清秋每次再来都只问他一个问题，要不要拿出布兵图，不出意料的都是受到回绝的答案，她叹气，继而离开，直到最后，她懒得发问，推门而入，见他摇头，她便又关了门出去。其实她是想劝劝他的，明哲保身嘛，何必那么死心眼，画幅半真半假的也能鱼目混珠啊，可惜她没办法说这些，只好皱着眉看他，忧心忡忡。
　　“你担心我？”见她一脸担忧的神色，薛少离领悟过来，笑吟吟看着她，欣喜温柔。
　　莫清秋闻言长叹一口气，反手关上了门将他拉进里屋，压低了声音，道：“你何必这么执着，教主要什么是得不到的，今天你还在这里，你怎么就知道他明天还有这个耐心看你活着？”
　　“你怕我死了吗？”薛少离倒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这不是重点。”她皱了皱眉，有些后悔同薛少离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白费唇舌，这人怎么说话都抓不到重点？气死人了。
　　“怎么不是重点？你是不是不想我死？”他见她没有即刻否认，抓着她的手问她，低下脸问她，心里很是高兴，即便是记不得他是谁了，她总算还是牵挂他的。
　　“你一个与我无牵无挂的人，是死是活我管不着，”她冷着脸抽回手，侧过脸别开了他的灼灼目光，推了推他靠得太近的身体。“我见你长得人模人样的好心提点你几句，跟你说这些掏心掏肺的话，看来是我多虑了，薛公子也不太在意自己这条命。也罢，听不听是你的事，死不死随你便。”
　　“怎么会不在乎？我上有老母等着侍奉，家里还有未过门的妻子等着成亲，我这命可还有用着呢。”他见她满脸害羞不自然，又笑起来，退后两步站直了身子，她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理了理鬓角的碎发也站直了。
　　“你有未婚妻了？”
　　“是啊，方圆十里的大美人呢。”
　　“那倒是要恭喜你。既然家里有人等着，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活着回去吧，不要再和教主硬碰硬。”她绕过他走到门口。
　　“虽然她等我回去，但是她是明白事理的人，也不喜欢卖国求荣的人，你说，是不是？”他没有追过去，站在原地问她，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他又问，“你说，她是不是会理解？”
　　“魔鬼城只是一座死城，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身处其中的人容易被绝望的气氛感染，勾引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产生幻觉。我一路跟着你们，有人因为无法归家而逼疯自己，有人是害怕黑暗，周全大约是童年的阴影杀了他，你呢？你最后发作，你看到的幻象是什么？”莫清秋轻声问他，“你害怕被信任的人背叛，后来又叫着的，应该是你未婚妻的名字，所以你还害怕失去她，对不对？”
　　薛少离没有回答，静待她的后文。
　　“你害怕失去她，但是你不回去，你要怎么不失去她？我不知道她理不理解你不要她了，倒是要一张与她无关的图，但是自古忠义难两全，你自己估量。”说完，她走了出去，薛少离仍旧没有动，握剑的手紧了紧才想起自己内力被封，手上现在或许连个鸡蛋也捏不破，不由得窜起一个无名火，脚下一动踢翻了面前桌子，茶碗滚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身，他却毫无知觉。
　　转眼，已经到了九月中旬，开始让人觉得有些寒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