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番外·明日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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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少离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抬回了将军府，对于在药王谷的事情，那段日子他总是昏昏沉沉，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自己身负重伤，莫清秋将他送到了谷里，期间他清醒过一次，就是莫清秋与他整日聊天的时候。
那时候她唠唠叨叨片刻不停地说着她以前的事情，笑容也甜美，好像要把所有令她开心的事情告诉他，要把所有的幸福快乐与她分享，如同告别一样地低头吻着他，月色里缥缈得仿佛即刻就会消失的一个幻影，若不是感受到她唇上传来的温度，他几乎觉得这是一场幻觉了。一切的重逢，相识，不过都是他的一场幻觉，或许他早已死在沙漠里，这一切，不过是他无法回到她身边才生出来的一场执念。不过她的笑容驱散了他的疑虑，他知道他总算是逃过一劫，真真切切活过来了，他们的结局就在不远处了，所以她走后他安安心心睡下了，想着早一日养好身体，他们就可以早一日离开，去她想去的地方，安安稳稳过完这一辈子。
可是，那次她一走，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第二日他只等来了面无表情的冷杉，冷杉点了他的穴道，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你们薛家来人了，付了一大笔钱要我务必治好你。为了清秋我本想杀了你，但似乎你的家人也没有愿意让你们再相见，所以也就没有杀你的必要了，今日我将你救活，你最好记着我救你一命的恩情，日后，不要再来找清秋。”
他还没领会过来冷杉这番话的意思，眼前便是一黑，浮浮沉沉地睡了过去，无论整个过程里似在烈火中燃烧还是如同嵌进寒冰一般，亦或是万蚁噬心的疼痛，他都清楚感受却无法醒过来，直到耳边仿佛响起一声清脆的水滴滴落的声音，一切疼痛如潮水般褪去，他重获新生一般地吐了一口气，彻底陷入了沉眠。
也不知道在这片黑暗里陷落了多久，他在一个清晨里醒来，正如冷杉所说，她救活了他，周身如同卸下重负一样的轻松，可是他再也没有看到莫清秋的机会。
薛老夫人本就对莫清秋不满，这一次因为他为了莫清秋生死不明，更是打定了主意不要这个女人进薛家大门。这天下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女子还少了吗？即便不是门当户对的人家，至少也不能是一个让她心爱的小儿子随时命悬一线的女人。于是薛老夫人把薛少离接回了将军府，老泪纵横地劝慰他，让他不要再让她这个做母亲的老来担心。
薛少离自然是不答应的，拧着脾气，甚至做好了离开薛家的打算，这时，他收到了莫清秋的来信，一并送来的还有一瓶明日生。
她说，两相情长，奈何缘浅。
她说，过去太重，她背不动，要忘了，他也应该要翻过这一页去，不要再相互纠缠。
她说，相逢昨日去，相忘明日生。
这药为什么会叫明日生？据说喝了它就会一觉睡去，第二日醒来，不会记得任何人，是一场完完全全的新生。她觉得这一辈子太长了，要背负的东西太多，太累，所以她不想背着那些活下去。她告诉他，在他收到信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喝下了一瓶明日生，他们之间，就此别过，两不相识。
莫清秋自说自话地切断了两人的联系，没有征询他的意见，不理会他其实想要与她分担的心情。他握着她寄来的信和药，在后院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日为了庆祝他大病终愈，张罗着摆了一桌宴席，夜里将军府灯火明亮，和天上的月亮遥相辉映，一片热闹的景象，他一个人坐在后院的池塘边，天上是月亮，水里是灯火明明灭灭的倒影，一个人，好喧闹。
他想起来莫清秋喜欢看月亮，从小就喜欢，小时候为了看得更清楚，半夜里爬到树上的事情也不止一次两次。他们的院子隔得很近，种下的树长得久了伸出墙外去的树枝也纠缠在一起，他们常约了夜里爬到自己家院里的树上，各自坐着，赏月，聊天，更多时候都是他在听她说话，看她笑着，眼睛明亮的向月亮旁边的星星。
那时候他就很喜欢她，可惜后来一场意外他把她弄丢了，所有人都说她是死了的，连全尸也没有留下，但是他不信，他总觉得她只是失踪了，去了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或许生活得很艰难，等着他去救她。所以他一直在找她，满天下地找，每一个消息他都亲自去证实，只是没有一个消息是真的，他没能找到她，倒是认识了一堆与她相似的人。
十二年，就在他几近放弃的时候，她来了，一身白衣从漫天的飘絮里顺着河走来，仿若水中走来的仙子，顶着一张他毫不认识的脸，没有表情，眼里有几分鄙夷，大约是觉得他是一个薄情的人，那时候他还没有认得她，套着一向多情无情的外衣，说着一些薄情的话。
直到一阵风起，她身上传来一阵山茶花的香味，他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了呼吸，紧张得不敢出声，惟恐是场幻觉。即便是一模一样的香味，眼前的人与记忆中还是千差万别，他不敢确认只好眼睁睁看她离开。
他托人去查，一无所得。她就像一张凭空出现的白纸，不带一点信息，轻飘飘地飘进他的世界里。他看着她的脸，没有一处是记忆里左泠的样子，但是却让他无法说服自己她不是左泠。
在临安重逢，他不过是闲来无事在集市里闲逛，又撞见了她，那时天上正放着烟花，她一个人站在人群里，努力地仰着头眼也不眨地看着天上的烟花，五颜六色的光彩倒映在她银色的面具上，热闹的光与她一个人的姿态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看着便觉得心痛。莫清秋身上镌刻了太久孤身一人的寂寞，她坚强，独立，都只因为，她是一个人。
也就是那时候起，即便她不是左泠，他也决定了要放弃过往，留在她身边陪伴她，陪她看烟花，陪她放孔明灯，陪着她，不让她一个人。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即使失落了记忆，没有了那张熟悉的脸，他们仍然能在再见之后向着彼此靠拢。
知道她是左泠是在唐家堡的时候，他问迦尘子是否在十二年前救治了一个在爆炸中幸存的女孩，迦尘子笑着看他，问他，他是不是姓薛。迦尘子告诉他，他是救了一个小姑娘，昏迷的时候总是在叫薛少离的名字，不论是十二岁还是十七岁，在她最害怕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她总是在叫他的名字。可是他不喜欢她这样，所以他抹去了她的所有记忆，换了她的脸，把她培养成了最强的杀手，她不会在孤立无助，不会再害怕，她不需要他了，因为她是他修罗场中最完美的战士，没有过往，没有感情，没有羁绊。只不过后来她不开心，所以他把她送去了药王谷。
他想象不出来她在修罗场里是什么样子，却记起来上一次他陷落唐家堡她赶来时眼里翻涌的杀气，耳朵边回响起迦尘子的话，没有过往，没有感情，没有羁绊，因为他的失约，她莫名遭受了这一切。自责也无法解救她，他看着只身赶来的莫清秋，她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轻轻地握着他的手。他追了十二年，为了找回左泠，但是那一刻，他无所谓左泠或者莫清秋，不论她是誰，他不想她再回顾那一串过往，只要她活着，好好地站在他面前，一切就足够了。
从那时起，他知道了莫清秋就是左泠，但是他三缄其口，他可以给她幸福和陪伴。她不需要知道那些难过的过往。
他总觉得，他能给她所有，他等了十二年，就是为了给她所有。可是最终他们还是绕回到了原点，这一次，她心甘情愿要忘记他了，他又一次没有阻止的能力。他觉得他要给她幸福，但他突然明白过来一直是她在给他幸福，她将他从灯红酒绿的荒凉旷野里拯救出来，让他找到了想要保护珍爱的人，而他，只是一再地涉足她的生活，拖她入火海。
那夜里薛少离看了一夜的月亮，天际泛白时他打开了明日生，倒入了池塘。她或许会再一次忘了他，但是他既然可以走到她身边一次，他就可以再走到她身边第二次，而这一次，他做好了永不分离的准备。
他派人打听到了莫清秋的下落，又搜罗了各地奇珍的药材送到药王谷，他不好奇她是不是真的喝下了明日生，这已经不重要了。伤势完全康复之后，他将薛家的一切事宜安排好，不顾母亲的阻拦离开，薛越然送他到了城外。
“你真的想好了？为了莫姐姐，连母亲也不顾了？”临分别，薛越然问他，他怔了怔，随即笑了。
“越然，我不过是换个地方住，母亲若是想我和清秋，叫我们回来便是了。”
“你明知道母亲会生气的。”
“上一次害怕她生气，我才会错过去接清秋的时辰，害她白白受了十二年的苦，这一次，我想要争取一次。”他翻身上马，低头见薛越然仍是愁眉不展。
“可是她会忘了你。”
“上一次，她也忘了我。”他笑起来，“越然，你以后会明白的，有些事情，不论如何你都会去做。”
薛越然没有搭话，若有所思地看着薛少离飞快远去的身影。她是喜欢莫清秋没错，但是她也害得她这个哥哥差点命也没了，她不知道母亲和哥哥之间谁对谁错，或许只有时间能够解答。
失散多年以后，是否还能再见。过去太沉重是否还能前行。爱情是否贵重过生命。这些，都只能留给时间去解答。她只好祝福，祝福错位太久的两人最后会是一个完满的结局。
薛少离站在故人来的门口，客栈里人来人往，他没有看到莫清秋，走到了后院，就像他在江南时为她置办的那院子一样，有棵正茂的桃花树。他果然在树下挖出了新酿的酒，笑嘻嘻地抱着酒躺到椅子上，打定主意这一次死皮赖脸也要住下来。
他要给她说一个故事，叫做明日生。
告诉她，即使忘记了，只要再遇见，就可以重新开始。
风吹花落，酒香飘散，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剧终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番外·明日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