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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兄弟 ...

  •   十二月的泰山,是一座雪山。
      瑞雪本兆丰年,然而却成为每个人心中的噩梦,甚至连雄伟的山川似乎都不屑让它轻吻自己。
      因为它太猛烈,太冷酷,太无情。
      沉沉积雪压着泰山顶峰,不时的传出阵阵惊天动地的塌响,这是令人恐怖的雪崩。
      可是,在泰山最为险峻,无人敢问津的凌绝顶,却有一个半裸全身,只穿短裤的翩翩青年。
      一眼瞧见,只觉玉树临风,妙有姿容,体修八尺,匀称至致。
      细眼端详,眉目如画,双瞳似漆,隐有灵光闪动,迷人长脸,高鼻挺立,衬出顽强品性。
      乌黑长发,直泻腰间,道出几分狂傲不羁。
      时动时静,千种风韵。
      静如阳春白雪柔意轻绵如温玉公良,动如平沙落雁息声掠影似潘安再现。
      柔光,照在他古铜色的躯体,赤裸的脚踩在冰冷的雪地,肤体任凭冷风吹打,终于花了两个时辰堆了三十六个白胖的雪人。
      然后静静肃立一阵,自不远处,拾起手抄本记---《洗冤集录》,聚精会神的翻阅。
      约莫半个时辰去后,夕阳将逝,他突然盘腿而坐,嘴里喃喃道:“雪人兄弟,夕阳最美的时候就是它即将逝去的时候,现在你们都与我一同欣赏它!”
      待落日逝去,他撕开身旁封着牛皮口子的醋坛,放入几十颗乌梅子和五片天山苦莲,侵泡一阵后,猛喝一口,惆怅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接着他连啜三口,不顾冰天雪地之酷寒,竟将自己也做成了一个白胖胖的雪人。
      他就是江湖中那个放浪形骸的聂小天。
      他只有两大喜好,一是喝醋。
      对于一个嗜酒如命的男人,谁也不会好奇,可是对于一个好醋如命的男人,别人就问:“聂小天,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奇怪的人。”
      聂小天回道:“为何奇怪?”
      别人又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喝醋?”
      聂小天的回答很简答,也很洒脱:“因为我喜欢。”
      他还有一个喜好,就是游览天下山水。
      可是,在别人眼里,他游览山水的喜好却为他迎来一个不文雅的绰号,江湖中人都叫他聂疯子。
      只是,他的境界比常人高了很多。
      曾经,他赤身裸体单身一人,在黄河最为险峻之地---壶口瀑布,纵身跃入,感受那番惊涛骇浪的雄伟之情,待他滚下之时,身上已是千疮百孔,但他沉醉其中,只顾在滚滚浪河,真龙戏水,淡然莫视身体之痛。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孤身一人,独探绵延万里的横断山脉。
      数不尽的高山峡谷,见证了他不屈不挠的跋涉,四千米之高而令人呼吸发难的山顶没有一处不留下他铿锵的足迹。
      数次昏厥没有令他畏惧怯弱,反而更增加了他征服的勇气,终于他揽尽横断山之雄伟风采,又不顾身心疲惫,翻山越岭,直达西藏玛布日山上的布达拉宫,一睹为快。
      别人又问:“聂小天,别人游山览水,实为雅兴,可你却是拿生命在开玩笑,值得吗?”
      聂小天答:“那只是因为境界不同,若只是停留在欣赏一面,你永远体会不到那种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意境,况且人生值得做的事又有多少?也许有的人一辈子都没尝试过,而我却做了,并且不止一件。”
      别人再问:“横断山是一座死亡之山,曾经有很多人试图征服它,都失败了,但是你却成功了,天下间还有什么能让你聂小天发难?”
      聂小天说:“有,我曾经试着想去喜马拉雅山,但是当我到达山脚下的时候,被她圣洁而伟瀚的胴体深深折服,她就像是一个纯洁的圣女,绝不容许任何人蹂躏,所以我只是在山脚仰慕了她十六天。”
      别人再问:“为什么是十六天?”
      他说:“因为第十七天的时候,我才发觉山下的野兔全都被我吃完了,所以山里的狼把我赶跑了。”
      青色星空,嵌着点点繁星。
      弯钩冷月,在飘渺的阵阵白烟中,透射而泻,点缀着泰山十二月夜间的别致风情。
      不知何时,凌绝顶上悄然来了一位庄重而慈眉善目的老人,他自登上凌绝顶,再也未走一步,因为他只想把所有的气力全都用在嘴上,除了他的嘴,他绝不愿意浪费任何一点气力。
      他惊奇的瞅着三十二个雪人,心中已坚定的认为自己不会徒劳而返。
      于是,对着高山大声呼喊:“聂--公--子,聂--公--子!
      这回音急切,铿锵有力,久久回荡在山间。
      待余音渐弱,凌绝顶在一刹那间,爆发出一阵雷响。
      只见一个青年,半裸身上,穿一条短裤,从一个白胖雪人中飞身而出,在空中连翻十六个筋斗,稳稳的落在老者面前。
      老者的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惊愕到无法形容,只是不断惊呼:“聂公子,你---!”
      聂小天只是淡淡一笑,打趣道:“中原武林同盟中,最为称职,稳重的陈长老,今番不惜在这数九寒冬,冒着雪崩的危险,登上泰山顶峰,莫非是要与我共赏夕阳?只可惜今天的夕阳已经逝去,我这里也没有你情有独钟的竹叶青,在下实在不知道这个夜晚该怎么让你度过?不如我们来继续堆雪人如何?”
      陈长老仔细打量着他,就像是看见了一个天真的孩子。
      片刻后,陈长老眉头微皱,直抒胸臆道:“江湖人都说天下最潇洒的人是聂小天,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聂小天跳上前来,拉着陈长老的手道:“人老心不老,今夜你就跟我玩个痛快,来,我们开始吧!”
      陈长老突然神色凝重,怆然道:“聂公子,你—你大哥---他----!”
      聂小天正从地上搓一团雪,突然猛地丢掷地上,急问道:“ 我大哥,我大哥怎么了?”
      陈长老道:“你若是心里还有他这个大哥,就快去助他一臂之力。”接着身居三躬,似有悲伤微微道:“我知道他对不起你,但是我是武林盟下长老,必须尽职于武林盟,武林盟主是谁,我并不关心,我只关心武林盟的安危,今日我不惜厚着老脸相求,还望公子成全。”
      聂小天的脸色突然变得认真起来,正然道:“无论他对我做什么,他永远都是我大哥,无论我对他做什么,我永远都欠他一份情。”
      于是,身披白衣,轻盈飞出,遥远追望,一身翩翩风度。
      只是远远的传来不绝于耳的回音:“陈长老,我先去了。”
      他的衣服永远都是纯洁的白色,而且绝没有任何污点,正如他所崇拜的喜马拉雅山一般圣洁。
      他的话语已然倾诉出他对兄弟的那份真情,虽然身在泰山,心却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宫家大院中那位借酒消愁的男子。
      陈长老三叹而慨,远望着聂小天离去的背影,独自叹道:“他的确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与众不同的做人原则。”
      但是,自这之后江湖中再也没有陈长老的消息,他一腔忠诚的热血,在一阵短暂而急促的雪崩中,永远埋没在泰山胴体。
      冷风呼呼作响,吹着宫家大院一只摇曳的檀木纸窗,聂小天肃立在窗外良久,手抚院中粗壮的腊梅,看见屋中那个被他亲切的唤作大哥的男人,心里一阵发酸。
      但是他却不敢进屋去,因为那件屋子是他一生中掩之不去的噩梦,在这间屋子里,曾经他最爱的人,当着他的面死去,而他却无能无力。
      他内心一阵呼唤:“大哥,你可知道我来了吗?现在,只要你的头转一个方向,你就能看到我,快转啊,快转啊,大哥,我就在你面前,在你面前啊。”
      紧蹙的心跳的猛烈,虽然一动不动,却比一只被狼追赶的野兔的心还要急促。
      可是,宫韶华始终没有转过头来,一阵急促的咳嗽令他难受,于是进了里屋睡去了。
      “聂公子,怎么是你?你为什么不进屋去?”
      仆人提着灯笼,照的聂小天英俊的脸死灰苍白。
      “小天,是你,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兄弟!”
      宫韶华听见屋外声音,急忙穿上衣服,从屋中奔出,两双眸子对望,此刻比七月七鹊桥上的牛郎织女的两双眸子还要多情。
      跃跃而出的泪,在他们彼此的眼眶中转动不止,八年来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逢。
      聂小天望着宫韶华,宫韶华望着聂小天,两个男人就这样在深夜中对望了整整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似乎在述说着他们的过去,他们的心事。
      十五年前,聂小天已是江湖中闻名的侠士,也是江湖中人人嘴不离口的聂疯子,但是那个时候他还不喜欢喝醋,他只喝酒。
      他管的闲事太多,所以仇家很多。
      长安城的华清池是天下第一温泉,也是四大美女中的羞花杨玉环冬日疗养肌肤的洗浴圣地,向来喜好游山览水的聂小天在同僚好友的教唆下,不禁心生仰慕。
      可是,他的同僚却事先在温泉中下了腐毒粉,这种毒药若是人的皮肤一旦接触,三日后就会溃烂死去,只剩下被脓血侵润的骨头。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先前,很多人都想仰仗聂小天的名气,令自己成名立万。
      宫韶华就是这样的人,但是宫韶华却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他能为一件事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他像一只追踪猎物的狼一样,追踪聂小天。
      但是没有任何一只狼可以追踪同一只猎物三年之久。
      他为了等机会,曾经不惜把粪便泼在身上,还黏上厚厚的猪皮伪装自己,甚至陪聂小天潜伏至虎穴,只为调戏几只满月的虎崽,却险些葬送性命。
      但他心里永远明白一句话:机会从来不等人,他只给有准备的人。
      所以他坚持了三年,终于在忍受了无数艰辛,痛苦,孤独的等待中,在聂小天身中剧毒的那一刻挺身而出。
      后来,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兄弟,血浓于水的兄弟。
      无论别人赠送给聂小天何物,他都会说同一句话:“你若是有心,就赠我两份,若是不赠两份,我绝不会要。”
      因为他对宫韶华真正做到了有福同享四个字。
      两个人的内心依旧无法平静,冰冷的雪地几乎死寂。
      宫韶华噗通一声跪下,终于开了口:“小天,你为何不来找我,你可知道大哥天天想你,念你,八年前我错杀小妹,我不是人,我是畜生,那封信我现在还保留在书房,每当我看见它的时候,就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
      聂小天急忙奔上前来,也跪在雪地,双手紧紧搀着宫韶华,多情的眼眸,射出道道银光,颤抖说道:“大哥---你这是何苦---这是何苦?”
      宫韶华仰天闭目,而后挤出一行泪,双手紧紧握着聂小天的两条手臂,悲然道:“小天,你举荐我做武林盟主,可我竟要毒死你,不想我的亲妹妹却葬身我手,我真的不是人,不是人!”
      言到此处,宫韶华似已悲恸发疯,竟不顾命的只将头朝腊梅树的树干撞去。
      聂小天紧紧抱住宫韶华,怒喝道:“大哥!大哥!难道你这样,小妹就能活吗?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
      情到浓时,已然转化为无尽的泪水。
      聂小天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澎湃之情,心中软肋还是无情的被刺痛,眼前似乎浮现出八年前痛不欲生的日子。
      他依稀记得那是个晴空万里的日子。
      那封泛着香气的紫色信笺,在他们相偎相依的两双手中,轻轻的描上几句寄语:
      “我意已定,桃源隐逸,只愿此生,与君心倚,牛衣对泣,恩爱不疑。”
      “英雄相离,总是多情,唯有暗自离去,方可不让大哥伤心,弟已令人举荐兄为武林统领,望兄不计弟与令妹不告之情,鲁莽草率,还望不计。”
      “弟小天,妹小青,亲笔。”
      然而奔走之日,却被人下了苗疆蛊术,幸为少林高僧无量大师搭救,破了此蛊。
      但蛊虫依旧在他腹中,所以无量大师吩咐旁人,以陈酿十年的米醋配乌梅子,外加天山苦莲为料,灌入聂小天口中,使得蛊虫无法寄生,方保万一。
      但这碗药,却是穿肠毒药,在未入聂小天口中之时,已被小青啖了三口。
      因为聂小天从来不吃药,尤其是那种奇怪的药。
      而小青正想尝试那种药的味道,是不是能让聂小天鼓起勇气喝下。
      一滴就能毒死十头牛,她却喝了三口,她做梦也不想到令她与聂小天阴阳两隔的竟是她每天唤作亲哥的宫韶华。
      当聂小天得知在他身上下蛊的人是自己的大哥,在他药里下毒的人也是自己的大哥,觊觎武林盟主而为之不择手段的人还是自己的大哥。
      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逃避,选择离开宫家大院。
      一去八载,从未归来。
      自那以后,他却有了一个奇怪的嗜好,平生嗜酒如命的他已不在喝酒,却每天抱着醋罐子,至少要喝掉足足五六斤成年米醋,而且一定要放入乌梅子和天山苦莲。
      他用这种奇特的方式在思念她,而原本在喝药的时候,聂小天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懦夫。
      可是他却为了她,勇敢的把这种懦弱,变成了一种戒之不掉的习惯,整整持续了八年三个月零六天。
      但他却又狠矛盾,他本不想勾起那段回忆,甚至连屋子也不敢进去,可是心里却天天在思念她,难道不会痛苦吗?
      就像一个痴情的女人为了忘记一个无情的男人,却每天晚上不停的说:“我要忘记他,我要忘记他。”
      于是一年,五年,十年,她还是无法忘记他。
      屋外的冷气已将两个人的眉毛冻得发白,苍白的嘴唇泛出薄薄的冰片,两个人的嘴似乎被冻住了。
      终于,宫韶华又先开了口:“你难道—难道---不想见见小妹吗?”
      聂小天的心又是猛然一怔,接着便像软柿子一样被宫韶华搀扶到西屋灵堂,一双深邃多情的眼睛死死盯着灵位,身子默默地在这暗淡小屋肃立了整整一夜。
      促膝言欢,拥臂而谈,夜灯灼明,不觉三日渐冉。
      仓促之声,几乎盖过了整座院落的风声,眉宇间附着的盛气,像是告诫它的主人唯我独尊,郭笑天不请自来,带着三万两白银,已在大堂,候了整整半个时辰。
      接着,淮南三十六路二瓢把子秦霜,三瓢把子李胜天闻风而至,紧接着,花满楼中的六十位武林好手,全都聚拢而来。
      一时间门前冷落,车马凋稀的宫家大院沸沸扬扬,像是炸开了锅,整个大堂水泄不通,几乎无法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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