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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错了错了 ...

  •   各位看客老爷们,这章发错啦,敬请期待下一章~

      既然发错了,那就发点和正文无关的东西。
      “啊——!”一声惨叫打破了竹林的宁静,声音之凄厉让人为之侧目,“救命啊——!”

      孔扶宸眉毛一挑,顺着声源寻了过去,待看清眼前所见却不由一愣。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长衫。长发只以绢带松松的系起来。他坐在树下,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神专注的凝聚在一个点上。宽大的广袖一直滑到手肘处,露出玉一样的手臂。
      孔扶宸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只雪白的大公鸡欢腾地在草地上蹦跶。
      孔扶宸知道这只大公鸡。听说是山庄的侍卫长闲来无事养在山下的,可能物随主人,这只鸡和主人简直是一样的恶劣性子。经常溜到山庄里偷吃东西,还以啄坏侍女们的衣服为乐。一度闹得山庄鸡飞狗跳。偏偏侍卫长对它宝贝得紧,再三否决了厨子杀它炖汤的提议。众人无奈,只好加大了警惕力度。防贼一样防它。
      许久没听说山庄里丢了东西,还以为它是被谁偷偷逮着了下锅。没想到是溜到了山下。
      可是这白衣公子盯着这贼鸡是要干嘛?
      孔扶宸表示很疑惑。

      树下的白衣公子盯着大公鸡许久,终于动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方小布包,叠的整整齐齐。里面是一小撮小米。
      白衣公子想了想,把这小米托在手上,凑到大公鸡跟前。

      大公鸡偷偷看一眼白衣公子手上诱人的小米,见对方正目光闪闪地盯着自己,又赶紧把头一昂,头顶鸡冠摆动两下,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白衣公子见状,有些受伤地又把手往大公鸡面前伸了伸。

      小米的香味太诱人了,大公鸡感觉肚里的馋虫咕咕在叫,到底没能经住诱惑。两只小爪子啪嗒啪嗒动起来,一溜小跑到白衣公子面前。
      初始时大公鸡还小心翼翼,啄着小米的同时还不忘警惕地盯着白衣公子。生怕他有什么不轨举动。过了会儿,看白衣公子好似对它没什么恶意,也就放开胆子,大快朵颐起来。

      机会!
      白衣公子眼睛一亮,觉得晚餐有望。藏在背后的手闪电般伸向大公鸡雪白的鸡毛,带起一阵清风。

      在这一刹那间,身经百战中锻炼出的生死直觉起了作用,大公鸡竟飞快地退了一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魔爪。

      随即,大公鸡两只小爪子点地,略一用力便腾空而起。一对翅膀轻盈的展开,借着白衣公子未尽的掌风在空中虚踏两步,使出一招漂亮的‘水上飞’落在白衣公子头上。

      白衣公子来不及反应,只见大公鸡骄傲地仰起头,尖而长的喙在阳光下闪着危险的寒光——白衣公子惊慌四措,不由地抱住头。

      时间一秒两秒过去。等待,白衣公子在无望等待。等待自己的最后审判与结局。他仿佛已经感觉到,尖嘴啄在头上的深入骨髓的痛。

      出乎白衣公子预料的意料,料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却没了下一步动作。难道?白衣公子缓慢地放下僵直的双臂。似是提线木偶般地偏过头去——敏捷的爪子,挺健的身躯。这不正是那不可一世的大公鸡吗?它怎么会露出垂死一般的眼神,被一名陌生女子倒提着拎在手上。

      白衣公子盯着大公鸡肥硕的双腿,悄悄咽了口口水。见孔扶宸站在一边,连忙轻咳一声。很快恢复了一贯温文的姿态。他生的极清俊,一双漆黑的眼眸如同夜空最亮的星星,两道横眉飞扬斜入鬓角。笑起来温文尔雅,平静时显得沉稳睿智。看起来像隐世的偏偏浊世佳公子。

      ——如果他不说话的话。

      “在下温尔穆,出自华山派。”白衣公子屈身向前,向孔扶宸行了个江湖中人常用的见面礼。

      不料对面的女子并不答话,只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温尔穆觉得自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华山派弟子,不该计较山村野妇的无礼。他深叹一口气,接着道:“此地机关陷阱极多,姑娘怎么孤身一人在此地?”

      “我不过是闲着无聊,出来散心。”孔扶宸饶有兴趣地看着白衣公子,感觉他可能忘了方才到底是谁被一只大公鸡追着满地跑,“公子又为何在此地?”

      我出门忘记带荷包,肚子饿得极了。正巧看见那大公鸡,觉得晚上吃烧鸡很不错。便一路追了过来。

      温尔穆本想这么回答,又觉得这不符合他一贯风流公子的做派。于是挺直胸,温文尔雅道:“不瞒姑娘,方才在下正用那大公鸡练华山心法,好快进入第六重。正在紧要处,姑娘便出现打断了我。”想了想,他露出一副‘我很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的表情,“不过你是个姑娘家,我不会因此怪罪你的。放心吧。”
      “原来是这样。”孔扶宸笑眯眯地点点头:“打扰少侠练功真是过意不去。既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手一抖,转身便走。一物如流星般重新落在白衣公子头上。

      正是那只大公鸡。

      那大公鸡原本觉得被人倒拎在手上十分丢人,伤了自尊,便一直一动不动地装死。这下重获自由,本想赶紧脚底抹油逃之夭夭,却发现自己正卧在那罪魁祸首的脑袋上,不由大怒。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抬头便啄。

      “啊——”惨叫在孔扶宸身后响起,她头也不回,只当做没听见。

      真是二货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步子还没跨出三步,孔扶宸就感觉衣袖被一只手拉住。扭头,正对上温尔穆可怜巴巴的眼神。

      “侠女,”温尔穆指着头上大公鸡郑重道:“这只公鸡恐非常物,请侠女助我收服他。”

      孔扶宸退开三步,挑眉望着可怜如小兽般怯怯的温尔穆,笑盈盈道:“公子可真是个妙人。”

      却不想,原本眉眼黯淡的白衣公子闻言打了鸡血般焕发出新生的光彩。他眉眼晶亮,瞳孔里绽放着异样的光彩。仿佛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千里马遇伯乐般,饱含渴慕与希冀。

      “姑娘也觉得温某必然非凡?”

      “是啊。”孔扶宸简直要被他逗乐了,“公子这般人物,我还是第一次见。”

      “温某被埋没尘世,碌碌无功多年。终于、终于还有人能看出温某被掩盖的才华!”温尔穆挺直了腰杆,抬头四十五度。叹了口气。“多年之前算命先生曾说我根骨奇绝,生非常人。因而爹娘让我自小投入华山门下,不想过去多年,却无人赏识教导。温某每每想及此事,便觉得愧对父母教导——”

      “好在今日还有姑娘赏识在下。”温尔穆低低叹道,“只恨天下皆是庸人,全不能发现温某一览众山小的志向。为何温某空负一身才华,却不得重视?”

      因为二。

      孔扶宸在心里默默道,然而面上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想必是天将降大任于少侠,故先磨砺你一番。只要少侠不懈努力,相信必有成功的一天。”

      “果然如我所料,侠女真乃温某的知音!”温尔穆的两眼闪闪发亮:“只是温某该怎么做?”

      “被公子引为知音,我倍感荣幸,”孔扶宸笑盈盈道,“我听闻试剑山庄少公子孔非策少而有大志,小小年纪便有志于武林‘萌主’之位。若少侠能拜访试剑山庄并胜过这位少公子,想必天下对公子刮目相看。”

      “武林盟主?!这位少公子真是志向远大!不过温某也不会输给他!”温尔穆含波的双眼此刻全是坚定之色,“听闻试剑山庄周围布下了八门奇遁机关陷阱,凶险异常。不过即便是龙潭虎穴,温某也要闯上一闯!”

      “少侠不必忧心,我倒是知道一条较为安全之路能通向试剑山庄,”孔扶宸面不改色地指向机关最多的一条小径:“沿此路一直向前即可,祝少侠能一路凯旋。”

      “多谢侠女指点。他日若有所成必当相报。”温尔穆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宽大的衣袖随风扬起,像是画里走出的神仙中人。

      一旁的大公鸡看着温尔穆白衣飘飘的背影,只觉此人已无药可救,晃晃脑袋,随即打算觅食去了。

      白衣公子温尔穆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化作一个模糊不清的白点,隐入尽头无边无际的碧空里。此时正值黄昏时分,夕阳满照的光华如一束束红线,牵连起万千行走尘世逆旅之人似有似无的相逢或别离
      这里布置极雅,店内桌椅均是竹子做成。珠帘漫卷,一片星辉洒落其中,与一盏盏灯笼交相辉映。店外种了梅花,一支梅悄悄从窗边探出头。暗香浮动,一室幽香。几只萤火虫停在枝头,像几颗小小的星。
      孔扶宸心下暗赞。她刚走进阁内,就有小二上前来,见她腰间佩剑也不慌:“女侠是打尖还是住店?”
      “一间上房,再要一份熟牛肉。”
      “好勒!”
      上房空间并不大,新焚的檀香自铜炉内飘起。上好的红漆木所制的矮桌,紫藤编制的躺椅,以及四面随性悬挂的,出自不知名人士之手的泛黄字画都极合孔扶宸的意。
      这客栈清雅古朴而不俗气奢华,孔扶宸不禁在心底猜测这家暗尘阁的主人是何许人物。

      “咚咚。”门外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扣击之声。
      门外玉立的却是一位红衣女子。如墨的长发随性编织盘起,亮晶晶的玉簪银钿点缀其间。曳地的罗裙,浓艳的唇色。几缕碎发自额边垂下,更衬的女子妩媚动人。
      女子微微偏过头,朝孔扶宸眨了眨眼,红唇微张:
      “客倌,您要的熟牛肉。”
      女子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略略拖长的尾音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勾人味道。孔扶宸接过女子手中的托盘,好奇道:
      “娘子是?”
      女子闻言,鲜艳的红唇挑开一个弧度。她伸出嫩葱一般的玉手拂去耳边碎发,漫不经心道:“我不过是个端茶倒水的帮佣。”
      孔扶宸闻言微微一笑:“一般的客店帮佣哪比得上娘子芊芊玉手,颜色动人。”
      闻言,面前妩媚逼人的女子在片刻突然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但却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云淡风轻,并无波澜。
      红衣女子扬了扬眉角,以袖掩唇,言笑晏晏:“姑娘却是个会哄人的。”她缓缓起身,流泻曳地的罗裙如涟漪一般,在地上层层卷过,带起一阵暗香微风,两只如水的清丽美目闪动着斑驳刻骨的琥珀色光辉。美艳世无双。
      “也不瞒你,妾身正是这家暗尘阁——”

      “啊——!!死人了!!!”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女子闻言一愣,随即弯起眉毛,红唇微勾:“店里似乎出了点事,少侠可愿陪妾身去瞧一瞧?”说话间,她侧着身子,单薄的红裙下隐隐露出饱满的胸脯。
      孔扶宸伸手:“固所愿尔,不敢辞。”
       两人结伴走下楼,只见一楼的一间天字房门口挤满了人。女子走近门口,几个伙计均尊敬的让开了路。
         房间内正中央倒着一个中年人,嘴唇发紫,眉间一点殷红格外妖艳,显然已断气多时。一个年青男子正伏在尸身边痛哭。死去的中年人正是名门四大派嵩山派的苏光长老,而他身边的年轻人则是武林年轻一辈的新秀胡澜,与苏光有师徒之谊。
      “还请公子节哀。苏长老如若活着,恐怕也不希望公子这般难过吧。”见年青男子心痛的模样,一旁蒙着面纱,穿着雪白纱裙的女子轻轻安慰道。
      说完,她蹲下身想要去服扑在地上的男子,却被一手甩开。
      胡澜睁着通红的双眼:“别管我!”
      蒙纱女子不禁后退两步,低下头喃喃道:“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沉默了许久,胡澜擦去眼里的泪,抬头冷冷地审视着房间里的众人。
      除却店中的伙计,房间内还站着数人。门口站着两人,年长者四十上下,慈眉善目,孔扶宸一眼认出那正是与她父亲交情莫逆、对她也关照良多的秀山派的掌门魏达。而一旁弱冠年纪、面无表情的俊朗青年则是魏达的儿子魏岱。门右边是一位眉眼精致的黑衣女郎,窄袖遮掩的玉臂上隐隐露出一截伤痕。她手上把玩着一枚玉佩,兴味满满的注视着房内其他人。门左边是一个黑衣大汉,看模样似乎是走南闯北的镖头。

      “店长!”见到红衣女子的身影,一名年纪较轻的伙计已然沉不住气地叫出声,“光天化日之下,在咱们店里出了这样的事可怎么办才好!”
      女子闻言拍拍他的肩膀,缓缓移步至房中央。已然褪去了浮艳之气,眉宇间尽是沉稳之锋。她开口道向众人道:“我是这家暗尘阁的主人戚佳人,既然这件事发生在我的店里,我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众位能否告诉我,”她打量着房内的其他人:“谁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
      胡澜压抑着心痛,沙哑着嗓子陈述道:“我是嵩山派的弟子胡澜,死去的是教我习武的先生,嵩山的首席长老苏光。几日前先生受秀山派魏掌门之邀在华阳镇见面。不料约定的时间已到,魏掌门却没有按时赴约。师傅便又在客栈中多待了两天。这两日我有事外出,今天按照吩咐来这里寻他,”
      “嵩山乃是名门四大派之一,向来与世无争。师父平时又潜心静修,与人为善。从未听说过与之结仇之人。”胡澜瞪着魏达,捏紧了拳头:“没想到今天师傅却遭人所害!”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皆聚在门口站着的秀山掌门身上,一时气氛沉肃非常。
      “众位且看,”左边的黑衣大汉这时沉吟着开了口:
      “我是走南闯北的镖头,平日也同不少秀山弟子打过交道。嵩山长老眉间的那点殷红与秀山派的乾坤指留下的印记有七八分相似啊!”
      “从当前的证据来看,确实对老夫不利。老夫约苏光长老在这家客店见面,不料路上耽搁了半日。”魏达并不慌张,他冷静地叙述着“而且,除了犬子魏岱,并无他人能证明在下所说真假。”
      魏岱沉默地点了点头。
      “据在下所知,秀山派以乾坤指文明于江湖。”一旁的黑大汉开始检查尸体,“请魏达长老辨认一下苏光长老额上伤处是否是乾坤指留下的印记。”
      魏达上前两步,仔细看了看:“红痕凝而不散,汇聚一点。不错,这正是乾坤指特有的痕迹。”
      “那么魏掌门,您又为何要约见苏光长老。”黑衣大汉接着发问。
      魏达道:“我与苏光长老同时看中一支灵芝,为此争执不下,便约定在这一战,谁胜了灵芝便归谁。”
      “那灵芝是由谁保管?”红衣的女店主抿着唇,眼中波光流转:“若那灵芝由苏长老保管,此刻又‘刚好’不见了……”女店主朝魏达咯咯一笑:“那您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魏达苦笑道:“灵芝正是由苏光长老保管。”
      “没有。”胡澜往苏光怀里一摸,抬头看着魏达:“还请魏掌门给在下一个交代!”说着,腰间长剑已出鞘。
      “我劝公子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地好,”黑衣女郎轻笑道:“虽说公子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不过若对上了魏掌门,恐怕得和你师傅并排躺在地上。”
      胡澜似乎没有听见,他盯着魏达:“胡澜请教魏掌门高招!”
      嵩山剑法为快不破,胡澜更是其中佼佼者。被美誉为嵩山美玉。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闪电直逼魏达面门。
      “乓。”两柄剑猛然相交,带出一丝火花。青衣女子拦在胡澜面前,微微一笑:
      “少侠,以魏掌门为人绝不至于杀人夺宝。在下认为此事疑点甚多……”
      “姑娘若要说服我,”胡澜再听不进一句话,长剑如风:“先胜过胡某手中这柄剑。”
      孔扶宸将一柄剑横在身前:“既如此,等少侠败在我剑下再讨论也不迟。”
      胡澜手中的剑舞成了一道光,宛若一条游曳在空中的银龙。剑光如霜,一破十州寒。
      两柄剑不停地相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两人缠斗一阵,孔扶宸突然后退一步。剑直直朝胡澜当头劈下。
      没有花哨,简简单单地一招直劈。却似贯穿长空的一道白虹,飞流直下的瀑布,有着逝水无回的决绝。仅一剑可动四方。
      剑与剑在半空交汇。

      “咣当。”胡澜的剑应声而落。

      “现在胡少侠可否听我一言?”孔扶宸俯视着瘫坐在地的胡澜:“在下说疑点甚多,并不是空口白话。”
      几招便被击溃的胡澜口喘粗气,瘫软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居高临下的青衣女子,却不由想到了出了鞘的宝剑。锐利,能摧毁一切的倾世之剑。她只是简单的站在那里,却如同站在山顶向下俯视的胜利者。
      “方才我也说了,魏掌门平日行事豁达,不拘小节,一手建立壮大了四大门派之一的秀山派,”孔扶宸一一分析道,“如今门派辉煌,弟子满盈,魏掌门在江湖也是广交宾友,以其如今身份为人,岂会因贪夺灵芝而取苏光长老性命。”
      众人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孔扶宸又开口道,“魏长老早年行走江湖留下一段佳话:宝剑沽酒,环佩馈人,虽肆意行事,却不恃骄横行,更有仁善之风。”
      “这一战争灵芝之事之于魏掌门来说,是因兴而来,倘若输掉比拼,也是兴尽而归,这等快意之事,岂会暗招伤人?”青衣女子平静地抬眼,扫视众人,“大家觉得呢?”
      一席话落,身为当事人的魏达长老仍是不紧不满的轻捻胡须,与孔扶宸对视的眼眸不减赞许,却平添几缕狐狸般的光芒。
      “可是说来,”却是方才那黑衣女郎冷不妨开口,“姑娘所列的种种皆无法作为有力证据,魏长老侠义仁厚,早年便声名远扬,其种种事迹也是口耳相传,可与这起凶案又有何直接关联呢?”
      “哼,”胡澜听了这话便又想发作,但又惧面前女子的威势,只得低声喃喃,“常言道人心险恶,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大有人在,谁知道光鲜的外表下掩藏的是甚么龌蹉的心思。”

      这话着实有些严重了,就连一直未开口的魏岱都沉声放话:“你休要胡言!”
      孔扶宸表情依然平静,向黑衣女郎伸手道:“姑娘不妨上前一步来,再细瞧一下苏长老的尸体。”
      虽嘴唇发紫死状诡异,可苏光长老嘴角轻扬,面容沉静,仿佛只是沉入甜梦,不知死神来临。

      “这…”黑衣女子波澜不惊的面孔也带上了惊讶的神情。
      “想必姑娘也察觉到不合理之处,”孔扶宸颔首道,“一般而言,人之将死,那之前几刻是其最痛苦之时。大多数人双目圆瞪,脸色青紫,甚至浑身痉挛。如苏长老这般安详闲适的又有几何?”
      “除非——”
      “除非呀,那苏长老生前是被人下了迷药,在昏迷神志不清之时,才被那一记乾坤指震断了心脉。”红衣的女店主咯咯一笑,接口道。
      “苏长老的手臂上有几道红痕,极像被束缚之态,嘴唇乌紫是毒发之状。我想”孔扶宸判断道,“苏长老受困中毒后才被乾坤指所杀。若如此,那一记乾坤指就显得格外刻意。”
      “难道,”那黑衣大汉握拳紧张道,“是有他人害死了苏光长老,还想嫁祸给魏掌门?”

      据我推断是如此。”孔扶宸道:“现在只要请一个仵作验过苏长老的尸首,就能知道真相如何。”
      “小红,”女店主唤过一个伙计:“去向衙门请一个仵作来。”不一会儿,伙计就带回了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仵作。
      仵作仔细检查过尸首全身,又查看过指甲、口腔,最后翻开死者的眼皮眼皮看了看。恭恭敬敬地向女店主回复道:
      “戚娘子,这名死者浑身尚未僵硬,血液却已开始凝固,大约死于两个时辰前,眉心的这一点红是致命伤。死者面部表情安宁,嘴唇发紫,舌苔发绿。口中有苦杏的的味道,极似死前服用了熙纱。”
      “熙纱?”黑衣大汉问。
      “熙纱是产自西域的一种毒,挥散在空中并无并无毒性,反而有奇香。一旦服入口中让人在产生美妙的幻觉的同时,功力尽废。”女店主看着仵作,笑盈盈地问道:“我说的可对?”
      许仵作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道:“除却这些,死者手腕上分别有两道淤痕,颜色清晰深红,是生前留下。而且,死者的外衣和鞋跟有不同程度的磨损,鞋底很干净。”
      女店主点点头:“辛苦你了许仵作。”又唤过伙计:“将我房里那玫玉佩包起来算给许仵作的谢礼。”
      说完,女店主以袖遮口,低低笑起来:“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店里出了这等这等事件影响到底不好....”
      中年仵作连忙做了个揖,恭敬道:“小的知道怎么做。”
      黑衣大汉看向孔扶宸,拧眉道:“果真姑娘所言。”
      孔扶宸道:“依仵作所言。苏长老的外衣和鞋跟有不同程度的磨损,鞋底却很干净。”
      黑衣大汉接口道:“鞋底很干净说明昨夜苏长老未出过门,外衣和鞋跟有磨损则说明他死后曾被人拖拽过。”
      黑衣女郎道:“那就是说他不是死在自己房间。他昨夜又没出过门……这就是说他是死在这家客店的另一处?”
      女店主道:“现在是午夜子时,苏长老死在约莫两个时辰以前。这其中并未有旅客离开。”
      “也就是说……凶手还在这家旅店里。”
      “不妨搜一搜旅客们的房间内,苏长老既然没死在自己的房间,那么必然死在凶手的房间。”
      “也好。”
      很快,女店主派人将众人的房间检查了一遍。
      其中,黑衣大汉的房间里一片酒味。衣物散了一地。桌子上摆着吃剩了的熟牛肉。
      蒙纱女子的房间里脂粉的味道很浓。桌上摆了两只茶杯,床上叠着一件襦裙。
      黑衣女郎的房间干净的如同没有住过人,只是枕头却扔在地上。
      魏达魏岱父子俩住在一间房,他们的房间也同样干净整洁。桌上摆了两只茶杯和一壶酒。藤椅上摆着本小说话本。
      其他旅客的房间看上去也是寻常。没有丝毫蛛丝马迹。丢失的灵芝却在庭院的角落里搜到了。
      “大家的房间看上去没什么问题……”蒙纱女子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谁杀了苏长老。”
      “是吗?”孔扶宸看着她:“我只想问姑娘,你昨夜在房间里见了谁?”
      “什、什么?”蒙纱女子的脸一下变得雪白:“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姑娘的桌上摆了两只茶盏,”孔扶宸道:“是为了招待谁?”
      “是、是……”蒙纱女子半天说不出话。
      “这位姑娘的房里可有香囊?”孔扶宸问伙计。
      伙计摇头:“没有发现。”
      “既然房里没有,估计还藏在身上。”孔扶宸看向蒙纱女子:“姑娘可敢让人搜查一下?”
      几个伙计制住蒙纱女子,女店主从她怀里摸出一只香囊,里面装着红色的、犹如胭脂一样的粉末。
      “诶呀,姑娘你这胭脂艳若丹霞,闻着还挺香,和上次小贩向我推销的西域奇毒有点像呀。”红衣女店主凑近去看蒙纱女手上的红痕,又挑起她的下巴,啧啧感叹:“都说蛇蝎美人,这么美的姑娘,怎么手段这般拙劣。让我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呀。”
      蒙纱女子面白如纸,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师傅是你杀的?”胡澜紧紧盯着她,终于克制不住怒吼道:“为什么?!”
      “你又为何要陷害老夫?”魏达问。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女子捂着脑袋,像是在逃避什么。
      “姑娘到底是何来历?为何要行凶杀人?”
      “你又如何把熙纱下到苏长老身上的?”
      看着满屋质问她的人,她忽然平静下来。
      “我与苏长老无冤无仇,”她轻声说“只是……”
      说完,人如飞絮。没有重量一般瘫倒在地。嘴角一缕血痕触目惊心。
      所有人都愣住了。
      许久,黑衣大汉上前探了探女子的鼻息,沉声道:“死了。”
      “人死如灯灭。”黑衣大汉说:“既然真凶已经伏诛,就让这件事这么过去吧。”
      “不,我要知道她为什么杀先生。”胡澜仰起头,沙哑着嗓子:“我身为弟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先生这么含冤而去。”
      “我也想知道她为何要嫁祸老夫。”魏达道,他看向许仵作:“还有劳阁下检查尸身。”
      “死者是咬破藏于牙腔中的毒囊毒发身亡。毒囊中是很烈的鹤顶红。”许仵作检查过女子口腔后从女子袖中摸出一块令牌和一封信,然后一怔:“…这似乎是秀山派弟子的身份令牌。”
      魏达看着那块令牌,正面刻着宋体的秀山派,端正刚毅似山。右下角雕刻着代表弟子姓名的杜如霜三字。背面一支寒梅欺霜傲雪,凛然绽放:“这果真是秀山令!”
      “杜…如霜。”魏达将这三个字在脑海中过了遍,却没有丝毫印象,他沉痛道,“我记不得有这个人。秀山派分支纵横,弟子众多,没想到却出了这么个阴暗之辈!”
      “人出自老夫的秀山派,老夫不会置之不理,”他回头嘱咐魏岱,“岱儿,你即刻写封信将此事回禀给重光长老,让他查出杜如霜的来历。”
      魏岱点头。
      女店主道:“这儿还有一封信,我们不妨先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信笺是由娟秀的行楷写就的:如霜,许久未收到你的消息。不知托付你的事情办的如何,若需要人手尽可向我提出。不必犹豫,想想你素日在秀山门下受到的苛待和委屈!既已决心投奔与我,便不要因一时仁慈坏了大事。我静候你的佳音。
      切记,读完此信后一定要即刻撕毁。
      羊皮纸密信读罢,众人缄默良久,皆是感慨万千。
      “看来这信背后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我闯荡江湖多年也未见过这样的事啊。”中年镖头摇头喃喃道。
      胡澜黯然不已:“只可怜了师父被阴谋平白害去性命。”
      “看来这杜如霜也不过是借之于他手的棋子罢了,”黑衣女子玩味地挑挑眉:“也罢,故事总要越复杂才越精彩。”
      女店主轻轻地抚摸着信笺上的暗色曼陀罗花纹。一名女子静静地站在她对面,迎风而立,一惯温婉寡言不受瞩目的性子,神色里分明却掺杂着丝丝缕缕的希冀。一阵微风吹来,杜如霜消失了,就向被方才微风卷走的尘埃,没有一点存在于世的痕迹。
      “由此看来许多事情,还得由这一封信抽丝剥茧,”女店主眼中波光流转,向众人道,“此信的来历出处便交由妾身来查吧。妾身是江湖过来人。查一封信的手段还是有的。”她华艳一笑,春光大好。
      “由此,此事便告一段落。大家汇聚此地商讨案情也是有缘,离去前千万要在本店酣盏酒喝才好。”
      “家师遭此毒手,胡某实在无心玩乐。便不久留了。”胡澜朝女店主深深一揖:“家师遗体这几日有劳店主照顾了,胡某先回嵩山禀明掌门便来接师傅回家。”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暗尘阁。
      “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儿郎。”女店主弯眉,一只手掩在唇边,玉指更衬得唇似樱花:“来日方长。”
      剩下几个人却不急着离去,孔扶宸、黑衣女子和魏达父子聚成一桌举杯换盏。
      “此次多亏了两位少侠,不然老夫怕是跳进了黄河也洗不清了。”魏达举起酒杯小酌一口,“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两位少侠高名。”说话间,他的目光若有深意地从孔扶宸身上扫过。
      “魏掌门不必客气。”孔扶宸只装作没看见魏达的眼神:“在下孔扶宸,早听闻过掌门的贤名。如今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原来是扶宸贤侄女。”魏达和蔼一笑,也不拆穿她。看向黑衣女子:“那么这位少侠呢?”
      “莫东离。”黑衣女子笑笑,她生的极美。然而眉间却总有几分煞气:“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姑娘谦虚了。我看姑娘举止有度,却似出身大家。”魏达缓声道,唤过儿子:“岱儿,还不见过两位姑娘。”
      沉默男子闻言举起酒杯:“魏岱敬两位姑娘。”说罢一饮而尽。
      一旁的魏达摇摇头,对孔扶宸和莫东离笑道:“我这儿子一向沉默寡言,见到两位贤侄女这样漂亮的丫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魏岱闻言眉目英挺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寒星般的眸子却有些闪躲。耳朵更是可疑地红了半边。
      孔扶宸客气地应了几句,几人便开始聊起正题。
      “言归正传。”魏达捊了捊胡须,郑重道:“此次事件绝非偶然,而是有人精心谋划。要挑起秀山嵩山纷争。不揪出这人,恐怕要生出事端。”
      莫东离勾起嘴角:“我倒觉得掌门过虑了,这幕后之人计划虽好,可惜其人却太蠢。”
      “何解?”魏达问。
      “他欲要离间嵩山秀山,若真成功,武林可得热闹一段时间了。却偏偏选了杜如霜这么个人物。不是蠢是什么。”她说话间,竟有几分惋惜的样子。
      “姑娘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断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蚂蚁就是蚂蚁,再怎么折腾也无法撼动大象不是么。”莫东离微微一晒。
      一旁孔扶宸端着茶盏,静静听着魏达和莫东离谈话。却不插话。
      魏达不欲与小辈争论,便笑眯眯地盯着孔扶宸。看她怎么说。不料孔扶宸也笑眯眯地回望过来。
      这小兔崽子还是这么滑不留手。魏达心道。
      这老不休恐怕又有什么坏点子。孔扶宸心想。
      两人就这么对视,目光几乎能化为实质。空气中仿佛有电闪雷鸣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魏岱木着一张脸,后背着实有些发冷。
      孔扶宸幼时由魏达教导过一段时间,这两人一个老谋深算,说话从来只说三分。另一个面善心黑,极少得罪人。不知为何两人凑在一起却谁也不让谁。回回闹得鸡飞狗跳。最后还总殃及池鱼。
      两人就这么对视,空气中仿佛有电闪雷鸣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最后,魏达轻咳一声:
      “贤侄女呀,此事你怎么看?”
      孔扶宸抿一口茶,不紧不慢道:
      “叫掌门失望了。扶宸年纪尚轻,也没什么江湖阅历。并无什么特别的见解。”
      魏达也不恼,仍旧一副好脾气模样:
      “贤侄女莫谦虚。我看贤侄女必然是个有成算的。老夫这里有一事相托。”
      孔扶宸也不燥,仍旧一脸不卑不亢:
      “掌门请说。”

      “请贤侄女代老夫追查此事。”
      “掌门何以将此等重任托付于我?”
      “看贤侄女为人,是个能担重任的。”
      “以扶宸这等庸才恐怕难当掌门错爱。”
      兔崽子,平日里你不听话今儿偏要治你一治。
      老不休,就知道你肚子里一肚子坏水。
      你今儿还就别想跑了。
      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手段。

      “唉。”魏达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这件事确实有些为难贤侄女,不过老夫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嵩山派那里还需老夫前去解释一二。秀山弟子又没有可堪大任之辈。万一处理不好,引起武林纠纷。盟主要拿老夫问罪可如何是好。”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又交织在一起。这回不光对眼儿了,还用上了密音传耳。
      “兔崽子再不听话。休怪我去找你爹抓你回家。”
      “上次你偷喝极品猴儿酒的事我还没和爹说。”
      “也不知谁八岁时在他爹脸上画了只乌龟,求我别说出去。”
      “也不晓得谁在我八岁时没钱花了,就偷拿了我爹的宝剑去换酒喝。”
      ……
      “既然我们互有把柄,何不各退一步?”
      “哦?”
      “此事你替我继续追查。我把那柄流光剑给你。”
      “除此之外,我还有个条件。”
      “你说。”

      孔扶宸抬头,笑眯眯地看了一眼一旁面无表情的青年。
      魏岱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孔扶宸道:
      “既然魏掌门如此说了,扶宸再推脱就是不给面子了。不过此事确实事关重大,扶宸不敢托大。还请掌门把世兄借我一用,协助我追查此事。”
      魏达笑道:
      “我还当什么事,贤侄女既然开口了,老夫岂有不应的道理。犬子你尽管使唤,他若有什么不是,你与老夫说。老夫定饶不了他。”

      “这事儿听起来挺有意思。不如也算上我如何?”一旁的莫东离忽然说。
      魏达摸摸胡须,一副感激的样子:
      “贤侄女真是个热心人,老夫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阻拦。”

      此方事情商议结束,就只等女店主那里的结果了。
      四人抬头,却见女店主与黑衣大汉坐在一桌。女店主半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黑发如瀑垂在手腕边,更衬得发如墨,手如玉。
      女店主裙摆开的极高,雪白的大腿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气中。她本就生的国色倾城,常年养尊处优却更添了了几分慵懒和贵气。只简单靠在那里,却似一枝开的正盛的罂粟。美得诱人。
      黑衣大汉在她对面坐着,盯着她玫瑰色的唇瓣。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自己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

      “真不愧是‘夜玫瑰’。”孔扶宸看着女店主,赞道,“果真是风姿卓绝。”
      “你知道?”
      “早听说十年前武林出了个倾城美人,一手暗器出神入化。为人侠义,又兼之手段非凡。在江湖上闯出了不小的名堂。后来厌倦了江湖纷争,便开了家旅店安顿下来,贩卖江湖消息。”孔扶宸道:“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她。”

      话方说完,只见门内走进一个青年男子。径直朝女店主走去。俯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女店主面色不变,朝黑衣大汉歉意一笑,便站起身朝孔扶宸等人走来。

      “劳烦几位久等,那封信的来历已有几分眉目。”女店主言简意赅:“信封信纸的材质均是寻常,写信人没有想到信会落在旁人手上,字迹未加掩饰,但却没什么特殊之处。但信封上的熏香却是特殊,是江陵古镇特有的。另外,一般的曼陀罗只五浅裂,信封上画着的却有六浅裂。据我所知,也只有江陵那一带的曼陀罗是如此。”

      “店主的意思是这幕后推手与江陵脱不了联系?”魏达问。
      “不错。”女店主道:“目前也只有这些线索,你们先去江陵,也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如此,老夫代秀山派多谢店主出手相助了。”
      “掌门不必客气。”女店主并不以此居功:“这本是发生在妾身店内的事情,略尽一些绵薄之力也是应当。”
      她说完,扬起一个妩媚的笑容补充道:
      “若掌门当真要谢,不妨让秀山门中的俊秀公子有空多来妾身店内喝上一盏,陪妾身聊聊天、说说话。”

      孔扶宸打算在暗尘阁歇过一晚,第二日便与魏岱、莫东离一起奔赴江陵。魏达则去嵩山向嵩山掌门解释事情原委。
      考虑到江陵路途遥远,三人租了一辆马车并一个车夫。讲定好价钱,便要上路。马车并不大,刚刚容纳得下三人,孔扶宸和莫东离一人拿着一本小说话本挨着坐下。这时,魏岱背着手走上车,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人。
      莫东离不禁扬眉道:
      “有事?”
      魏岱不回答,只是伸出手。
      莫东离一看,只见他手上拿着两个软垫。一个是白兔形状,另一个是狐狸形象。看上去软绵绵的,极是可爱。
      莫东离略一想就明白过来,这是要她们垫在身后,以防路上颠簸。莫东离不欲接,只看着不说话。不料斜里伸过一只手,直接拿走了那只狐狸软垫。这时,只剩下一只白兔软垫摆在她面前了。
      “魏公子倒是好心思。”莫东离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不过我用不着。”
      不料那只手却没有收回去的意思,一直伸在她面前。
      莫东离不接,那只手也不收。
      一旁的孔扶宸瞧着这一幕满眼都是笑。

      莫东离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抢过白兔抱枕。
      这时,魏岱才收了眼神,在她们对面坐下。莫东离一看,却发现他座位上也垫了个抱枕,却是个黑猫。圆乎乎的脸,还有只肉乎乎的小爪子伸在脸旁。
      不知为何,她心里却堵得厉害。

      三人往江陵而去,一路上停停歇歇。却更似游山玩水。至少莫东离是这么觉得。
      “扶宸大小姐还真是有闲情逸致,这么慢悠悠的恐怕幕后之人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莫东离嗤笑一声,自从那天魏岱送软垫,她心里总是不痛快。
      孔扶宸看了看天色,从信鸽腿上解下密信:“我们一路不眠不休到江陵也要十天。若幕后之人真的有心要逃,我们也拦不住。倒不如一路玩过去,也不负这大好山水。”
      “正巧明天洋平有个花灯节,我们可以去凑一凑热闹。”
      莫东离闻言只冷哼一声。

      第二天孔扶宸果然让马车在洋平停了下来。丹阳的官道整齐干净,白日里家家都要下田种地,只有几个孩子在路边丢着石子玩儿。
      孔扶宸带着另两人往湖边走,微风过湖面,散开一圈圈涟漪。湖边停了几家画舫,孔扶宸指着那画舫:
      “我们上画舫赏景如何?”
      莫东离扬眉:
      “扶宸大小姐,难道你不知道画舫的姑娘早上不接客吗?”
      “东东,”孔扶宸亲密地拍拍她的肩:“你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吗?”
      “东东?!”莫东离整张脸都扭曲了。
      “我觉得喊东东比较亲昵。”孔扶宸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和你关系很熟吗?”莫东离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
      孔扶宸没有理会她,径直走上一家画舫喊来船主人,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又往他手里塞了一锭份量十足的白银。见到白银,船主人欢欢喜喜地去替孔扶宸三人准备膳食去了。
      湖边人不多,只有几家富贵人家带着家中童儿游湖。
      芳草萋萋,绿柳茵茵。倒显得静谧安逸。
      船主人给孔扶宸三人准备了钓竿。孔扶宸坐在船头,一手拿着钓竿,一手撑着下巴。微冷的风吹过她的发丝,倒有些‘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味道。
      魏岱也拿起一支钓竿,不声不响地坐在孔扶宸身边。
      莫东离不耐烦一动不动地坐着,拿了一盘水晶肴蹄大快朵颐。吃完直接把骨头扔到湖里。发出哗哗地响声。
      转眼间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孔扶宸收起杆,鱼篓里已经装满了鱼。
      “走,我们赏花灯去。”她倒拎着鱼篓,往水面上一抛。鱼篓里的鱼尽数落回水面。
      “有病。”莫东离瞥他一眼。
      三人换过衣服,在街边一家卖花灯的铺子买了三盏灯。孔非澄提了一盏走马灯,莫东离提了一盏兔子灯,魏岱提了一盏莲花灯。
      这时街上人还少,三人提灯走在街上,木屐踏在青石板上登登的响,倒像是游街的鬼怪。
      天色越来越暗,街边提花灯的人也越来越多。温暖的、明媚的火苗从街这头一直蔓延到街那头,最后几乎点燃了整条街。
      街边卖小吃的、卖鬼怪面具的、卖团扇的铺子都摆了出来。白日里空荡的大街一下拥挤起来,平民的孩子也好,富家的公子也好,都挤在一起去猜花灯上的字谜。
      仿佛整座城都活了过来。
      孔扶宸带着一张‘长舌鬼’的面具,坐在栏杆上看木府招亲的戏剧。戏里,新娘子正要把绣球抛下楼。
      她的眼睛盯着舞台,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戏剧已经演到一个年轻公子一个漂亮的飞身将绣球抢到手。观众都在喝彩,孔扶宸却连点笑容都没有。这时,魏岱远远地走过来。手里还拿了好几个团子。团子都是面粉搓成的,里面裹了不同的馅儿。
      他把团子递到孔扶宸手边。
      孔扶宸拿了一个递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咬着。

      “这次的事,很紧急吗?”
      孔扶宸闻言抬头,撞进魏岱黑色的、寒星一样的眼睛。她知道他问的是这次去江陵追查幕后黑手这件事。
      “怎么突然这么问?”她反问。
      “这是这几天第八只鸽子,”魏岱指指蹲在她肩上的信鸽,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还有你一向不吃红豆。”
      孔扶宸低头一看,手里的团子果然是红豆馅的。
      她也不打算瞒他:“刚刚收到你爹的来信,秀山的一个弟子被杀了,凶手是嵩山的一个内门弟子。”
      “要紧吗?”
      “不要紧。”孔扶宸懒洋洋地:“你家的老不休会处理好的。”
      “我信你。”魏岱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下次这些扫兴的事不要在花灯节说,坏了兴致。”孔扶宸道,她站起身往猜灯谜的摊子去了。单薄的身影在等下像白杨一样笔直。
      明明是你在花灯节想这些扫兴的事。魏岱望着她的背影,腹诽道。

      莫东离一个人走在街头,街上游街的人太多,她一不留神就和孔扶宸他们走散了。她也不着急,顺着人潮往前走。最后停在一家酒楼前。这里人山人海,空气中弥漫着酒的甜香。不时还传来阵阵叫好声。
      莫东离仔细一看,却是在拼酒。她兴致起来,一个翻身落到擂台上。赢得一片口哨尖叫声。
      擂主是个中年大汉,见莫东离上台,口中笑道:“你这小娘子能有什么酒量,还是下台去吧。莫要喝醉了叫夫君抱着回去。”台下众人都哄笑起来。
      莫东离挑眉:“一会你喝的烂醉,你家娘子可抱不动你。”台下笑声更胜。
      中年大汉冷哼一道:“嘴上功夫倒是利索。”他举起一只瓷缸,里面满满地装满了酒。大汉一口喝下,酒水顺着脖颈流下。
      “雕虫小计。”莫东离微微一晒:“让你看看什么才叫喝酒。”
      她托着一坛女儿红,揭去封纸。手掌微一用力,把酒坛往半空抛去。酒坛半倾,酒水隔空洒了下来。莫东离张口去吃酒。待喝完整坛酒,莫东离伸手,空酒坛稳稳当当地落在她手上。
      “好!”台下叫好声连绵不绝,高下立判。
      “可知道了如何喝酒?”莫东离看着那大汉,满眼嘲讽。
      中年大汉涨红了脸,灰溜溜地跑下台。
      莫东离站在台上,眉眼张扬:“还有谁要上来一试?我奉陪到底!”
      台下一个青年男子站起来。他穿着一身浅青色的儒衫。一头乌发只以一只玉簪固定。
      他朝莫东离微微一礼:“姑娘,我们不玩花样。只拼酒量如何?”
      莫东离点头,眉梢高高扬起:“如何不可?”
      两人一碗接一碗的喝酒。
      莫东离固然海量,那男子却也不凡。
      两人一直从夜半喝到天明尚未分出胜负。

      黎明的第一束光驱散了黑夜,刺得莫东离睁不开眼。她举起手去档,光却透过手指从缝隙漏了下来。像是手掌捧着的沙一样,无论将手指合得多紧,细沙也终究会从指缝漏出来。
      一边,青年男子趴在酒桌上,已然睡得熟了。
      莫东离有些踉跄地站起身,饶是她千杯不醉,这会儿眼前也有点模糊。她踉踉跄跄地往客店的方向走了两三步,一个趔趄,眼见就要栽倒在地,一只手拉住她。
      莫东离抬头。只见孔扶宸坐在墙角,手里提着一盏走马灯。灯里的蜡烛几乎已燃尽,只剩下短短的灯芯跳跃着细细的火花。一下又一下地闪烁着,细小的,像是新生儿的心跳。
      “走吧。”孔扶宸说:“阿岱在车里等我们。”
      就在此时,朝阳升起来,温暖的光照在身上。莫东离忽然觉得,沐浴着阳光的感觉也不错。

      这天的马车里十分安静,静的能听到呼吸声。魏岱支着头睡了。孔扶宸和莫东离头靠着头,睡得正酣。
      晌午十分,莫东离睁开眼。眼前是孔扶宸放大的笑脸。
      “诶呀,东东你醒啦。”孔扶宸笑得灿烂:“我都还不知道你在心底这么亲近我,连睡觉都不忘和我靠在一起。”
      莫东离又黑了脸。恨恨地看了她一眼,撇过头去。
      孔扶宸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一旁,魏岱也醒了。他静静地瞅着两人,眼角微微弯起来。
      此后,平安无事地前行了几个时辰,天将将晚。孔扶宸正在考虑晚上要在哪落脚。马车却骤然停下来,猛然勒住缰绳的惯性险些让孔扶宸三人被甩出车厢。
      站稳之后,孔扶宸走下车。马车夫畏缩地站在一边,三个用黑布蒙着脸的山贼对着她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孔扶宸一向认为,别人露出善意的笑容,就一定要回以善意的笑容。
      于是她对着三个山贼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柔柔的微笑:
      殊不知,这笑容看在山贼眼里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山贼甲见状头上冒下一滴冷汗,连忙拉过山贼乙,在他耳边低声道:“大哥,这恐怕是个硬茬子啊。俺、我们还是走吧。”
      山贼乙心里也十分忐忑,他强自镇定,道:“怕什么!干完这一票我们去镇上吃香的喝辣的去!”
      山贼丙看着孔扶宸腰间的佩剑,犹疑道:“可、可是大哥,她、她、她、她有刀啊。”听声音,竟是个女子。
      “有、有刀?……不、不就是有刀!我们三个人还、还怕一个娘们不成。”山贼乙瞪一眼山贼丙:“你还想不想吃香喷喷的烤猪蹄了!”
      山贼丙委委屈屈地低下头:“想。”
      “那就按计划来!”山贼乙瞥向山贼甲:“你上!”
      山贼甲抖了抖:“我、我上?!”
      “还不快去!?”

      山贼甲抖抖索索地站在孔扶宸面前,鼓起勇气颤声道:“站、战住!你、你、女……女侠你行行好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啊!”
      山贼丙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我昨天就吃了三个玉米棒儿……”
      话还未说完,就被山贼乙一手一个拖了回来。
      山贼乙一个巴掌糊在山贼甲后脑勺上:“说什么呢你!”
      山贼甲被打的有点懵:“大哥,俺、我这不是按计划来吗?”
      “我们计划里是这样说的?”山贼乙恨铁不成钢,恨恨道:“你看我给你演示一遍!”
      他上前三步,昂首挺胸,气势满满:“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孔扶宸闲闲地看他一眼。
      山贼乙顿时觉得腿有点软,他一把揪过山贼甲,小声道:“刚刚的演示看明白了?”
      山贼甲点点头。
      山贼乙舒一口气:“那现在你上!”
      “什、什么?我、我上?!”
      “还不快去!?”

      孔扶宸饶有兴趣地看着山贼甲站在她面前又断断续续地把拦路打劫的经典台词地背了一遍,这才开口道:
      “你们是要打劫?”
      “没、没错!”
      山贼乙在一旁探出个头:“交出身上的钱财,饶你不死!”说完又很快把头缩回去。
      山贼丙补充道:“我们不是坏人,只要钱不害人的!”她说完,还朝孔扶宸比了比小拇指:“真的!不信拉钩!”

      孔扶宸扬眉:“如果我不交呢?”
      “那、那自有你好看的!”山贼乙硬着头皮道。

      孔扶宸足尖点地,一个翻身落在山贼乙背后,扭住山贼乙的胳膊:“你要如何?”

      山贼乙还未开口,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放开我大哥!”

      山贼乙挣扎道:“别管我,你们快跑!”一边扭头对孔扶宸道:“女侠,他们都是被我教唆的,是我要来打劫的!”
      孔扶宸放开他:“你叫什么名字?”
      山贼乙道:“我叫刘大,是刘家村的种地的。”
      孔扶宸微微一笑:“我这儿有一桩事儿,你若是替我办了之前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山贼乙警惕地看着她,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什么事?”
      “我想在镇上做点小本买卖,又实在脱不开身。”孔扶宸把一锭白银塞在他手上:“你先替我物色个摊子,把生意做起来。过一段时间我再来找你。”说完,又加了一锭银子:“这是你的工钱。”
      说完,人自上了马车。
      三人看着她的背影,愣愣说不出话来。
      孔扶宸上了马车,莫东离斜过来一眼:
      “遇上什么事去了那么久?”
      孔扶宸莞尔:“遇上几个灾民。”

      之后马车一连奔驰了半月余,离江陵城只有大半日的车程了。这天的天色昏暗,乌云遮住了月亮。灌木的阴影里藏着一双双恶意的眼睛。
      马车在夜色里穿行,像是在奔跑在森林里的幼鹿。早有不怀好意的猎食者暗中窥视。
      孔扶宸皱起眉头,压低声音:“有人。”
      顷刻间,破空声划破寂静。三支羽箭先后而至。一支瞬间贯穿了车夫的咽喉。鲜血在刹那喷溅出来,车夫瞪大眼睛,抓住缰绳的手无力的松开。从车檐上跌落下来。
      就在此时,后两支箭一左一右而来。左边而来的箭穿透了车窗钉在马车的支架上。右边来的箭被孔扶宸捏在手上。
      魏岱弓着身从车门拉住缰绳,止住发狂的马匹。
      见一击不中,猎食者已经悄悄地借夜色隐去了行迹。
      三人从车上下来,车夫的尸身就倒在不远处。他的尸身还是温热的,甚至咽喉处还有细小的血流流淌到地面上。
      “我们被人盯上了。”孔扶宸皱着眉,蹲下身合上车夫圆睁的双眼:“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别假惺惺了。他已经死了。”莫东离嗤笑:“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背后之人,血以血偿。”
      “我们即刻进城。”

      江陵城原是吴王封地,后来因吴王被流放而逐渐荒废。江湖的势力在这里逐渐兴盛起来。
      这里大小有十多个门派,其中出名的有三家:岳山派、琼玉派、杜陵派。这三个门派比之中原四大派自然远远不如,然而江陵城远离中原。这三家在此地独占鳌头,并称三大巨头。
      孔扶宸看着魏岱:“初来乍到,明儿我们先去拜会三派,日后若有需要,也好有个照应。”
      魏岱点头。
      晚饭过后,孔扶宸在街上闲逛。大街上荒凉极了,此地大小江湖门派并存,门派与门派之间常有摩擦。江湖儿女一向少约束,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也是常见。门派火拼更是屡见不鲜。因此,一旦入夜,普通人家便早早熄了灯,插上门。管着不叫孩子出门。晚上上街的,大半身上都配着兵器。便是偶尔有几个路人,也是行色匆匆模样。
      孔扶宸之前曾听人说过江陵城的荷塘,莲叶一片连着一片,一直延伸到天际。夜里,荷花盛开,一朵并着一朵,花瓣儿透着光,仿佛呼吸着月色。
      今夜虽无月,却并妨碍孔扶宸赏荷的兴致。
      江陵的荷塘似江南水乡,长长的九曲回廊连着风亭水榭,小亭的角尖尖的往上翘,像鸽子展开的羽翼。
      孔扶宸往风亭而去,登登的脚步声穿过空无一人的回廊。与地上拖长的影子相伴。
      漆黑的夜不动声色地模糊了万物,分不清莲叶与花,分不清莲叶与水。也分不清亭台和天空。

      然而亭中那一点光亮在黑夜之中却那样显眼,火红的,如同风中残烛的一点余光。
      风里夹杂着悲伤的曲调,轻轻拂过失意人眼角的泪。
      风亭里站着一位女郎。
      她穿着轻薄的纱裙,凝望着无穷无尽的夜色。
      看上去随时会融化在黑夜里。
      孔扶宸走进亭里,女郎转过头。
      烛光照亮了她不施粉黛、清丽绝伦的脸庞。
      “你说,这满池的荷花是为谁盛开又为谁凋谢呢。”女郎盯着孔扶宸的眼睛,喃喃道。她的瞳仁是两颗浅浅的琥珀,轻轻流动着两泓秋水。
      不等回答,女郎提着灯笼渐渐走远。
      夜色温柔地包裹着女郎,断断续续的歌声幽幽地飘荡在荷塘里:
      “衰兰送君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二天,孔扶宸三人拜访杜陵。杜陵的掌门许烨出乎意料的年轻。他不过二十上下年纪,身形瘦削。许晔身穿一件对襟长袍,外罩一件同色的夹袄。弯眉笑起来的模样极是清俊,安静时温文尔雅,说话时谦和有礼,若不是腰间夹了一支判官笔,倒让人以为他是哪家书生。
      魏岱抱拳一礼:“秀山魏岱。”
      许晔对他的寡言少语并不以为意,他回以一礼:“早听闻秀山掌门家的少公子沉稳内敛,从不逞口舌之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孔扶宸莞尔一笑:“看来我就是那等爱逞口舌之快的。”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白虹剑吧?”
      “白虹剑?”
      “当日阁下在华阳一剑胜胡澜,剑如白虹,江湖通周季伦便为阁下取了‘白虹剑’这么一个雅号。”许晔解释道。
      “当日不过运气,实当不得这一称号。倒是阁下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派掌门,我等实在自愧不如。”孔扶宸微微一笑,向他介绍莫东离:“这位是与我同行的友人莫东离。”
      许晔点点头,复又问道:
      “不知几位今日前来……”
      “没什么要紧事,听闻掌门贤名。故来拜访。若能与掌门结交,便不枉往江陵走一遭了。”
      “实在太客气了。”许晔笑道:“几位来江陵是客,招待一二是我这做主人的分内之事。”
      “镜月!扶雪!”他唤道。

      从门外走来一男一女,男子像是用雪堆成的,苍白的肤色仿佛雨水洗刷过的象牙,映不出一丝光。嘴唇毫无血色。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毫无生气的、冰冷的气息。像是冰棺下沉睡了多年的尸体。唯独一双黑色眼睛闪着沉静的光。
      女子像是用玉捏成的,她头上戴着繁复镂空的钗环,细细的流苏垂在耳边。姣好的身形裹着一袭翠色的窄袖胡裙,露出细细的腰肢。浓密的睫毛下,是两丸琥珀色的双眼,浅浅的流动着两泓秋水。眼角还有一滴风情万种的泪痣。她竟是昨夜在风亭里唱歌的女子。

      许晔道:“几位既然来了江陵,便一定要尽兴而归。这两人是我手下的镜月和扶雪,这几日便由他二人招待。”说完有些歉意的补充道:“恕我这几日实在脱不开身……”
      “无碍无碍。”孔扶宸道:“掌门不嫌我们麻烦就好。”

      许晔扭头嘱咐镜月和扶雪:“这三位都是来自的中原的贵客,若是招待不周,我便拿你们试问!”
      镜月笑道:“别的倒是不敢保证,这吃喝玩乐,整个江陵却没有比我更精通的了。”他即便是笑起来,也有种不似真人的虚幻感。

      镜月说他精于吃喝玩乐果然不假,当天,他领着孔扶宸三人去了一家老铺子。铺子里简陋却很整洁,简单的木桌木凳摆放的一丝不苟。桌面上仔细地擦拭过,一粒灰尘都没有。一个半人高的铁锅架在炭火上,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店里充满了牛肉的香气。
      店主人是个年迈的老叟,他颤巍巍地从大锅里将煮过的牛百叶捞出来,用菜刀切成头发细的丝状放入碗中。一个年轻的伙计拿过老叟手里的碗,往里屋去了。不一会儿,便端上来一盘发丝牛百叶。
      牛百叶切的极细,上面撒着红色的辣椒,被爆炒之后微微发黄。盘子旁放着香菜作为装饰。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之后店家又上了一份碳烤牛肉,并一大锅牛肉汤。
      镜月道:“这家是老店了,我从小就爱喝这家的牛肉汤。”
      菜味道果然不凡,孔扶宸三人大快朵颐,就连扶雪也端着碗小口小口喝着牛肉汤。
      然而镜月只是看着他们,连筷子也未动一下。
      “公子为何不动筷子?”
      镜月笑道:“我身子有些不好,吃不得这些辛辣之物。”他唤来店家,要了一碗寡淡的粥,就着一碟小菜慢慢下咽。

      吃过饭,镜月提起江陵的戏园:“江陵的戏园也是极有名的,还记得我幼时随着母亲去那儿看戏。演的是一出《桃花扇》。侯方域与李香君在兰亭私会,以一柄桃花扇定情终身。当时年少看不懂戏里说的什么,只是觉得那花旦头戴钗环,执着一柄折扇的样子美极了。是除了母亲之外最美的女子了。待长大后,才渐渐明白戏里所说的生死相依。”
      扶雪闻言幽幽叹了一声:“戏里常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戏终归只是戏。戏外,却多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情。”
      她不说话时,总有一种安静的忧伤。便是开口,也流露着无助的绝望。
      镜月笑道:“我倒是更信‘有情人终成眷属’一点。”
      然而扶雪脸上终是淡淡。

      在梨园看过戏,五人一起走在街上。这时路旁没有一个行人。风里夹杂着淡淡的香味。
      “阁下何必藏头露尾,不妨出来一见。”孔扶宸淡声道。
      阴影里走出来五个蒙面黑衣者,他们没有一句废话,手里摸出匕首。下手干脆狠辣,毫不拖泥带水。
      为首的是一个身形娇小的黑衣人,他的腰身极柔软,如同没有骨头一样游走在剑光之中。
      短兵相接之后,五人背靠背站在一起。黑衣人在把他们包围在其中。
      镜月见状对孔扶宸道:“此等宵小之辈,还不用几位出手。”说话之间,竟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的意思。
      他施施然向黑衣人走去,三个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同时握紧。
      一方蓄势待发,一方好似毫无防备。

      在镜月离黑衣人还有一臂距离,三个黑衣人同时包围了他。一只匕首直逼面门,一只匕首瞄准了他的心脏,另一只匕首向他的背后看不见的地方刺去。

      三只匕首离他已经近在咫尺,寒光将他的眉心都染成碧色。
      然而他一动不动,好似来不及反应。

      三只匕首同时刺中他的身体,剑尖从他的眉心、心脏、后腰穿过去,却奇异地没有溅出一丝血。

      三人不禁回头,他还站在原地,毫发无伤。仿佛动过,又仿佛没有。

      另两个黑衣人见状,也加入战局。
      剑光贴着镜月,如影随形。在他周身织成一道银色的网,然而却伤不了他分毫。镜月从怀里摸出一只判官笔。手指微一用力,在瞬间已经点出五笔。几乎是同时,五个黑衣人仰倒在地。
      “我不取你们性命,你们走吧。”镜月道。

      就在此时,响起一阵琴音。
      琴音由低到高,哀哀不绝。直要勾起人心底最悲伤的往事。
      五个黑衣人从地上爬起来。他们仿佛被什么蛊惑了,眼里亮着奇异的光。
      他们重新向镜月攻去,在琴音下,他们变得诡异的灵巧。
      镜月以一对五,渐渐不敌。
      一只匕首擦过他的面庞,血很快就流了下来。

      这时,一道披帛卷住镜月,将他拉离了包围。扶雪的眼睛泛着淡淡的红。她纵身一跃,站在镜月原本的位置。
      琴音一顿,再次响起时变得更加凄凉。
      黑衣人一拥而上。
      扶雪的一双玉足轻盈的点地,一踏一顿之间有种奇特的韵律。长长的披帛柔到了极致,却杀人于无形。披帛温柔地搭上了一只雪白的脖颈,披帛主人的手轻轻往后一挪,仿佛只是将绾起长发的簪花拿到耳边。在这个轻柔的动作里,一个黑衣人的脖颈已经被轻松的扭断。
      镜月看着他不再起伏的胸膛,眼底有着淡淡的悲悯。

      见败局已定,琴音撤得干脆。
      四个黑衣人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然而,扶雪眼底的红还没有褪去。她顷刻间移动到一个黑衣人面前。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成利刃状。穿透了另一个黑衣人的心脏。
      扶雪将手指收回手,粘稠的血液将她玉白的手染得鲜红。
      扶雪像是一柄失控了匕首,杀气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衰兰送君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她哀哀地唱起来。
      泪珠顺着她的面庞滚落。

      镜月见状叹口气,从怀里摸出一片绿叶。放在唇边。
      悠扬的声音慢慢地响起。仿佛是一只学会飞翔的雏鹰,穿梭在白云之间。享受清风雨露,有着最自由的灵魂。

      扶雪眼底的红色褪去了。然而眼泪却不能停歇。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面上,碎成一滴滴水花。
      镜月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他扭过头,像孔扶宸几人道:“让几位客人见笑了。”
      孔扶宸只微微一笑,指向地上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此人能不能交由我处理?”
      镜月一愣,随后点点头:“任卿处置。”

      这一场围攻之后,几人再无游玩的心思。镜月有意送孔扶宸等回客栈,孔扶宸却婉拒了:
      “扶雪姑娘眼下恐怕身边还离不了人,就不劳烦公子了。”

      于是镜月方带着扶雪与另两个黑衣人回杜陵复命,见他们的身影渐渐走远。孔扶宸看也不看面露慌张黑衣人,对魏岱道:
      “把他送到岳山派去。”
      莫东离问:“他是岳山人?”
      “八九不离十。”孔扶宸道:“小门派拿不出这样水准的刺客。剩下不过杜陵、琼玉、杜陵三派了。琼玉派全是女子,这黑衣人有男有女。那便只能是岳山了。”

      另一边,镜月正向许晔复命。他将过程仔细地说了一遍。
      许晔闻言庆幸道:“没事就好。”
      他的目光凝在镜月的脸上,他的脸色好像又苍白了几分,看上去随时会断气一样:“你这几日吃药了吗?”
      “药味太苦了。”镜月轻声抱怨,他黑色的眼睛里一片宁静:“我不想吃。”
      “我让人给你拿点话梅。”许晔温和地说:“好好吃药。”
      镜月摇摇头:“我不要紧。”
      “听话。”许晔对他十分耐心,像是在哄年幼的弟弟:“你不吃药怎么好起来呢?”
      镜月没有说话。
      许晔板起脸:“这次怎么也不能叫你糊弄过去了。”
      “阿晔,”镜月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面:“我活不了几年了。”
      “说什么傻话。”许晔无奈的摇摇头,笑起来:“只要你好好吃药,什么事也不会有。”
      然而,他放在袖子里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孔扶宸坐在客店里的扶手椅里,她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搭在板凳上,手指点在板凳的扶手上。这是她思考问题时的动作,在江陵遇到的人和事都显得不太正常,她需要一点时间理清思路。

      思考片刻,孔扶宸站起身,利落地把头发扎成一束,从包里拿出一套夜行衣。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许晔差人送了葡萄来……”莫东离从门外探出来,见孔扶宸手里的夜行衣愣了愣:“你这是要去哪儿?”
      “岳山派。”孔扶宸言简意赅地说:“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莫东离觉得这是个有意思的差事:“我跟你一起。”
      孔扶宸打量她两眼,勉强答应了:“那就一起吧。”
      莫东离恨不得把那张嫌弃的脸打烂:“你不要拖我后腿。”
      孔扶宸的目光盯着她手上的托盘:“许晔送来的?”
      “是。”莫东离不情不愿地回答道,她对孔扶宸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一盘葡萄上十分不满。
      孔扶宸点点头:“给阿岱送一点去,顺便换上外出的衣服。” 她扭头看看窗外的天色:“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莫东离忿忿不平地去送葡萄去了。

      半柱香后,孔扶宸和莫东离已经在去岳山派的路上。江陵城并不大,岳山派临山而建,殿堂金碧辉煌,比皇宫也差不了多少。
      气派的门口,站着两个守门弟子。
      莫东离拿着一枚小石子扔上屋檐,石子顺着房檐滚落下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什么人?”一名弟子警觉道,他和另一名弟子对视一眼:“我上去看看。”
      他翻身上了屋顶,转眼望去没有一个人。
      “有什么情况吗?”
      “可能是野猫跑到屋顶上了。”他的话刚说完,一双手从背后捂住他的嘴巴。紧接着,他的头一阵剧痛,眼前一黑。
      莫东离把他绑成一个粽子状,又体贴地在他嘴里塞了一团麻布。这才施施然从房梁上跳下来。
      门口站着孔扶宸,另一个守门弟子早已不知去向。
      “小心点儿。”
      两人猫着身子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屋子。其中大多数灭着灯。即使有一些点着油灯,也是微弱的光。偶尔还有些院子传出来一些窃窃私语。
      孔扶宸二人又往里头走了一些。一间比寻常大的多屋子坐落在院落正中央,灯火通明。
      这是它了。
      孔扶宸和莫东离对视一眼,两人纵身一跃,跳上屋顶。屋顶上搭着层层叠叠的瓦。

      两人揭开一片瓦,听屋内的动静。
      里面有两个人,一个是岳山派掌门郦进。他是一个头发半秃的中年人,身形魁梧,蓄着长长的胡子。他的五官轮廓深刻而清晰,像是用刀子在大理石上刻出来一样。他整个人透着豪爽,像是秋天最宽阔的天空。
      另一人却是今天下午围攻孔扶宸他们的为首的黑衣人。
      黑衣人半跪在地上,她蒙面的黑布已经揭下来。露出姣好的面庞。她是个女子。
      “其他四个呢?”郦进问,他的声音响亮且富有穿透力,听上去像洪钟一样。
      “都死了。”黑衣人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完全失败的刺杀是她刺杀史上的一大败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错了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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