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有灵且美》豂青树

2、第二章

　　山间无岁月。
　　眨眼间，时间便过去了一月。
　　唐今每日趴在垫子上听老道与他的师兄们讲道法，咪咪嗡嗡的声音旋着圈儿地钻进脑袋，他昏昏欲睡，还觉得有些吵。唐今年岁小，故而听不懂老道与师兄们说的“道”。于是声音传到他的耳朵，转瞬间便又从另一边飞了出去。声音虽吵得很，但他却也懒，很少有独自弃了这一方软垫走出门去的。
　　但出观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有一次心血来潮——我们姑且把它叫做心血来潮。唐今支撑起自个儿细细小小的身子，一步步地往观外走去。老道兀自给一众徒弟们讲着道法，只是稍稍掀起眼皮看了看唐今，随他去了。
　　唐今翻过高高的门槛，四处打量一番，也不觉得新奇，摇摇晃晃地走出观外。如果唐今个子高些，或者微微仰头，便能看到那些在他头顶上安顿下来的，层层叠叠，富有生机的绿。那些枝叶相互交错彼此重合，只有阳光错落地洒下来。那些树干则粗壮，上面的纹络深刻而清晰，蜿蜒而下没入泥土之中。有的树根不遮不掩地露出一段到地面上，树根上铺着细嫩的苔藓，前两日刚下过雨，因而还生出几朵白嫩小巧的蘑菇。唐今盯着那几只蘑菇看了半晌，到底没有伸手去摘。
　　步子迈地小，因而沿着观外的小道走了许久回头依旧能看见没有被树木枝叶掩映住的道观灰白色的顶。唐今抻着脖子回头看了一眼，又默默地转回去继续走。他从地上拾了一根断掉的树枝，拿着在土地上划出一道儿深深地痕迹。
　　唐今这么百无聊赖地走了一会儿，忽地被一处斑斓黄色捉住双眼。像是被吸引了一般，他迈开步子，蹒跚地走过去。也许是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种想探究一二的渴望，他踩过脚下松软的泥，一步一步，静悄悄地走了过去。于是那种颜色在他的视野中拨云见日，有了具体的形态和样貌。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种别样的生物，即使只是卧在那里，也有一种威慑感深沉地显露出来。并非杀戮过多的血腥气，反倒更像一种经过多年沉淀而遗存下来的威严与肃穆。唐今并非没有感受到这种威慑，但好奇心足以打败他此刻的退缩。于是他毅然决然地又上前几步，缓慢地伸出手去。一个孩子的好奇心在他用手碰触到那个美丽动物的皮毛时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在他准备把脸也埋过去蹭之前，那只庞然大物回过了头。
　　在唐今迄今为止的认知里头，是没有老虎这种动物存在的。他还没有听过俗世中能止小儿夜啼的猛虎吞人的故事，也还没来得及一一辨别这世间的种种生物。是以他不懂世人谈虎色变的举动，也不明白虎的可怖。
　　老虎回过头，小孩儿仰起脸。一人一虎对峙半晌，一时气氛竟有些沉默。但唐今率先打破了这种沉寂。他只是踮起脚，抬起手，坚定地去捏了一下他盯了许久的一动一动的茸茸的老虎耳朵。虎对这小娃娃的好奇与喜爱表现无动于衷，甚至是有些漠然。他像是早已吃饱喝足懒得动般，又把脑袋扭了回去，伏在前臂上开始假寐。而唐今，在似乎是得到肯定一般地开始向上爬，最终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在老虎身上安顿下来。此时疲惫包裹着困意席卷而来，他微微打了个呵欠，也睡着了。
　　一人一虎，枕着绿草和着的泥土味道，披着星星点点散落的阳光，在山林间树影下，莫名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安宁。
　　待到日头西斜，几位来寻的师兄看到此般场景，一时都有些哑然。但是他们都没有显露出惊恐，而是在距虎十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有对小娃儿落入虎口的担心，反倒更像是在犹豫是否上前打搅。
　　在几位师兄踌躇不前的时候，虎的耳朵微动，而后睁开了眼。莹黄的眼眸扫视四周一番，视几位道士为无物，撑起前身，把睡在身上的娃儿轻松抖落，悠然自在地伸了个懒腰，这才缓步离开了。他们几个也不做声，目光收敛不再看虎，而是同时极尽恭敬地朝虎离开的方向深深一揖。其神态动作，竟是比之对待师父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几人收敛了心中惊奇，走过去看唐今，结果小娃娃还在睡，被虎抖落到松软的泥土上，居然没有被颠醒。他们互相瞅瞅，又看了看呼呼大睡的唐今，一时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