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叶北冥

4、第 4 章

　　陆归鸿甩袖离去:“你先歇着，明天一早我带你走。”
　　何又夕算不上多么爱操心的人，只是陆归鸿离去时的神情太古怪，他才忍不住问了管家一句:“裂骨丹是什么东西？”
　　管家道:“是主人特意命人给死士研究的药，若是没有把握完成任务，就服下这药。他死的那一瞬间就会化成含有剧毒的炸药。”
　　何又夕愣住，他模糊间记起来了，被他拆开的那个信封外面，似乎写着“林寂领”三个字。
　　是林寂……是那个人……
　　何又夕又是愤怒又是反胃，忽然站起来冲了出去。
　　管家忙跟上:“何公子！”
　　何又夕头也不回地吼了声:“不许跟着。”
　　管家停住了脚步，却嘱咐庄中暗卫一定要保护好何公子的安全。
　　.
　　.
　　这两天的天气有些转暖，陆归鸿就带着林寂上了街。
　　京中的街市很热闹，看得林寂有些眼花。
　　陆归鸿随手买了几样小吃给林寂:“尝尝。”
　　林寂以为是陆归鸿要他验毒，谨慎地每样都捻了一点尝尝，确定没有异常后才递给陆归鸿:“主人，都没有毒。”
　　陆归鸿英俊的眉头紧紧皱起来，盯着林寂足足有一刻钟没动也没说话。
　　林寂有些不安。他向来是最懂主人心思的，可是现在…却有些不明白了。
　　陆归鸿道:“这是买给你的。这些小东西你大概也没吃过，让你尝尝好不好吃。”
　　林寂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尴尬，讪讪地拿了个小笼包塞进嘴里，努力嚼着。
　　走过半条街，林寂手里已经抱了一大堆东西。陆归鸿向来不会哄人，这会儿心烦意乱更是看到什么买什么，可是林寂却很高兴，眼睛似乎都发着亮光。
　　第一天他们逛遍了京城每一处热闹的地方，尝遍了所有新奇的东西。
　　陆归鸿不知道自己这是几个意思，他只是想对林寂好一点，毕竟…这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人，还陪了他这么多年。
　　第二天，陆归鸿带林寂去了一座山。
　　那山很高，很丑，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风里不断咳嗽着。
　　陆归鸿带着林寂攀上那座山，翻过两个山头后，面前忽然现出一处极美的山谷，谷中开满幽兰，细细的瀑布从对面山上垂下来，激起一片漂亮的银白水花。
　　林寂眼睛一热，他迅速地用手捂住了眼睛。
　　陆归鸿皱眉:“怎么了？哪里难受？”
　　林寂摇摇头，放下手。他的眼里并无泪水，只是眼圈发着红。他轻声道:“主人，这里真好看，我很开心。”
　　陆归鸿道:“以前又夕带我来过这里，他说这儿很干净，能让人静静地想些事情。”
　　林寂心底那刚刚冒头的幸福感被这句话一下冲了个干净，他强行扯出一个笑容:“何公子…是真雅人。”
　　早已冷静地给自己安排了死亡，可这时候忽然就觉得不甘心了。
　　因为主人对他这么温柔，因为主人对他这么好……林寂隐约间明白了什么叫贪婪。不知满足，不识分寸，竟然妄想着，可以和主人一直这样过很长很长的日子。
　　陆归鸿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要下去看看吗？”
　　林寂点点头，两个人就拽着草木进了山谷中。
　　兰花清雅的芳香扑进鼻中，让林寂有点恍惚:“主人…我想起我小时候，你教过我一首关于兰花的诗。”
　　陆归鸿很想笑一笑，让自己看上去再温柔一点，可他真的笑不出来。一想起这个好看又乖巧的傻孩子很快就会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毒水，他就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含糊道:“是吗？我都忘了。”
　　“其实我也忘了。”林寂这样说着，瀑布溅起的水花落到了他的脸上，冰凉的力道让他觉得有点疼。
　　陆归鸿徐徐道:“林寂，我没想让你死，我只是让人安排你出去历练一下，没想到他们安排了你去杀甄毕。”
　　林寂回过头，轻声道:“主人，我是你的死士，就算死了也没什么。”
　　陆归鸿皱眉:“林寂，你在和谁赌气？”
　　林寂直直地跪下:“主人，我没有赌气。”他抬起头，一双眼睛干净明亮，“主人需要死士，而死士最不该有的情绪，就是顾及自己的性命。主人，死士不该动情，若动了情，就容易怕死。”
　　陆归鸿沉默了许久，才道:“你何须自轻至此？”
　　林寂道:“属下并非自轻，而是…属下纵得主人宠幸，也该明白自己是个死士。那些逾越了的心思的情绪，其实是属下的失职。”
　　陆归鸿已经不知道是心疼还是无奈。
　　林寂抬头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微微就泛起了水光:“主人，属下不委屈，也不难过，只是有点遗憾。如果有来生，属下希望不要再当死士。这样，属下遇到主人后就能像何公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喜欢上爱上，可以吃醋可以生气可以伤心。主人……”他嘴角扬起一个温暖的笑来，“我不会和你吵架让你生气。所以，如果有来生的话，你选我好不好？”
　　陆归鸿没有回答，长久的沉默让林寂脸上难得的一点温暖也慢慢冷却了下去，他轻声道:“主人，时辰快到了。”
　　陆归鸿一怔。
　　林寂说:“主人，我要死的时辰快到了，带我去其他地方好不好？这么美的山谷…不该被我弄脏的。”
　　陆归鸿伸手直接把他抱了起来，几个起落就掠过了山头，把林寂带进了一个山洞里。
　　林寂道:“主人，你快走吧。”
　　陆归鸿缓缓道:“林寂，我喜欢又夕。”
　　林寂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陆归鸿狠狠心:“这辈子我喜欢他，要是有下辈子的话…我大概也会喜欢他。林寂，我从来没骗过你，更不想在这个时候骗你。”
　　是啊，主人从来不对他说谎。林寂抬头道:“主人，我把弯刀留在家里了，你用那个东西给我立个衣冠冢好不好？我听说人死了都该是有个坟的，孤魂野鬼会没法投胎。”
　　陆归鸿道:“好。”
　　林寂笑起来，向陆归鸿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陆归鸿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山洞。
　　陆归鸿一离开山洞，林寂就痛得蜷缩在一起。
　　裂骨丹，沸血肉，裂筋骨。
　　林寂的眼角缓缓裂开，血珠从白皙秀美的面容上滚落，仿佛是刚才没有流出的泪水在心里压成了血，他这会儿终于肯哭了出来。
　　其实陆归鸿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
　　月醒东山角，清嗅初满怀。幽兰生空谷，谁循远香来。
　　何又夕…就是主人的空谷幽兰。他循香而去，满怀而归，和林寂半点关系都没有。
　　山洞中传来低低的爆炸声。
　　陆归鸿停住脚步，下意识地往胸口扶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一声响，骤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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