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半眸

7、（七）

　　（七）
　　柏渊紧握着手里的东西，替子影不值，然而，整件事的主人，却只稳稳跪在那里，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
　　“萧子影，你可有话要说？”柏渊咬牙，声音微沉。
　　萧……子影吗？他现在哪里还有资格叫这个名字。子影似乎牵了下嘴角淡淡道“皇上，滴血验亲吧”。
　　结果可想而知，清水中，萧靖之和萧桢的血液缓缓相融，只有子影的血孤零零停靠在一侧，一如现在大殿中的他。
　　年轻皇帝脸色一沉，大殿之上，静得可以听到落针的声音，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话，片刻后，皇帝说道“所有人都给朕出去！”
　　大部分人都乖乖退了出去，萧靖之拉着萧桢，走得头也不回，只余下了些老臣面露不安，面面相觑。
　　“此事朕自会给你们个交代，现在朕叫你们出去，听不懂吗？都要抗旨不成？！”皇帝终是用尽了他的耐心赶走所有人。
　　“萧子影！你把刚刚的话给朕再说一遍！” 。
　　“回皇上，子影不姓萧，也……”
　　“闭嘴！”柏渊吼道。
　　子影停住，只是安静的跪着。
　　“好你个萧子影！你…..好！”柏渊咬牙狠狠道“你究竟是要包庇谁？萧靖之？还是萧桢？你以为你顶罪了朕就查不出真相？就没有办法治他们了？”
　　子影微微一笑，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笑了，却好似自嘲“皇上，凌霄门上上下下您尽可以去打听，臣与他们关系如何，何来包庇一说。”
　　“你是铁了心不说？”
　　复又将头垂下“臣，无话可说。”
　　“好！那么，朕赐你的免死金牌呢？”
　　沉默片刻，子影才道“丢了”。原本留给萧桢的免死金牌，子影从没想过用在自己身上，他活累了，顶着萧子影这个名字，活得太累太累……既然那人想要他死，那就死吧，让他这一次，将全部恩情尽数还清……萧靖之不需要他，萧桢不需要他，整个凌霄门亦不需要他！他太蠢，用了近十年才明白这个道理。
　　十岁那年，若埋在山石下的是他，该多好……
　　“什么？！”柏渊一拍龙椅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子影身前“萧子影！你连朕都敢骗！你可知道免死金牌丢了有什么后果？”
　　子影无所谓的回“左右不过是要砍头的，也不差这一桩。”
　　柏渊紧紧握拳，一字一顿道“是凌迟！凌迟你懂不懂！”
　　子影一愣，随即小声道“那……便凌迟吧。”
　　久久的沉默，柏渊一甩龙袍，转身，对着外面大声吩咐“来人，把萧子影关进死牢，三日后，午门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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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渊给了子影三天时间，是想他想明白，人情冷暖，是否值得。期间，萧靖之一次都没有来过，甚至连旁敲侧击的询问刺探都没有。这些，柏渊都让苏瑾一一转告给子影，他们知道这有多残忍，但若不逼得子影后悔，这件事终究得落得难以收场的局面。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子影的倔强，直到第三天，子影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让苏瑾转告顾墨，自己想见他。
　　顾墨来得方式一如他一贯风格，即便有着皇帝的口谕和苏瑾给的通行令牌，他依旧凭着一身功夫私闯进了铜墙铁壁般的死牢。
　　明日晌午便是子影问斩的日子，他却安静的倚靠在角落里闭目冥神。似乎是感觉到顾墨的到来，子影先是勾起了嘴角，才慢慢睁眼，果然，昏暗的灯光下，顾墨一身黑衣站在自己面前，双眼灼亮，含着隐隐怒气盯在他身上。
　　“你来了，咳咳…….”子影轻轻开口，嗓音略微有些沙哑，阴冷潮湿的死牢，本就对人身体无益，更何况他还有着肺疾，一开口便难以抑制的咳嗽了两声。
　　顾墨皱眉，半晌撇过了头“苏瑾说，你要见我。”
　　“恩，还算他顾了些往日情面。”子影淡淡一笑“还有你也是。”
　　“什么事。”顾墨有些别扭的问。
　　“唔……”子影今天难得有些犹犹豫豫“想求你些事”。
　　顾墨的眼中闪过丝可以算是期待的光芒，太快了，低头的子影没能看见。
　　半晌沉默，没听到顾墨的回答，子影只能试探性的接着说“能不能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最后帮我杀个人？”
　　顾墨一愣，似乎没想到这种时候子影竟是求自己去杀个人！谁？疑惑间，子影已经继续说道“其实他不躲不闪，应该杀起来也比较容易，只是……你知道，我已经倾家荡产，所以……唔……这个要求可能有点过分，但…….能不能不收我银子了？”
　　“你说什么？”顾墨眉头深锁，似乎已经猜到了点端倪，但又十分不敢相信。
　　“唉”子影轻叹口气，略略抬头“阿墨，杀了我吧。”
　　顾墨瞳孔猛地一缩，忍住上前拽起子影狠揍一顿的冲动，咬牙问道“想死何必找我！明日午时，也不过就几个时辰了！”
　　子影微垂了眸，声音有些小“凌迟，还是有些怕的。”
　　他是傻了，竟会以为子影想要开口让自己带他出去！顾墨狠狠握拳“你还知道怕？那当初何必把这些事懒到自己身上！他们两个，一个自认为亲手推你入火坑，一个亲自下令将你处死，你以为他们心里会好受？！”
　　他们，自然指的是苏瑾和柏渊。
　　子影是因为苏瑾的缘故才会跟朝廷扯上关系，苏瑾明知道子影难做，但因为这是让朝廷势力渗入江湖的最快捷径，为了初掌朝政柏渊，终是狠下心求了子影，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子影必会答应。果不其然，子影甚至连为什么都没问，便一口同意，唯一的要求，是不能让这事被他父亲知道，苏瑾也就帮他极力瞒着，以此来说服自己心里好受一些。但归根究底，是他舍弃了子影啊，聪明如子影，又怎么会不知道？因此，时间越久，子影越是什么都不说，他便愈加愧疚！
　　子影自是心知肚明，可当初的决定是自己做的，他从没埋怨过苏瑾，十多年的朋友，他又怎么忍心让他一辈子怀着愧疚？
　　仿佛叹息般说着“所以，才更不能死在明天啊。”
　　“你不忍心他们伤心难过，就忍心我背着一辈子的痛苦愧疚活着？？”顾墨几乎吼道。
　　子影低着头，不敢看他，“你是杀手，总是见惯生死的，即使片刻伤心，时间久了，总会忘记，往后还有好多时间……”越说，声音越小“我，求不了别人……”
　　顾墨紧握双拳，指甲倒扣进掌心，渐渐的渗出了些血滴，“你，独独对我残忍！”
　　子影的唇动了动，是他没能说出口的抱歉，其实，他还是有些私心的。对于死亡，他是人，也会怕，但不是怕死，他怕得是……自己被遗忘。
　　□□消失，最后连他存在过得痕迹都被这个世界抹掉！
　　子影自懂事起便是孤身一人，顾墨是潇洒的孤独，而他，是寂寞的孤独。他羡慕顾墨，可是又永远都成不了顾墨，他为萧缪活着，为萧桢活着，为萧靖之活着，十年了，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而他记忆中的那个子影，真的存在过吗？
　　因此，他想死在顾墨的手里，这个知道他子影存在过的人，他希望他，能记得自己久一点，不用一直记得，真的只要……久一点就好……
　　万般情绪被子影低垂的头和散落的发遮住，顾墨没有看到，最后，他不知想到什么，冷硬着脸说道“好！便算我顾墨欠你的！萧子影，你可有遗言？”。
　　子影果真很认真的想了想，继而淡淡一笑 “阿墨，我知道你折磨人很有一手，不过拜托，看在是老顾客的情面上，让我死得痛快些吧”。
　　据野史记载，叛党萧子影问斩当夜，监牢不知因何无故起火，侍卫们只来得及找到一具焦灼的尸体。后经验尸官查证，此人并非死于火灾，而是被杀致死，脖颈处一道利落的刀痕，一刀毙命，毫无痛苦，一看便是专业杀手所为。然，不知为何，皇帝却下令封口，不再追究，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萧氏一族虽幸免灭族之危，却至此没落，不再从商。然，不知何人竟为萧靖之和萧桢留下了一笔巨款，供其二人享用一生，荣华富贵。虽是如此，却传言萧靖之终日愁苦，噩梦缠身，不到半百便抑郁而终，萧桢散尽家产，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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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苏州一处偏僻的小山乡村里，一人拿了些吃食酒水坐在一座墓碑前，一边看看着风景，一边吃吃喝喝，顺便撒下酒水到墓碑四周。
　　顾墨来时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幅场景，已近秋末，虽不至于说冷，但一向怕冷的人儿却只穿了身单薄衣裳坐在外面，随意的蜷起一条腿，也不知坐了多久。几步走过去，边走边说道“怎么来这里了？”
　　“既是死人，又埋在咱家后院，难道不该想着好好祭拜祭拜？”那人挑眉，带了点挑衅的意味。
　　“当初并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顾墨顿了一下，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改口道“我去给你拿件外衣过来。”
　　“算了”那人拍了拍手起身“也该回去了”经过顾墨身边的时候，他一笑说道“今晚喝些酒吧，庆祝我重生。”
　　顾墨一愣，那人已经一边往前走一边接着说道“难得来到这江南水乡，竟然连院子都没出去过，实在可惜，明天起从周围开始逛逛吧！苏大哥可是给了你足够的银两？”一回头，发现顾墨还愣在原地，他“啧”了一声，将声音提高几分“喂！走了。”
　　顾墨回神，微微一笑，几步追了过去，说了句“好”。
　　“对了，我新名字叫什么来着？”
　　“顾桐”
　　那人轻轻皱眉“真难听……”
　　……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