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尽梨花殇》灯芯醺

1、第 1 章

　　我见过最瑰丽风景。便是那年梨花如雪时，树下的少女，榴齿含香。明眸稍敛，嘴角梨涡晃晃荡荡。莫不是这一树的梨花成了精。不然如此娴静美好。
　　芸芸不是顶美的，至少没有桃夭那么美。而桃夭，是一名男子。是我踏进这所宅院的大门之后，见过最美的男子。外头的登徒子都说：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而芸芸，还是碧玉一般的年纪，眉梢眼角里都透着天真。那双眸，水一般，疑似银河都缀入了她的眼。一妖一静。一沉稳一灵动。那时我从未想过，关于我的未来，动辄于他们。
　　那般妖艳慵懒的男子如桃夭，却有着和气质截然不同的心思。那日，夕阳正好。我所居住的敛墨居素来是不让人乱走动的，我在庭院轻轻浅浅练着发声，舞着水袖，袖下手指摆的姿态正好，慢挑细纱，拂过眼角眉梢。桃夭摇曳而来，斜倚庭柱。
　　瞧了一会，才浅浅抿着笑道：“墨艺、既来了。那便安心呆着吧，戏子虽卑贱，但也可以许你一世平安”。
　　我默然，挥舞袖摆。看着我庭院的竹子，眼角微敛。一时庭院无声，只有我的水袖婆娑地面的迷离沙沙。
　　蓦地桃夭的声音穿过庭院，带着丝丝警告：“你如何无关我们的事，但是你既然入了我们陆家门，成为我的师弟。你的所作为都会与我们所连。你的前尘再如何不甘，如今你也只是一个戏子，陆家戏班的二弟子。你且记住从前的莫家大小姐已不在这世上”。说罢甩袖便走。
　　那一甩袖便把我的最后一丝坚持的力气给甩了出去。跌坐在地，未束起的长发披散周边。是了，我如今的身份是陆家的二弟子墨艺。我只是一个戏子。莫冉已经是前尘，既是前尘就当弃了，可是我着实是不甘啊。你叫我如何能舍弃的了前尘，我所承担，又岂能是那般容易想舍便舍了。前尘前尘，我的前尘是莫家大小姐，父母相亲，视我明珠。因我爱看戏，每每邀戏班到我家。可未曾想到却是这救了我一命。如今当朝皇帝昏庸无能贪恋女色。朝政不兴，政党勾结。爹爹素来清廉，不肯向叛党虚与委蛇，于是背负了叛国的罪名。落得了满门抄斩的身后事。那日，因缘巧合，我偷溜出府玩耍被戏班主人带了回来，改名改姓，变身为男子。躲过了这场祸。桃夭说的对，我便是个祸根，如若不好好行事，祸害的便是陆家满门。我不能，再让关心我的这世上最后一抹牵连消失。微微抬头，把睫角那抹涩意生生的逼了回去。夜已渐深，隐隐听到前面梨园弟子在低低的唱：前尘往事不可追，一层相思一层灰。
　　自那之后，我便愈加关注那个如妖般的男子。却发现他的眼神只要芸芸出现必会追随。我想或许他是喜欢她的。我从未体验过那种感觉，所知也只是听戏文里唱起过。戏里，白衣小生和温婉青衣琴瑟和鸣。日子久远了。也都渐渐熟悉了。芸芸时常爱蹭着我，唤我墨艺哥哥。跟我说她希望的种种。她还是个孩子，尽管我与她年龄一般大。她不明晓我的身世，只知道我是她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弟子。我常苦涩的看着她，想着我是否从前也是这般天真的让人羡慕，幻想着日后找个待我好的郎君，过着我想要的恬淡生活。世事无常，最好不要期望太多。
　　又或许我从未看透过桃夭，他是一个谜，面对众人他可以笑的妖娆、可是眼里却无一丝笑意，可我无意间看到他对芸芸笑，笑的暖暖。我从未从别人那了解到他的身世，如同他生来便是陆家人，可我不信。那种沧桑，那种渴望温暖的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听人说过一种蔬菜，叫洋葱，我就像对待它一样去靠近桃夭。一层一层的想要撕开他的伪装，却最终导致了我对他的沉沦，画地为牢。想来爱情大都是这样，越靠近越容易被吸引，到了最后想要脱身，那便难了。我从未看透过桃夭，而我可能这辈子都看透不了他。
　　有时我想我便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了吧，顶着墨艺的名，白日里练练舞步，吊吊嗓门。需要出场时便去演绎着别人的生死悲欢。安稳到我以为我生来就是过这种生活的。期间看着桃夭对芸芸笑的宠溺。我也嫉恨不起来，如若换做是我，我也会选择芸芸，毕竟初见的场景着实是惊艳。我原以为就会这么下去，我看着桃夭，桃夭爱着芸芸，芸芸依旧天真。
　　直到那日，赴赵家的宴，宴席烦闷，我的场在稍后。走去花园，无意中听到父亲的名字，而那真相却使我突然站立不稳。好一个为官之道，这天下苍生的性命全都视如蜉蝣了么。突然好恨自己竟是个女子不能出半丝力气。突然听到后台嘈杂，急急慌慌的跑去，却见芸芸躲在桃夭后头，前面立着一位锦衣公子，面容猥琐。拉了梨园弟子来问，却是这位赵公子看中芸芸想拉去做自家小妾。芸芸自是不肯。于是便出现了眼前的场景。还未等我走过去。便有一阵笑声传来，随后便见一白衣公子，翩翩而至。
　　但见他朗笑着冲那位赵公子：“志文兄好兴致，如今在这做什么呢？混于戏班中不怕赵家老爷恼怒么？”
　　登时那位赵公子脸上色彩缤纷，煞是好看。怒哼一声甩袖便走了。
　　如果说，擦肩而过是小小的缘数，同赴宴席是百年的缘数。而芸芸和王爷相恋又是多少时候的缘数，到底又是劫是缘？那次宴席，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我墨艺不再安然，桃夭不再静好，芸芸红鸾微动，桃花满面。那日那袭白衣便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子琏碧。
　　那日，桃夭喝的酩酊依靠在庭院那颗梨树下，悄然坐在他身旁。微醺的眼眸染上淡淡的红色，依然是好看的眉眼，却好似睁不开了。嘴里还在轻喃，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芸芸那么美好，那么温暖，为什么？是啊，为什么，为什么芸芸可以那么美好，我为什么不能，出生在小家小户也可以有自己的幸福。如若下辈子有轮回，我会选择幸福。可如今，幸福我是得不到了，我眼前的人。他的幸福不是我啊，既如此，那我帮他夺回他的幸福吧。且我亦有私心。如今圣上颓然，底下的皇子也不自在。指不定那日就有逼宫之嫌。琏碧，表面温文，底下政党却占了半壁江山。而他，也就是弃我莫家一门性命如草芥的人，此仇，我如何不报。
　　一日复一日，看着芸芸如梨花盛开般笑靥如花，依旧是围着我和桃夭转，如今她大了，知道我的女子身份，她素来灵巧，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眸子里的那一汪碧泉如故，仿若天上的星辰都在她的眸子里。我想如今，我眼里心里都是算计和复仇了吧，尽管我也曾那般无虑。
　　慢慢的外界传开了，七王爷要迎娶戏班班主的女儿。我们的芸芸整日春风满面拉着我们说这说那，说着说着，桃夭的笑容日渐苦涩。我默然撇开眼，心里绞痛。罢了，这一世我是不能不配有幸福了。
　　我渐渐不再外出，开始苦练舞步。途中桃夭会来看我，但不惊扰我。其实我见着了，他的眼神在挣扎。他还在犹豫。即便他是圣上的第九子，他的母妃被皇后所冤赐死于冷宫。而琏碧是嫡子。他还在担心是否会伤了芸芸的心。我凄然的笑。就这样吧，我不是你的幸福我给你幸福。前段日子，父亲的旧部暗中找上了我，我命他们暗中布置，就等芸芸大婚那日。我不知道这样对她来说是福是祸。可是，国家混乱已久，也确实是需要一个人来安稳世道，琏碧确实是不二人选，可我依旧是恨。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怎么能配给芸芸幸福。
　　终到大婚当日，王爷却是疼爱芸芸的，准许她的娘家人为她再上演一幕戏，望着芸芸幸福的笑靥，我有一刻的犹豫。望向桃夭，此刻桃夭已然是面无表情了。眼神透露的绝望让我心一疼。顾不了那么多了，下地狱的事就由我来做吧。我舞着训练多日的舞步。一步步逼向正坐的王爷。轻舞水袖间，藏于袖中的匕首深深的刺入要害，打小父亲让我研读过医书明晓穴位想着日后会有用处，没想到如今是用来杀人。登时，场面大乱，芸芸的眼神是我这辈子没见过的，悲恸，惊恐，绝望混在一起，那一刻我想我是不是错了。
　　我看向桃夭，示意他看向袖子，我在他袖里缝了一张字条。大意是让他带芸芸走越远越好。城门外有人会安然带他们离开。我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王爷的脸色渐渐苍白。旁边的侍卫已经将我拿下。眼前的慌乱着实不能注意新晋王妃的踪影。然而，桃夭带着芸芸回来了。我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我没想到桃夭竟会武艺。他拉着我的那一刻我想这么做也是值得的。我不敢看他身边的芸芸。她始终低着头。桃夭带着芸芸还可脱身，如今还带着一个被重点关注的我怕是难逃。主座上的王爷在御医的治疗下稍稍清醒，不管场面的混乱，只是眼神凄凄的望着芸芸。我心一颤。他会以为芸芸安排的这一切吧。如此，我到底是做对做错了？神思恍惚间，遗漏了身旁晃来的剑光。一阵重力，把我压下，抬头是芸芸苍白的脸，身后的剑摇摇晃晃。那一刻，我从未如此痛恨我自己，如果不是我安排这一切，或许芸芸可能会和琏碧到白头。如果我让桃夭赶紧带芸芸走，或许他们俩可以携手江湖。一切都是我，都是我的自私。看着芸芸受伤，琏碧猛然站起却又无力跌坐，或许那一刀刺的是真狠了。他垂下头轻轻的摇摇了手示意部下放我们离去，转头的那瞬间我分明看到大红的喜服一块块斑驳。
　　到了和部下约定好了的郊外。他们已经把戏班的人都且安顿好了。带着重伤的芸芸回来，已然奄奄一息。桃夭的眼已经红的不能再看。我自觉对不住他们，正待离开。芸芸拉住我手，依旧如初见般浅浅笑着，嘴角的梨涡深深。
　　那个静好的女孩气息奄奄：“姐姐，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和桃夭哥哥的身世，我不怪你们，真的。你们是我最爱的哥哥姐姐呢。我打小就想我芸芸何德何能，今生能有这么爱我的人宠着我。就是没有个白首不相离的人呢。我喜爱王爷，我，我想和他白头到老，可是，可是我也是，知道的。像他那样是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我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如今，琏碧，芸芸在你的心里肯定是有一块深深的位置了吧”手颓然掉落，那一树梨花消弭于世间。
　　我不敢再看桃夭和班主的表情，在安葬好芸芸后，我离开了这个给过我温暖的戏班，我留下始终就是个祸根，我是不能谈及幸福的，幸福于我，已经和那一树梨花长眠地下。离开之前，我在班主门前长跪了整整一夜，桃夭陪了我整整一夜。却从头到尾未发过一言。第二日我便离开，离开之前他只说了句：保重。转身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从此，故人珍重。
　　我在一个小镇落脚，这里的人们似乎从来未被朝政诡变的风云所干扰。你保我免于流离。我许你江山永驻。我时常想起那一树梨花。和那个如桃妖般的男子。时常想着，回到最初的最初。将会是怎样的光景。是否，还是这满树梨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