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云间》七色流光

13、第十二章 赏菊（二）

　　正当兄妹二人漫步在花园之中时，远处传来一阵响动。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虽独尽，杯尽壶自倾。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一个男声朗朗而诵。

　　“好！好诗！”人群中一阵喧哗。

　　“此地秋菊甚美，五柳先生若在世，只怕也得流连其中了！”

　　五柳先生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陶渊明，刚才那名男子诵读的诗正是陶渊明的遗作之一。

　　怀安望了一眼那人群聚集的地方，笑道，“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此时，一名太监从假山背后探出了头，目送着怀瑾二人远去的方向，转身就朝一处隐蔽的小路跑去。

　　“陆兄也来了啊。”
　　人群中一袭白衣的男子向怀瑾走来，容色出尘。
　　“房二公子一个人？”怀瑾这一次倒没有像吴王生辰宴上那样冷淡。
　　“我兄长丢下我一人与沈大公子一道了，”房遗爱苦笑一声，视线落在怀安身上，微微一怔，“这位……”
　　“这是舍妹怀安。”

　　三人相互见礼后，便一道同行了。
　　此时人群中吟诗作赋的气氛已达到了高潮，众人玩起了诗歌接龙，怀安他们也被拉入了其中，此时宾客们围成了一个大圈，接龙的规则和后世差不多，上一句末尾的字必须出现在接上的诗句中，最好是接在下一句的句首，若是不行，也可以接在句中。
　　“我先来！”方才那名吟诵陶渊明诗句的男子率先站了出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出口又是陶潜的名句之一，看来此人的确很是崇拜陶渊明。
　　“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 （出自南北朝吴均《山中杂诗》）
　　“日……日……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出自南北朝佚名《陌上桑》）
　　以楼字结句就有些难度了，接下来的那人思索了片刻，吟道，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出自三国曹植《七哀》）
　　虽说楼字不在句首，但总算是接上了。
　　接下来就轮到怀安了，前世她对于古典文学并非有多么了解，会背的也就是课堂上语文老师要求的一些古诗文，而且经过这么多年，记忆已然模糊了许多，此刻她在脑海里不断搜寻着尚存记忆的诗句……
　　有了！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对了就是这句，上一世的课堂上她对于这首诗印象十分深刻，因为班里有一位女同学的名字带有“萧萧”二字，学生时代总是爱调侃一些名字特别的同学。正当怀安以为可以轻松过关的时候，周围的人却向她投来古怪的视线……
　　那名喜爱陶渊明的男子皱着眉问道，“不知这位小姐吟诵的是谁的诗句，我等孤陋寡闻，着实没有听说过啊。”
　　这首诗这么有名，他们没听说过？怀安正要说出诗圣杜甫的大名时，却、蓦地心头一凉！等等，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出现一个严重的疏漏！杜甫乃是盛唐时期的诗人，现在她所处的时代还在初唐！
　　是谁的诗句……要怎么回答……
　　“方晏。”怀安定定地说道，索性先找一个可信的文人替杜甫把这首诗写了！
　　怀瑾几不可查地挑了挑眉，他当然知道怀安在说谎，自不会去拆她的台，只不过心头也浮起了疑问，这首诗到底是谁写的？怀安为什么要说谎？
　　“方晏？”众人皆是面面相觑，长安城有这么一个人？
　　不怪他们不认识方晏，方晏只不过是一个普通言官，挂着闲职，又深居简出，在朝中几无存在感。
　　“难道是那位住在京郊的方大人？”终于，有一个年轻公子想起了这么一个人。
　　怀安点点头，“不错，此诗便由方大人所作，名为《登高》，全诗为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首诗的意境有些郁郁悲戚，倒与方晏此刻在朝中的情势有些不谋而合，虽然诗中的境遇更为穷困潦倒，漂泊无依，但文人原本就易感时伤怀放大情感，倒也并不奇怪。
　　半晌，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
　　“好诗啊！长安竟有此等才人，我竟不知！”那名喜爱陶潜的男子神情极为激动。
　　“这位小姐，请问还有方晏大人的诗作吗？可否让我们见识见识！”
　　没想到引发出这样剧烈的反响，怀安的额头冒汗不止，她不由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怀瑾，可惜怀瑾此刻也是颇有兴味的看向自己，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诗圣先生……怀安得罪了。在心底里默默给杜甫道了几十次歉后，怀安佯装平静地说道，“我也只有幸得知了一两首，现下就分享与诸位吧。”
　　“好！”
　　“绝句二首。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为了不引发太过剧烈的效应，怀安特地挑了一首后世传颂度较低的绝句。
　　可惜，诗圣被称之为诗圣，自然就不是一般人。这首诗再次让在场的人激动不已争相抄录，接龙游戏完全被抛诸脑后。

　　此时秋林深处，一名湖水色衣衫的男子长身玉立，清灵毓秀，宛如谪仙。他含着一丝浅笑望着那头热闹的场面，转头对身后一名打扮寻常的侍卫说道，“方晏？朝中有这号人物？”
　　侍卫低低道，“回殿下，只是一名中散大夫。”
　　“噢？”男子悠然的眼神锁定着远处某个焦点，笑意不明。

　　“好诗！的确是好诗！”一个明朗的男声闯入喧哗的人群，音量不大，却颇有些威严气度，一瞬在场的宾客便安静了下来。
　　“太子殿下！”众人纷纷放下正在抄录的纸笔，向那名男子行礼。
　　太子此刻笑的一派春风和气，“不必多礼，你们继续抄录吧！”说罢，眼神忽然转向了怀安的方向，继而落在了怀瑾脸上。
　　“这位是……陆将军？”太子的语气颇为亲切，眼中也含着十足的笑意。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怀瑾正要行礼，手臂却被一只带着金玉扳指的手握住，他心中微诧，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太子极为温和的笑脸。
　　“陆卿何必多礼，今日来这青玉苑赏菊的皆是本宫的座上宾，朝堂上的俗礼就一并抛却吧！”
　　一旁的怀安愣愣地看着这个上一世声名不佳的太子，似乎这一世的太子倒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昏庸。怀安哪里知道太子对于怀瑾的那种心思，还以为是太子为人亲切不拘礼法。
　　怀瑾不动声色地移开太子触碰自己的手，淡声道，“多谢殿下今日相邀，臣与臣妹才能领略秋菊盛景。”
　　看着怀瑾挪开的手臂，太子心中微微有些失落，不过听了他的话，又立刻微笑起来，“前面还有更为漂亮的景色，陆卿与本宫一道吧？”
　　见怀瑾有些迟疑，太子生怕他不愿意，又加了一句，“令妹也一起吧。”虽说是提到了怀安，可太子自始至终连看都不曾看过她一眼。
　　怀安心中有些奇怪，自己是不是……有些多余？难道太子有什么事要和怀瑾交代，自己不方便在场？怀安按照常理在心中推测着，只不过……这些推测与太子的真实意图没有半点关系！

　　“咦，皇兄也在啊！”
　　太子听见这声音，脸色微变，转过头去。

　　“七弟啊。”

　　语气是极度的疏淡。

　　这个七弟便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燕王李沐。

　　“怎么？皇兄要邀陆兄一道去赏菊？”李沐笑靥明媚。

　　“七弟也要一同去？”

　　李沐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太子也只得咬着牙关问道。

　　“那便多谢皇兄了！”

　　太子怨毒地盯着那个飘然若仙的身影，不发一语。

　　李沐加入进来后，怀安就不那么感觉多余了，现在这个情况太子有什么秘事也无法与怀瑾商议，她自己……其实也巴不得怀瑾离太子远一点，毕竟上一世太子的下场也不怎么好。

　　不过从方才的那个情况，她也看出燕王李沐与太子关系不佳，显然太子不太欢迎李沐的到来，上一世长孙皇后所出的儿子有三个，第一个就是太子李承乾，而实际继承帝位是幼子李治，而这一世长孙皇后只有两个儿子，一位是太子李承乾，另一个就是燕王李沐，而李沐的年龄比李治大了一些，李治难道还没出生？

　　太子此刻在心里已是将李沐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他盼了那么久的“佳人”就在身侧，居然只能看不能碰！他如何忍耐得了！

　　卢公公在一侧小心翼翼地察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心中也是喟叹，这燕王殿下虽说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却对太子毫无手足之情……原本青玉苑赏菊太子是死都不想让燕王来的，可万一又传到了皇上和皇后耳中，难免又要责骂太子不念亲情，没有长兄的样子，现下这样的局面……哎……

　　青玉苑比怀安想象中的还要大，此刻不知走了多久，仍旧没有走出这片秋林。

　　“皇兄，走了这么久，不如歇一歇？”

　　李沐悠然的声音飘了过来。

　　太子回过头来，“也好，就歇歇吧。”

　　四人来到林中一处亭台。
　　闲聊了几句，李沐忽然看向怀安，“陆小姐今日所吟诵的那两首诗可否抄录于我？”
　　“……当然，只是这里没有纸笔……要不等小女回去抄录好后送到燕王府上？”

　　卢公公眼珠子一转，连忙道，“这林中有一处书房，就在不远处，不如燕王与陆小姐移步书房……”

　　李沐弯起唇角，轻轻地看了一眼卢公公，颔首道，“也好。”

　　太子此刻心中泛起一阵狂喜，没想到李沐走了，还把陆怀安也一并带走了！哪怕他们只是消失片刻，对他来说也是千金一刻啊！卢公公自然察觉到了太子忽然红润的脸色，心头偷笑，心里盘算着太子待会儿会给他什么赏赐。
　　太子强压着心头攒动的喜悦，等到李沐与怀安背影消失后，这才抚了抚喉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怀瑾，他脸上的那份疏淡清冷丝毫没有熄灭太子心头的热度反而更加撩拨着他的心神。

　　“陆卿……”

　　他此刻再无掩饰，这一声轻唤注满了他这么多天来的朝思暮想和魂牵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