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卑微的宫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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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藤条沾了水，比剑还冰冷。
她雪白的背上立刻多了一道血印。
“还不承认？”
她紧紧咬住嘴唇，发丝黏在脸上，汗水湿透了衣衫。
“啪！”又是重重一鞭子，内务府的王公公年纪大了，手振得生疼，“再不开口，就倒挂起来打！到时候裙子蒙在脸上，才叫有颜面。”
小丫头又受了两鞭子，身体振颤，含混地说：“王公公，真的不是我偷的，孟荣华是谁我都不知道… …”
“还嘴硬么！”
沈姑姑正在往过来赶，她若愿意，或许可以求个情。不过即使她是清白的，也要听凭王公公发落的，轻则杖刑，重则赶出宫去。
丫头想哭，却紧紧闭上眼睛，不让泪水滑落。他们敢这样对王皇后吗？敢这样对曹贵妃吗？甚至敢这样对孟荣华身边的宫女吗？不敢！只有她！一无所有，人穷命贱，才会被恣意欺凌。
“荣华娘娘的耳坠呢？”
“不知道… …”
孟荣华的两个丫头站在屋檐下聊天，听王公公停了手，笑着说：“王公公年纪大了，我看也问不出什么，不如请路青天来。”
另一个拍手道：“好啊！好啊！快请他来吧！”
王公公说：“慢着！这丫头欺我老无力，我偏要跟她死磕。”
荣华的丫鬟腰间系着紫色的丝绦，是近身的侍女，看花椒在日头下面流汗，衣服都浸透了，叹息道：“可惜了。好好一对琥珀坠子，平白少了一个，另一个也只能扔了。”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王公公捆起她的手脚，说，“来人啊！把她倒吊起来！”
她这才有些慌乱，拽紧自己的裙子，摇头说：“不行… …不行… …”
他们一拉绳子，丫头的脚就磨着地滑行起来，一直到树下才离了地。不行不行！她蜷曲着小腿，企图遮住每一寸肌肤，胀红了脸陪笑道：“不过是一只耳坠，日后我赔你一只玉镯可好？”
她的裙子敞开了些，露出光洁的脚踝。
“你哪来的玉镯，又去偷么？”
“不… …等我做了… …”贵妃两个字，她咬进牙缝里。
他们还不停手。这是夏天的宫装，里面有什么？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像只陷入泥潭里的蝴蝶，奋力扭动却挣脱不得。她是要做贵妃的，背上的红印尚可痊愈，要是弄伤了腿，留下疤痕怎么办… …要是被人看到了腿怎么办… …
她又蹬了几下，突然腿下一空，脸砸在了地上。
“啊！”丫头吓了一跳，忙去摸脸，不知有没有擦伤。
“在干什么？”
暖风卷着柳絮，吹动他的衣角。小丫头扬起头，只见一位陌生的男子，穿着深色的衣服，带着笑意打量她。
王公公要行礼，却被他阻止道：“王公公不必多礼了，把这姑娘留给我。”
“她……”
“我来审审她。”
王公公眼睛放光，这才痛快地走了，好像比他亲自动手还痛快。
他长剑出鞘，抵住姑娘的脚踝，突然用力一刺。
姑娘忙伸手拦剑，四指捏着他的刀锋。
寒光一闪，腿没有破，绳子却断做八节，散落在了地上。姑娘摩挲着小腿，心想他救了我，本该谢他的，可是……
忽听他开口道：“你刚才说什么？想做贵妃？”
他手指抵在鼻梁上，掩饰不住笑意。姑娘心事被人听到，有些羞恼，低声说：“你就是路大人？”
“不是，”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姑娘，遇上她迎上来的目光，她的眼睛微微上翘，像是从相书描下来的桃花眼。
“你叫什么？是哪个宫里的？”他伸手，姑娘却不肯接，他不罢休，笑着把剑，柄递过去，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一定是御厨房的人。”
“不是的……”她想装作不是，两指挂住剑柄，软软地往前推开，“我身上是不是有腥膻的味道？”
“腥膻的味道？”
姑娘窘迫地闻了闻衣袖，夸口说：“嗯，可是我… …偶尔也会用… …那个琥珀香的… …”
“那个不叫琥珀香，叫斛薄香，是御赐给大臣的一种香料，你真的用过？”
你拿我开心。姑娘不再说话，也不打算谢他了，只想快点从他身边绕过去。
可是他一举剑，便拦住了所有去路。
“小美人别伤心，那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况且你身上没有半丝烟火味，倒是有种让人迷箸的韵味。难得难得。要是略加调,教，说不定… …”
迷箸，让人举筷不定。他眼神里都是笑意，好像还带些许欣赏，姑娘脸一红，突然觉得这个人挺亲切的。
听说不少贵族子弟都喜欢装做侍卫的样子，好与卑微的女子亲近。他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她缕着发角，四处都是纷飞的柳絮，迷迷蒙蒙，扰人心绪。有几丝落在她粉色的唇角上。
“那你可猜的到我的名字？”
"猜的到。"
真的么？难道他们见过，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猜你是……”
“嗯？”
他忍俊道：“沈姑姑？”
她点头笑道：“是啊。我要回去了，失陪。”
“小美人，你是不是生气了？”他跟在后面，三两步就轻松赶上来，笑着说，“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是花椒！不是沈姑姑!”
“花椒，花椒，有意思。”
“你总跟着我干什么呢？”花椒每次回头，他都在后面不远不近的地方。
“那我先走行不行？你跟着我。”
两人一前一后，拖拖拉拉，走了几步就看见沈姑姑的影子。
沈姑姑说，人有三欲,食欲、X欲、求生欲，在宫里，还多了一条要碾压他人的权欲。小丫头叹了口气，此刻，她连食欲都没有。
她看见花椒回来，远远招手说：“花椒，你是不是又闯祸了？还去偷孟荣华的耳坠！一颗珠子顶你一条腿，你数数看，自己有多少凸出来的地方可以砍？”
“我没有……”
“行了！回来就好！”姑姑不由分说，就把一大桶黄绿色的杏子丢了过来，花椒忙伸手抱住，点点泥污蹭在粉色罗裙上。姑姑中人之姿，徐娘年纪，依旧浓妆艳抹，好像也不甘心在这里呆一辈子呢。
“杏子酒专解咽干烦渴，皇上和贺侯爷都很喜欢喝。你可要仔细淘洗。”
未落地的杏子半黄半青，过三道泉水，方能去除苦涩，留下醇厚的酸甜。花椒的手指在水里做了一个兰花，血红的指甲让人想不看都难。
“我总有一日要做贵妃的。”花椒轻叹一口气，她是这里最漂亮的姑娘，今天又有人夸她让人举筷不定，怎么能埋没在这油腻腻的灶台间，她要站在鹿台上，临风舒锦，让所有人羡慕她，仰望她。
她痴痴笑出了声，一分神，热水洒在手背上。
“好烫!”花椒忙用凉水冲。
“不能用凉水，姑姑说要用布敷一下。”媚儿拿出洁净的绢子替她包了一会，又沾了些许井水，用指尖淋在她手上。冰冰凉凉的，立刻不疼了。
花椒把手缩回来，轻笑道：“只要不留疤就没事。”她背上的伤，不知道何时能好，要想办法弄点宫里的百花生肌膏来。
“伤过总会留疤的。”媚儿替她擦拭，肤润如玉，眉毛舒展，总是那样傲，永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虽然她是罪臣之女，但总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花椒与她贴得近，暗暗数她唇里的牙齿，有点自惭形秽。
"真的不疼了。"她吹了几下手背。
“下次呢，我烧只鸡，你带给王公公，好好陪个不是，知道吗？”
花椒点点头，想起今天趴在土里求饶的事情，眼泪打转，却装作玩笑地说：“还是姑姑疼我。”
“王公公自己不得志，对谁都这样，你也不用怨恨他，他不过为了讨好孟荣华，并不一定会赶你出宫。”
花椒又点点头，颤声笑道：“我知道的。”
她还想说，花椒却不想听了，笑道：“今天遇到一个怪人。”
“王公公本来是太后身边的亲信……”
“姑姑！”她大声道，“我今天遇到一个怪人！他一直跟着我，不知道要做什么。”
“一直跟着你？来御厨房了么？”姑姑指着媚儿那边说，“是那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吗？”
媚儿身边果然立着一个人，下颚抵着剑柄，认真地看她黏香料，不是刚才那个小侍卫么？
真的跟来了！
媚儿没有做声，也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因为尴尬而拢一拢发，还是专心做着刚才的事情，莫非这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面对英俊男子应有的矜持。即使穿着粗陋的衣服，做着卑贱的活，但只要站在那里，就散发出高贵的光晕。
花椒咬咬唇，我怎么就这么急呢。
小侍卫轻轻一笑，很是潇洒。
“你不说话，我就不眨眼。”
媚儿又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奔走朝行内，忙校不如闲。风侍卫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今天皇上说要去孟荣华那里，给了半天空闲，我又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哪里是浪费时间。”
他叫风侍卫。花椒轻咳一声，插嘴道：“孟荣华这么得宠，她是不是很漂亮啊……”
风侍卫这才注意到她，立刻笑着说：“咦？你不就是那个… …”
“花椒。”
“我知道。你不就是那个要做… …”
“贵妃的”三字还没出口，花椒忙道：“做菜的。”
“你不是说自己不在御厨房么？”
“你总惦记我这点事做什么呢？“她也笑嘻嘻地说，”媚儿理你了么？”
他瞄了一眼冷淡的媚儿，踱到花椒身边。
“你干什么？”
“羡慕孟荣华么？若是真有一日，你见到皇上，却什么都不懂，怎么取悦主上呢？你刚才扭扭捏捏的样子，他一定不会喜欢的。”
什么扭扭捏捏，什么取悦主上？
空气里都是他的味道，花椒悄悄瞥向他的侧颜，棱角分明，很好看。又向媚儿瞥去，她果然也在望着这里，不禁心中一阵欣喜，一阵得意。你的东西，我也抢的来。
“那我要怎么做？”
“手给我。”
花椒伸出五指，他欣赏良久，突然咬住了小指尖儿。
事出突然，花椒忙推他，可是咬得太轻了，若有似无地蹭着，反而又暖又痒，让人心乱如麻。
“啊… …”她不禁出了声儿。
风侍卫立刻停了下来，难道他要教的，是咬皇上指尖吗？
“这只是第一课，男人喜欢征服，你这么容易就失魂落魄… … 我已经没兴趣了。”
他后退一步，离她远了些，花椒愠怒道：“你为什么总是戏弄我。”
“我没有戏弄你，只是跟给你开个玩笑。”
有什么区别吗？花椒灵机一动，突然瞪大了眼睛，指着门口惊讶地喊道，“你身后有什么？”
风侍卫稍稍分神，花椒立刻捏起两颗杏子，狠狠掐了进去，滋出一道酸汁。
谁知他身法太快，转身，低头，顺手一弹，把杏子送进了花椒的唇里，顺势拉起她的手，佯装认真地说：“我身后有什么？”
“身后……”她含着酸透了的杏子，羞红了脸说，“我也只是想跟你开……开个……”
“嗯… …我觉得你的性格要改一改，不要总是想着赢。这第二课，我们就学学怎么示弱，好不好？”
花椒没有应声，心想：什么第一课，第二课，你总是戏弄我，我还会傻到自己送上门去？
“我都不认识你。”
"没关系，我也不认识你。"
“好像媚儿也不认识你。”
“没关系，我认识她。”
认识有什么用，有的人一辈子也就止于“认识”而已。
媚儿微微一笑，算是作答。待他走远，正色道：“花椒，你以后不要和他来往。”
“你对他冷冰冰的，难道还会吃醋？”
“不是。他叫风浪，君子远庖厨，他不该来这里。何况我们是宫女，也是皇上的人，寻常侍卫怎么敢动手动脚。”
不是寻常侍卫......那就更好了，花椒突然起了一点小小的私心，痴痴地点点头，也依言正色道：“媚儿，你也不要和他来往的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卑微的宫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