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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chapter 20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

  •   璧山脚下,清音亭内,青樱手持翠蝶文清翡翠笛,尝试着吹动。风溪走前委托秀丽交给她的,秀丽说:“我和你有缘,他怜惜你,所以留给你这个......如果日后你有需要,只要托人把这支翡翠笛寄给浙江嘉兴南巢湖叶湛。”
      青樱吹破几个音,多多尝试几次总算找到了诀窍,又试了几个音后尝试着摸索着断断续续吹了鄂伦春小调。
      “比起风兄,你还差得远呢。”慵懒风流的声音沉沉在青樱耳畔响起,反手覆立,气度华然,白玉般细腻温润的皮肤,狭长多情的双眼,硬挺略窄的鼻子,微薄红润的嘴唇,以青翠的璧山为背景,带了世外隐居的旷世悠然,像是要带着青樱自此青山布衣,天涯海角。
      “......气流不顺......”青樱嘟起樱唇,琵琶曲中鄂伦春小调里几个长轮音,她肺气不足总是吹不好。“见过皇上了?皇上给你放假了么?”
      “嗯......”弘历微微点点头。近日皇上偶感风寒,熹贵妃侍奉照顾在他身畔,御医嘱咐应多加静养,他请安过后同傅恒向宗人府陈述了事情经过,便急着赶来同青樱汇合了。“这次可以休息好长时间......除了回家想不想去其他地方,内蒙古草原、河南洛阳、巴蜀峨嵋?我们可以顺长江而下还有江浙苏杭、徽州牌坊。你不是一直想尝尝江南桂花酿么,我们都可以去。”
      青樱颇有些诧异,如此下来,半个大清江山都要被他们游遍了。“嗯......五月就要过端午节了......我们......”
      “无妨,规矩里并没有说必须要在......”
      “嗯......”青樱思来想去,总觉还是不妥,隐隐之中竟有些惴惴不安。
      “走吧,这些事情你还有许多时间可以思考。”
      两人同乘一骑,马蹄踏花留香。青樱横起玉笛,笛声嘹亮,全不似风溪吹奏出来的清雅婉转。“收起来吧,我们加快速度,不然今夜要风餐露宿了。”
      七日后,弘历青樱抵达圣京乌拉那拉府。
      “格格!”前来开门的宓枢颇有些惊讶,“不仅是格格,还有四阿哥?”
      “嗯......我们......”
      青樱话还未说完,宓枢已经嚷道:“格格回府了!宝亲王也来了!”喊了几声后,宓枢告诉青樱,“福晋去庙里进香了,老爷去衙门处理政事了,格格您先带着四爷去后院歇息!”说罢,宓枢就火急火燎的跑开了......
      青樱一向对宓枢这风风火火的性子有些头痛,她还想问问有哪间房子是收拾好的可以待客的呢......
      “你家的丫鬟都是这副样子么?”弘历被晾在一边看青樱为难的样子,有些尴尬,“我们不进去么?”
      “呃......也不知道有没有房间给你......”青樱一手抱于胸前,撑起另一只紧按太阳穴的手臂,“哎.......不然先去东厢那里看看......额娘在那里中了许多蔷薇,这个季节艳红的一片,煞是好看。”
      “你住在哪里?”弘历反问道。
      “我?”青樱水杏一样的眼睛天真烂漫,“西厢那里,庭院里种了很多东西,就是有些乱,不怎么好看。”
      “我以为,我应该同你同住。”弘历抚摸着青樱的发髻,心中倒有些哭笑不得。难道回到了家乡,她遗忘了自己已嫁为人妇的事实?
      “我以为......在长辈身前,还是分开的好......毕竟在府里,你也没有同我一起住在玉墨轩。”
      “这个听起来很是道理......”弘历无奈,径自横抱起青樱,避免继续受她的歪理摧残。“你若不带我去,我就这样抱着你问府里的下人,你不想太招摇露骨,那你以为是你亲自告诉我你......你早年的闺房在何处还是我一个个问?”弘历面色微红,他头一次说这么无赖这么厚脸皮的话......实在有失身份......
      青樱慌乱的扑腾着手脚,以求解开弘历怀抱的禁锢,“你还是先放我下来好不好?”青樱的魔爪抓向弘历的脸庞,弄得弘历十分不舒服。
      “别闹!”弘历有些抓不住她了,“再闹,把你扔在地上。”
      “你一上过战场的人何必跟我一个小女子斤斤计较。”青樱下意识抱紧弘历,她实在是被摔怕了,最开始穿花盆鞋的时候总是忘记不能跑步能跳,摔得次数连上脚趾都数不过来。“进了那道拱门往左转,再右转直走,在西南处的碧樱阁......”心中有些委曲求全不甘,还有点丧权辱国的耻辱......过分了......其实走了这好些天,青樱有些累了,在弘历怀里十分舒服,她总能做到说睡就睡。
      弘历轻柔的将青樱平放在闺阁小榻上,细心替她掖好被脚,这床秀气小巧,确实不够两人同睡。
      弘历四下打量小屋一番,简洁整齐,摆件极少也不名贵,却是件件精致,譬如床头梨花黄木三脚架,不知从哪里裁来的古藤缠枝缠缠绕绕一直绕上素色春樱印花纱窗顶端缠到房屋另头,藤枝上疏疏散散攒着淡色绢花串,别有一番春意闹,另有淡淡花香袭人。弘历心中一奇,不只这花香何处而来,待到日后问青樱一问。三脚架上一盏翠羽描金白瓷瓶插更为此景添上一分春意盎然。南窗朝阳窗下斜方卷叶芭蕉黑松木卧榻一旁整整齐齐卷着浅灰兔绒小毯,触手生温,柔软的让人舍不得离开。圆叶滚边荷叶书台上还落着几瓣巧夺天工的石玉樱花瓣,台上是青玉白乳笔台、雪白翠山笔搁和紫袍玉蜻蜓立莲砚台,黑紫青白浑然一体,自成天然,配色巧妙谐趣,配于书桌之上更是文气斐然,足见主人蕙质兰心。再看书桌后方竹架青黑带有稀疏灰碧色不规则斑点,架子被割成数个大小不一的方格,堆放着装订精美的书卷。少女独有的梳妆台更是设计巧妙奇趣,大块打磨光洁的铜镜取半个椭圆镶嵌于黑玉酌碧泉箜篌架上,桌面一个个首饰匣子此时空空如也,大概是进京后闺房时的东西都带了出去。
      抚过房中一切,细腻的触感带出无限的眷恋遐思,她生于斯长于斯,他不知道的她的身影记忆就镌刻在这保存完好、维持如常的房中每一点点滴滴中。回眸望去,伊人睡在床上酣然甜美,弘历倒想去府中其他地方逛逛,青樱的阿玛和额娘也是心思巧妙浪漫之人,府中事物想必少不了自然情趣。
      弘历离开碧樱阁后向东去,走出小院,意外发现只离淑芳斋几步路远,不由自主走入那方青樱心爱之地。走进淑芳斋,便被挂于西首的一幅画卷吸引住。
      “不知四爷如何看待小女拙作?”一苍遒有力的声音缓缓响起。
      “大人回来早。”弘历文雅一笑,颔首示意。
      “便是我还不想回来,盛京里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听说宝亲王光临寒舍,便是架也要把微臣架回来。”此话说得无礼,以下犯上;还有些无赖有些倚老卖老。
      弘历无奈笑笑,笑容漾在唇边,扭头再次将视线凝固在画作上,“好山好水好风光,此景倒像是只应天上有,却不知她哪来这番想象力?”
      “她不过依样画葫芦,有空让她带你四处转转。”那尔布捋了捋一付美髯,“不过以十岁小姑娘的笔力,这幅画也算得上很不错了。这里还留有小女不少画作,倒是不知道王爷为何独独注目这幅画?”
      弘历略一怔愣,唇边的笑意略有消融,淡漠了机心算计,婉转了骄子柔情,“兴许,得不到的,所以格外被吸引......”
      那尔布眼含深意,连笑意也多了许多意味深长,“微臣斗胆,王爷可愿屈尊陪老夫下几局象棋?”
      “您是长辈,小婿自然愿意。”弘历眼中露出几分玩笑和争强好胜。
      夜里,用过晚饭后,青樱同月娆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弘历同那尔布继续白日未分出的胜负。
      次日,弘历撑开惺忪的睡眼,借助肘部的力量半撑起身子,他一贯早起,青樱却是个睡得多而久的,他起身后却发现床上哪有青樱的影子。系好亵衣的带子,穿好青白翠竹长衫,系好腰带,挂好海东青羊脂白玉配,蹬好捻银绣制的黑靴。正推开碧樱阁小扉却见青樱捧着清粥小菜莲步踏的娇俏,小碎步嗒嗒击打着木制楼梯快步上来。
      “怎么出来了?睡得不舒服了?我就说床小睡不开两个人,你偏要同我挤。”话语间,青樱已经走上小阁,连推带搡把弘历推了回去,“家里人少,没什么人照顾,宓枢温着早点等我们,这会儿吃正好。”
      弘历哭笑不得,昨夜他本是将就些睡地板的,他还没有睡深,只听青樱梦里喊冷,才走上前替她掖被子,不成想,她把他当成暖手炉,抱住竟然不放了。无奈之余,他只好挤到了小床上。弘历揉揉眉峰,到底是对她溺爱了些,便半句不说跟在青樱身后复又回到房中。
      青樱将筷子递与弘历,“阿玛和额娘隔段时间会去东边雨蔚峰看日出,还要些时间才回得来。我们今天得自己找点事情。”
      “我们也去雨蔚峰看日出?”
      青樱摇摇头,“才不和你去。”
      “为何?”弘历眼波荡漾,“有何不可?”
      “时间万物皆有时令,雨蔚峰不是我们这个年岁该去的,”青樱见弘历颇有些不解烦闷,继续说道,“花甲之后,看过风风雨雨,胸怀人生天地,便可品的了雨蔚峰日出美景。”
      温香软语,弘历哪还会有什么不快,“你我必会执手百年,到时候,你要带我去雨蔚峰看日出。”弘历唇边漾起的温柔弥漫起温暖和煦的意气。
      “嗯......”往后的事哪说的清楚,世间万事自有路轨,随缘随势把,“以后一定要来。我们先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南山霈弈林阅岚竹堂,带你去看那里的先生。”
      “哦?”
      “路上再说吧,一路上好山好水,保你大饱眼福!”青樱笑意盈盈,“那里有一方福地,只有我知道!今日带你去看看。”
      青樱在溯风和流萤身上绑好水囊,还有一个布包里面放着八九个纸包,阵阵幽香抚摸着弘历的嗅觉,“这是什么?”仔细嗅嗅,千树万树百花开,“金桂......蜜槐......荷香......茉莉......还有什么?”弘历利落的跨上溯风,马上的挺拔身姿潇洒俊朗。
      青樱抚摸着流萤的马鬃,亲昵的蹭蹭流萤,晌午的时候就带他去个土肥草香的地方,“大家只道我额娘出身书香世家,却不知道,我外祖家流传下来秘而不传的花茶的做法,我额娘晒的花茶最是独特。”
      “你额娘不是漠北过来的?”弘历狭长的双眼一眨,密长的睫毛扑簌着暖融融的阳光,看着青樱上马的动作,虽有些虚浮却是十分赏心悦目,飘逸又不失英姿飒爽,必是十几年的舞蹈功底。“北迁而来?从没听你说起过。”
      “有好几代历史了,具体连我额娘都不是很清楚。”青樱牵起马缰绳,轻轻拍拍流萤的马背,“我们往南走,坦白说有段小山路,我还没骑马走过山路。”青樱对这次骑马经历很是期待,走马观花,任清风送爽,享受山林间清新香甜的空气。
      弘历轻轻用马鞭拍了下马屁股,缓缓跟上青樱。“我们回去,也来做茶吧。”
      “呃......”小时候不认真,虽然知道炒茶的方法,但从来没自己操作过,说到底,还是不会做,“惭愧了......我并不会做......还是从家里带些回去吧,你若是喜欢,以后常来就是......”
      “那我们常来。”
      青樱略有怔愣,她说错话了,他们怎么可能常来。“还是算了,日后请额娘托人带到北京吧。”青樱略一思索,又说,“其实,我们可以查古方,一起来试试。”
      “听上去很有趣。”弘历垂下眼眸,浅笑漾上唇边,最爱她阳光般明媚耀眼的笑意盈盈,捕捉到那一抬眸一扬嘴角的烂漫优美,心里也漫上那浮生半日闲暇的期待。
      不久两人已骑马走到郊外,挥舞着马鞭,策马奔腾,卷起尘硝层层,畅意红尘,皆是难得身心俱愉。
      “这就是霈弈林,穿过这短短一段距离,就是南山。”说是南山,不过是个小丘陵,骑一段牵一段也是十分惬意。青樱一路指点着四周花草树木,细细给弘历描述着这里四季的景色,听着便是动人心扉,令人流连忘返。
      “春日早起摘花戴,步月随影踏苍苔......这就是你向往的相知相许、两厢情悦的生活吧......”弘历低声问道,细腻的仿佛稍一大声就会震破此时此刻宁静的舒心。
      “这就是我向往的了?那是你还没见过凝翠谷,去过那里,就明白什么叫,清溪深不测,隐处惟孤云。松际露微月,茅亭宿花影,药院滋苔纹,西山鸾鹤群。那里可以无忧无虑的畅享山水自然之乐。”青樱笑意盎然,春华也不会比这笑容更灿烂,“我们先去阅岚竹堂看卢先生。”
      “卢先生?”只有回到盛京弘历才有机会听到青樱小时候这些事情,都是他从来没听说过的,“你倒说来听听。”
      “卢先生啊......”提起他青樱就想笑,也算是一个老顽固了。“他跟君师傅是老友,两人年轻的时候再游访名山大川是结伴同游了一段时间,卢老师专注儒学,君师父偏爱老庄,两人曾在华山顶论道,争执不下,以后再见面都一定争个胜负所以。后来卢先生听说师父教了我三天,一定要把我收进阅岚竹堂,看看两人谁更会教学生。那时候阿玛觉得这倒是难得的经历,也就欣然把我送过去了。”
      这都能斗法,倒是闻所未闻,“当时你多大?
      两人牵着马边走边说,路边的芬芳鼓动着年轻的气息。
      “八九岁吧,还是书院里最小的。”
      “书院能招收女弟子么?”弘历诧异。
      “当时小,同那么多男孩子一起,很难发现的。再说,先生帮着掩饰,更不会有问题了。”青樱骄傲的回答,能掩饰身份这么久也算是很值得说道了,若是年长几年,祝英台的年纪都到了。“呆了不到两年就回家了,这事也没有太多同窗知道。”
      说着说着两人就到了阅岚竹堂,将马拴在一旁的竹子上,青樱拿上布包,熟门熟路的带着弘历走入竹堂。
      走过一栋两层白砖灰顶,竹雕的方孔窗户内传出朗朗读书声,浓浓的书卷气息让弘历动容,不难理解为什么那尔布赞同送青樱来这里学习,这里远离喧嚣的红尘俗世,莘莘学子的同窗情谊重若千金,在如此单纯明净的环境中体味人情厚谊是他这样出身皇室的人羡慕而期盼的。紫禁城上书房内从来不会有这般生气勃勃、书声琅琅的动静,这一朝年龄相仿的皇子不过三人尔尔,比之小楼中的学子他们孤单寂寞多了。弘历牵起青樱的手,跟她走,一切等待她告诉她凡世平民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乡试快到了,我们不要打扰他们,等我把东西放到卢先生的书房留张字条,我带你去凝翠谷。”青樱轻轻扯一扯弘历,自然的挽住弘历的手臂,边走边告诉他这里一屋一楼是作何用处。
      “你同大家一起学一起吃还一起住么?”弘历努力隐下心里浓浓的酸意,狭长的双目藏匿着意味深长的盘算,若是他知道过往有人欺侮过青樱,他有千般万种手段小惩大诫一下。
      “当然啊!”青樱显然没体味到其中深意,三个字引发无限猜想,引得弘历肚子中千条万条喂饱酸醋的肠虫对她在阅岚竹堂的生活充满了好奇。
      “这......”
      “你看,这就是我们平时住宿的地方,人也不多,屋子也多,也为了互不影响,都是一人一间,我当时就住在第六排二楼这边数过去第五间。”青樱青葱玉指遥遥一指,只见小窗微微支起,不知道现在是谁住在里面,“先生的书房就是最里边那栋小屋,你在这边等我?”
      听说是单人单间的待遇,弘历唇边幸福的笑意重现,不同于往日雍容莫测几乎难以寻觅到弧度的浅笑,这笑意让人如沐春风,连带着眼中的神情也更加清澈了。“我也想见见卢先生生活的地方。”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然这次不能直接面见卢先生,去见她老师住的地方也好,是礼仪更是情义。
      没料想卢先生此时正在房中举着西洋镜片看书,两人好不征兆的出现打断了卢先生沉溺在书海中的恬静,惊得卢先生手中的西洋镜片抖的扑棱作响,“不懂得进门先敲门的规矩么。”说起来就来气,现在这群学生真是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没事就给他找事,有事就把事情给他搞大,不过好在现在有肖瑞晰帮他处理那些混小子。眨巴眨巴双眼,调整一下视线的焦距,辨认一下眼前的两人。
      青樱望着弘历示意不要做声,卢老师眼睛不是很好,又有两三年没见青樱,不晓得还认不认得她。
      “嗯......”卢先生整整衣冠,放下西洋镜片,从太师椅上起身,踱着夫子步,“女大十八变啊!”卢先生虽然没有看清少女如玉的面容,但是他辨别出少女手中布包内似有若无的清香,“青丫头,还揣在怀里干啥,赶紧拿出来吧。”
      青樱叹了口气,“我刚回来就拿着好茶来孝敬您,您倒是不关心青樱这些日子干了些什么。”
      “无非是嫁了个人嘛。”卢先生不以为然,显然对青樱在京城的生活不感兴趣。卢先生打开布包,随手丢给青樱一包,“快去快去。”
      青樱无奈的接过纸包,“先生!”青樱的嘴唇弯成了拱桥,“我还没给您介绍弘历哥哥呢!”
      “行了行了,若是如意郎君也不用你在老夫这里显摆,他自己有嘴,自己说就行。”卢先生推了下青樱,示意她赶紧去泡茶。
      弘历被卢先生不拘一格的与学生相处模式吸引,青樱被指使去泡茶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待青樱秀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本端在腰间的手臂抱拳在身前行礼,“在下爱新觉罗.弘历,拜见先生。”
      “不用了不用了,”卢先生摆摆手,“本是老夫卢宪岐该向宝亲王行礼,既然您先行行礼,老夫也就倚老卖老、恬不知耻、不受君臣之礼受你这一拜了。”
      弘历尴尬的笑笑,这位先生虽言辞辛辣,也果然如他所想是个清淡而无视名利的人。“您是青樱的老师,受的起历这一拜。”
      卢宪岐引弘历坐下,“这个时候你本不该在此。”
      “弘历愚钝,请先生指点。”
      “哈哈哈,你说笑了!”卢宪崎摆摆手,朝堂上的事情他不敢妄议。雍正身体欠佳的情况已经有小道消息传入盛京,所谓无风不起浪,此时正是庙堂更迭前际,想雍正膝下尚有三子,弘瞻尚看不出气候,犹有可争的当属弘历和弘昼了,而弘昼散漫恣意的性子不被鸿儒看好,弘历则身负战功,胸怀仁心,当是天下归心了。“既然来了,让青樱带你好好逛逛,虽然不比京城繁华,不过市井小民的生活情趣也是相当生动。”
      “是。”
      青樱泡茶的时间不短,弘历引着卢宪崎从民生到为政讲了不少,受益匪浅。两三盏的功夫,青樱端着托盘撑着描着梦溪笔谈的紫砂进屋。
      “放着放着,带着你夫君该去哪去哪玩吧,不要再回来打扰老夫,这段三国老夫还要再看上许久。”卢宪崎下着逐客令,话尚未说完,端着茶杯,举起镜片,又埋首于书卷。
      青樱拉出弘历,“怎样?先生有没有刁难你?”
      “还好......受益匪浅......”
      “唔,兴许看你是个王爷,也不好意思太造次。”青樱如是猜测。
      弘历苦笑,“为什么你就不能以为,我不过是对答如流了一些,卢先生没有难倒我?”
      “虽说也不是不可能,但是......”
      “别想了,”弘历点上青樱的鼻尖,“你难得再见卢先生,不跟他多说几句?”
      “多说几句?”青樱掩嘴诧异,“卢老师一定会把六艺考个遍的!我才不要。”
      弘历嗤笑,果然有什么老师就会有什么学生。“还有其他人要见么?”
      “既然卢老师在这里,那在小楼里的老师会是谁?我们悄悄去看一眼好不好?”
      “好。”
      两人蹑手蹑脚的蹬上二楼,偷偷往窗户里窥了一窥,“睿晰师兄?”青樱有些诧异,不过看他认真教书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记得曾经他是最喜欢跟卢先生叫板的啊。听了会儿肖睿晰上课,青樱感慨,“当了教书先生后倒没有了之前的嚣张、犀利了。”当时班里老师最讨厌的是他,最欣赏喜欢的却也是他,这样一身正气的人是先生最期待的一方父母官,可也许是因为太过刚正、不屈不弯所以难以见容于官场。
      “楼上二位!请问是来找谁的?本书院恕不招待外人!”明朗的女声从楼下传来
      弘历与青樱一同转身,楼下一位女子怀抱古琴,身后跟着一批着装一致的学生,应该是书院里教授音律的女先生。
      “师姐......”青樱吐吐舌头,赶忙拉着弘历下楼。
      此时,屋内肖睿晰闻声出来,看到已是亭亭玉立的青樱心下惊奇,嘱咐了学生继续念书,也跟着下楼来。打发了在一旁聚而不散的学生,淡淡说道:“既然来了,就换个地方说几句话吧。”说着接过卢琬葶怀中的古琴,松松的拥过卢琬葶,“这位想必是青师弟的夫君吧,寒舍简陋,还请不吝移步。”
      弘历雍容俊雅,抬手示意肖睿晰前面带路。
      肖睿晰点点头,拥着卢琬葶向两人的住处走去。蕞尔小地,肖睿晰还未曾见过这般雍雅嶷然的人,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有让人臣服的气度,耀绝尘世,若是有三两句言语,相比引发山呼垂拜也未尝不可。青樱无拘无束的性子,在这样端华自若、贵气不凡的人身边倒也丝毫没有违和,细细追忆,青樱也是气质脱尘出俗的人。
      睿晰拥着琬葶引两人走进一间新起的砖瓦房,房屋分成三间内屋一间厅堂,装饰朴素文气,如同睿晰为人做学问的态度一般,简单朴实却又内涵深厚。
      睿晰平静缓和说道:“两位请坐。”
      弘历一拱手,欣然落座,白璧雕琢一般的俊逸脸庞微微带笑,他静静的坐在那里,如一团柔光包裹脉脉的怀住青樱,静谧的守护着这个笑语嫣然便绽放着春风和睦的女子。此时这粉雕玉琢的女子因与总角之谊的同窗重逢而兴奋的红了脸颊。
      睿晰在两人落座后提起衣摆端端正正同样坐下,他一抬眸,认真审视眼前这两个人,青樱长的越发美貌,乌木般黝黑锦缎般柔软的长发并未全部束起,在耳下排成一团任其余发丝直直垂下;喜人的红霞彤云衬着雪白的皮肤如雪山上一朵红莲粲然绽放,额角一支青碧色樱花在刘海儿下若隐若现;绢烟细眉似罩着薄纱,水杏大眼内水波涟涟,攒着年轻的朝气,示着纯真的情怀,还蕴着对昔日的怀恋,对童年的美好时光的憧憬。睿晰心中感慨万千,她还是昔日光彩夺目的青师弟,而那是一段回不去的年少时光,那是他们都没有多余的复杂念头,只是一别六七年,时光带走了过往也改变了所有人。再凝视弘历,貌美气华,睿晰却不敢再多看,目光多停留一分便是无礼,他无语多形容一番弘历带来的震撼,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样的人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而且着一次会晤将成为他毕生铭记的一刻。
      琬葶笑着拉起青樱去斟茶,睿晰平静缓慢的开口,“敢问阁下哪里人士?”
      弘历只言:“在下姓红,单名一个历字,京城人士。”
      睿晰颔首,坐在位置上轻轻拱手,“鄙人这厢有礼了。”
      “是弘历当替拙荆敬谢肖兄昔日的照拂。”
      “照拂不敢自居,青师弟,也教会了在下许多。”睿晰绝非客气,而是发自内心,昔日淘气精怪的青樱让他在荒唐中寻觅到红尘俗世里的快意欣喜,“今日能够再次见到青师弟,我真的很高兴。”
      弘历颔首,继而道:“肖兄,女子话多,你我一时必是喝不上茶水了,且让她们聊去,我们也找点事情来做?”
      “在下还需去看看在下的学生有没有认真读书,如若红历兄肯不吝赐教,可愿为在下的学生指点一二?”睿晰起身抬手示意。
      弘历眸中远含深意,唇角隐隐的笑意绵长,面美卓绝,俊雅非凡,起身、抬步、行走,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贵气雍容,像是浮生之外天地共主踏着倚风的清荷爽落而来。睿晰瞬息洞悉,“我......听闻宝亲王弘历和和亲王弘昼于大败那木扎尔,如今得见宝亲王本尊,蓬荜生辉,万分荣幸。”不卑不亢说罢这番话,就要行君臣大礼。
      弘历竖起手指轻轻一摇,动作优雅清逸,似拂开一朵因顽皮而飘然落下的樱粉色花瓣,稳稳立在唇前,一切尽在不言之中。睿晰半曲的膝头慢慢回复,行了一半的礼已没必要继续。
      房屋后小厨房内,青樱俏生生立在琬葶身后不远处,琬葶端着盘子转身,正巧撞上青樱清澈水灵的双眸,这么些年,她那双闪烁如山林雾凇、干净如山头白雪、清澈如潺潺溪水的眼眸,没染上丝毫浑浊,细细润泽抚慰着人心。
      “琬葶师姐,这边两盘豆酥我来帮你端吧。”青樱熟练的搭上手,亲昵的同琬葶聊着几年来的变化,回到屋后却发现睿晰和弘历皆不在了。
      “他们许去看学生了,我们在这里聊会儿等等他们。”
      “嗯。”青樱挨着琬葶坐下,水仙茎般的手指搭在腮边。卢师娘去得早,有一段时间卢先生常常被差米油盐搞得焦头烂额,琬葶少年早当家,人如傲霜秋菊,少年早当家,不仅承担起卢先生的生活起居还顺手支起阅岚竹堂的开办,干练精明让男儿汗颜。“师姐什么时候同师兄喜结连理的?青樱没能看到师姐一身红嫁衣的耀眼容光,十分遗憾。”
      “睿晰除外游学四年有余,期间参加雍正十年乡试中谢元,参加会试后成了贡士,在殿试中落榜后回来了。”那天,她在南山脚下听松针簌簌落下,无波无澜的心海猝不及防被踏着落叶而来的脚步声激起圈圈涟漪,他停步,她上前,刹那间秋叶纷纷,两人相拥在秋季的幸福中。“他回来那天,我们在南山脚下巧遇,”再也没有什么能更说明缘分两字,“坦白说,见到晰的一瞬,我之前所有的心慌、疼痛、不安都有了解释,我的彷徨、徘徊也都找到了归宿。”琬葶想起三年前秋日,幸福甜蜜,清晨含苞菊花上晶莹剔透的露珠的光润闪烁在她的瞳仁中,复又略带羞涩的垂下眼睑,“倒是你......”说起师弟,琬葶不由的笑了,叫惯了的称呼一时不知道怎么改口了。原以为彼此之间的尴尬隔阂会使两人相对无言,现在渐渐要打开话匣子,昔日同窗的情谊只增不减、只深不浅。“好英俊的夫君,叫人羡慕。”
      青樱朗朗大方一笑,“嗯......我喜欢他......”
      琬葶微微诧异后赞许,到底是满族的格格,直率坦白。其实琬葶不知道,这样深情厚意的几个字眼,从未在两人之间提过。
      “我爱晰,我必与他携手一生,青丝变白首,踏过生命之中最最美好的时光。”琬葶眼中闪着坚定不移,对她来说,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在对的时间找到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两名女子一但打开话匣子,就越聊越亲密,直到弘历和睿晰回来,两人仍是依依不舍的相互挽着一同去小厨房准备午饭。
      “哎......”睿晰无奈的一笑,“她俩幼时就十分亲密,只是委屈我们两得等会儿了。”
      午时已过,五人围在饭桌上,品尝着琬葶的手艺。青樱不会做菜,也就是在厨房里添添乱,没弄得琬葶手忙脚乱已是不错。
      辞别卢先生、睿晞和琬葶,弘历同青樱二人牵着溯风、流萤往南山西南而去。静谧幽僻的小径还隐藏着玄机,四周黑土起伏,翠绿绵延,走下阅岚竹堂的坐在的小山头,料想又是一处青山翠峦,不想是诧异于自然的鬼斧神工。灰色岩石造就的绝壁矗立,虽是不高,但伫立在壁下举目仰视,心中充满了震撼。
      “溯风和流萤可会听你指令?”青樱眉眼弯弯,似星辰明月,流光漱玉,清澈明净荡然于青天白日之间。微吐芝兰芳华之气,轻纳馨香清新之吸,手指拂过漾在眉梢一缕秀发,俊俏的容颜有如天成;露出横斜一支碧色樱花,栩栩如生似花仙额鬓印记。
      弘历随手摘下一片树叶,薄唇一抿,清脆的哨鸣音随风拨动树叶,溯风、流萤引颈长嘶,马鸣声带起又一浪翠碧色的舞动。
      青樱十分满意,“我们不栓缰绳,这里水土丰润,草长叶茂,让他们吃个够可好?”
      弘历眼眸似半睁半闭无限惬意,清风扫过弘历的面颊抚弯淡色薄唇,俊美的容颜,优雅的身姿,雍容的气度,置身风和日丽的自然之景中,虽手未握万里江山如画天地,然万物为之肃静注目。“他俩倒有了好去处,我们该又如何?”拍拍马身,任溯风、流萤踏花游荡山林之际。侧首询问,心湖一片平和,相信接下来所目睹必不负此时悠然愉悦的好心情。
      青樱执起弘历之手,找到一棵歪脖子老树,神神秘秘的拨开一处一人高的芦草,露出一处幽暗无光的山洞。青樱于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子点亮,“走吧。这山洞是条笔直的暗道,只容得下一人身宽。”
      两人一前一后,在火折子照亮的方向下悠悠前行,不缓不慢亦不急不焦,只要是两个人一起的地方,就算暗一些也是心如明镜般透亮而安心。山洞小道并不长,很快便豁然开朗,天地鲜艳。果然是清溪挂壁欢快的流淌,流过山壁汇成渐深的缠缓溪流流向另一处山壁顺着另一处暗道流出,清越晶莹的水波折出七彩光环,如梦似幻。山壁中开成天然天井,峭壁隐处孤云朵朵慵懒的伏在山际间,或卧在山顶古松华冠之上。娇艳欲滴的野蔷薇缠缠绵绵攀上山壁丈余,外壁一片灰白内壁确实绯红与绀碧交相。一处孤房茅草搭建,微潮的木柱印有点点苔斑。此处天隐毓秀,这茅草房必是青樱的手笔。
      “想不到,世间真有如此美景,最特别便是那壁蔷薇。”弘历忆起乌拉那拉府漱芳斋内那山水墨宝,青樱当时小小年纪,此间的钟灵毓秀描摹的细腻不凡,年少已见笔触精细独特。
      “是啊,家里东厢的蔷薇屏风就是取材于此,比照着此间设计的。”青樱玉臂一拨,“怎样?”
      “美不胜收。”弘历双目微瞑,“宫殿华美不及庙宇肃穆,庙宇肃穆不及园林秀美,园林秀美不及山野趣景。此间隐秘,你是如何发现的?”
      “我也是无意中发现,昔日学堂课业完毕后,若体累心乏便偷偷来此。”躺依在树枝上,执一卷书,宁静惬意不足道。
      “此间再无第二人发现?”
      “想来是有的,不然这里茅屋、药园又如何解释?只是茅屋的主人从未露面。”青樱摇摇头,表示不甚清楚。青樱望望日头,估算了下时间,复又拉起弘历,轻盈的快步走向溪水,阳光柔柔的洒在溪流之上,波光粼粼,溪水清澈见底,正是溪水较浅的一处。溪底的卵石闪烁着白茫茫亮闪闪的光芒,似白缎银线若隐若现,似银河恒星明灭闪烁,似矿山钻石耀眼灵动。而阳光渡色,时而魏紫,时而赵粉,时而甘蓝,时而澄橙,五彩缤纷如水晶点缀的彩练柔柔舞动。
      片刻之后,两人已褪去鞋袜,坐在芳草地上,享受着水流轻扑脚踝的清凉微痒。沉静的心在这山水之间忘却了时光流动,揽着青樱,听她讲儿时的趣事。
      弘历曲臂支起半个身子,狭长美目惬意的闭着,外袍叠放在一旁,以斜倚在自家摇椅上一般以一种让人看了都会赏心悦目的舒适姿态斜倚在凝翠谷内。此间燕草如碧丝,蔷薇压绿枝,好一个幽幽凝翠谷。
      同样的十岁年华......他还孤身品尝着热河行宫的清冷孤寂,时刻担心着能不能见到第二天清晨的一缕阳光,心中的慌张、恐惧、不安和一丝他都难以察觉的微弱恨意。不过苍天是公平的,黑色总由黎明来驱散,阴霾总有阳光来照亮,如今这一米阳光渐渐透过他的心。

      三日来,青樱带着弘历游玩于盛京,闲逛于街市,时日飞逝,让人忘却了京城里剪不断理还乱的利益名利权力。
      “你陪阿玛下了几天的棋,你们都聊些什么啊?”青樱微扬起笑脸,如玉芙蓉面,似钻星辰眸,弘历越看越爱怜。
      弘历轻轻扑了扑青樱的笑脸,拂去青樱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花草碎屑。正要回答,却见东厢蔷薇架下,一抹俊秀的背影肃然矗立。
      “这位是......”青樱诧异的望着弘历,显然弘历由惊讶复又平静的神色说明他已经从背影中辨别出了来者。青樱仔细分辨,认出那英挺玉立的身姿来自何人,通身的贵气,与弘历何等相似,同是天家之子,在同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养成了相似的举止。“弘昼哥哥?!”只是弘昼少年自信、明亮如日,弘历深沉莫测的雍容优雅连他也摹刻不出。
      弘昼转身,衣摆随风漾起一圈涟漪,飞扬的嘴角弧度,斜飞入鬓的剑眉,熟悉的让青樱怦然心动。“弘昼哥哥,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回乌拉那拉氏府了。”
      “这个......”弘昼笑着垂下眼帘,低下头。出战准噶尔的青云骑皆是弘历几年来收留的孤儿和精心挑选的少年儿郎,其中负责情报的一小部分人,绝对是当世最优的谍报人员。作为这一过去秘密的骑兵部队,如今的特编部队,弘昼于六日前拿到了绝对的第二指挥权。只是,这些曾经混编在八旗部队的这群人,可以说是弘历十年来最险的一招也是最体现其军事将领才能和军政谋算城府的一步。“阿恒也来了......”
      对弘昼,青樱有喜、有怜、有钦佩、有尊敬,却比不得同傅恒亲厚,听闻傅恒同行而来,顺着弘昼的话猜测下去,大抵是傅恒分析出来两人在此。“他人呢?”
      “福晋许我们暂居东厢茈莲居,他此时正在屋内,想必已经看到我们了。”
      青樱转身,正见小窗半开,隐约的玉树风姿正在屋内书画写意。
      弘历亦侧目,竟然两人一同来了......“我们去屋里说吧......青樱你......”想了想,不知是否该避开青樱。
      青樱不查弘历之犹豫不决,蕙质兰心也知道弘昼和傅恒同到必是有非同小可的事情,大清祖制,女儿家不得涉及朝政,便道:“你还没有尝过蔷薇果茶,我泡来,你们一起尝尝。”双手握住他的手,天真昂然,让弘历感激她的体贴。
      弘历淡笑,尽力遮掩住眸底深处的无奈隐忧,“赶快回来......不必敲门,直接进来......”
      青樱的笑容凝固,这是怎样的事情,他不想瞒她?
      “好。”青樱点点头。
      “快去快回。”捧起青樱秀美的笑脸,轻轻在她额角印下一痕,后步着弘昼走过的路线进入茈莲居。
      屋内紫晶石串起的帘子及雕木挡隔将小屋隔成三段,乌拉那拉府客房不多,除了此间,其他的还要收拾一下,故玥娆将弘昼、傅恒二人暂且安顿在此。茈莲居用的是拟音,通紫帘。茈莲居有两面东西笔直相对的窗扉,微风一动,紫帘便会随着窗外蔷薇架上的蔷薇摇曳而簌簌摆动。此时紫帘被一条微黄纱带困住,只余阵阵绮艳幽香入窗而来,屋内的三人却显然没有欣赏此景的雅志。
      “四哥......”
      “姐夫......”
      “皇阿玛他......”
      “御医说......”傅恒语气平淡如水,他来此是为了姊姊琅华......然,却不十分上心。
      “四哥,该回去了。”弘昼打断傅恒的话,弘历即便身在千里之外也一定对京城的动向了如指掌。就像,他能找到他一样。
      一声长长的太息,不知是在慨叹世间风云变幻还是人生离散无常,满怀疲乏倦怠、无可奈何以及难以忘却惨淡孤寞。站在那里,他依旧优雅如画、雍容写意的如玉公子,只是内心波澜起伏,汪洋大海中一支浮木似乎都有着落,他却无法安顿自己。“你们......来的太早了......又太晚了......”
      青樱推门进来时,正看到弘历一只手臂支撑在楠木桌角,对弘昼高高扬起的手臂不知是没有注意到还是根本不想躲避。千钧一发之际,青樱扑向弘历,叮铃喀啦一阵乱响,待一切归于平静,众人冷静下来,发现的是碎了一地的珐琅粉彩蝶恋花瓷器,青樱倒在弘历身上,弘历一只手臂环住青樱的头,手腕和手背处被烫红了一片,四人的衣摆皆被茶水打湿,徒留花茶的芬芳。
      弘昼扶起青樱,傅恒拉起弘历。青樱一眼愧疚的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喃喃细语,“这......宓枢新买的瓷器就付之一碎了......”
      “你突然冲来是为何?”弘昼有些生气,如果被烫到的不是手腕和手背而是脸,如果被烫到的不是弘历而是青樱,那该是怎样一场伤心。
      “我......”青樱为打断他们而自责羞愧。
      “阿樱,劝姐夫回去吧......皇上他......缠绵病榻,虽偶有见好,但太医说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青樱惊讶的双手交叠捂住嘴,呆呆的望望弘昼再望望弘历。弘昼因方才的冲动而自责的别过身去,弘历无言的点点头。漫长的沉默收紧众人的心,弘昼终究还是说:“四哥......他其实只是个胆小鬼......我......他......他需要有个人打醒他......你又何必扑上来......如果伤到你......”当时正在起头上的弘昼无法估量自己的力道,这一掌青樱必是承受不住的。
      青樱呆呆站着,虽被众人围绕,确感到深深的孤立无援,蹙起的眉头,含泪的水目,寂寂无言,摸不清前因,看不懂现在发生了什么事......轻启樱唇,复又轻咬嘴唇,酝酿良久,终于说道:“就算他错了,我也愿意替他挡下一掌,只因我心里把他放的很重很重......”
      轻轻一语,如蝴蝶踏花,碰起花瓣轻颤。
      “五哥......姐夫他......烫伤了......”傅恒看着手掌轻覆额头,微蔽眉眼的弘历,他必是比任何人都心痛自责。“阿樱,带姐夫回去上药吧,不然起了水泡就不好了......”
      青樱无言点点头,牵着弘历的手出去,好在碧樱阁里什么跌打损伤药都有。
      看着两人出去,弘昼一拳打在墙壁上,“阿恒!”
      “我知道......”傅恒重新坐回到桌前,桌上的画洇了水,只留下一架蔷薇凋残的花瓣,寻着水迹勉强可以找到这些蔷薇怒放过曾经。傅恒知道,面对青樱,他们都不如弘昼冷静;而弘昼不知道,青樱简单一句道出了他心底被纷繁世事掩盖的秘密。“姐夫的城府与担当,我们都不曾完全理解......而青樱的睿智和识体从来都超过我们的想象......就给他们些时间吧......左右不过这两天就能回去了......”
      弘昼笑的惨淡,四哥需要时间审度自己一直以来的决定,而他,何尝不需要思索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碧樱阁内,弘历抬着手臂坐在床上任由青樱摆弄。涂好了万金油,缠好了绷带,青樱正要收起药箱,弘历伸手拉住了她,许久不说一语后终于吐出两字,“傻瓜......”
      青樱双手覆上弘历的手,再度坐回到凳子上,等待着下文。
      “知道我想起什么了么?”弘历无力地问道。
      “谁,执我之手,敛我半世癫狂;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谁,抚我之面,慰我半世哀伤;谁,携我之心,融我半世冰霜;谁,扶我之肩,驱我一世沉寂......”
      “谁,唤我之心,掩我一生凌轹。谁,弃我而去,留我一世独殇;谁,可明我意,使我此生无憾;谁,可助我臂,纵横万载无双;谁,可倾我心,寸土恰似虚弥;谁,可葬吾怆,笑天地虚妄,吾心狂。”这是青樱写给海兰的,如今想来,又何尝不是写给他的,那时候,失去远心的心不会比现在更好受......

      青樱的泪水扑簌而下,她不懂自己为何伤感,只觉得,今天的弘历让她看了泪珠就想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抓不住,冥冥之中反倒抓住了她曾经惴惴不安隐约触及到的那个冰封万里的心。“弘历哥哥......”
      “是......”弘历笑的苦涩,她太过聪敏,他以为她曾经只是包容他对身边人事的伤害,原来她一直猜中了他的忧愁与伤痛,“我不曾想过你......会成为我今生不绝的......”再三思索,终于找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她对他的意义,“意义。”她让他洞悉,他还没有准备好,没有自信成为这秀丽江山的决策者。
      战场上,家国天下,那是生命难以承受之重。他自知,他素来斡旋于争权夺嫡,是狭隘了。
      “什么意义......”心寒料峭,她该如何温暖那个伤痕累累的心,“其实,告诉我......我在听......”青樱伏在弘历膝头,她知道往后的日子,将决定谁是荣登大宝的天之骄子、盛世之主,只是不知是否猜中了弘历放弃过往铺垫努力的真相。
      “你希望我回去么?”弘历答非所问,有些自嘲,“我曾经以为我可以......但是,后来我怀疑了......其实不用卢先生告诉我,我也知道,君主从来不属于自己,更像是百姓献给天地的祭品......我......不确定......不......是还没有那样的觉悟......我,心胸狭隘的不配装下这壮丽天下和苍生黎民......”弘昼说对了,他是胆小鬼。
      “卢先生......是这么说的?”青樱眼中的忧愁更深了,“国者,无民不立,无王不兴。王本就是民献给国的祭品,领受民之膏血,是为以王之牺牲换取国之昌盛......(ps:龙溟哥哥说的话~~~当时玩仙剑的时候因这句话迅速秒杀我~~~故,借来一用~~~)”民为重,君为轻,卢先生曾是这样给他们解释过这句话......
      “紫禁城内处处是看不见的刀锋剑尖,所有的人都耍尽手段求得自保,包括我......在遇到熹额娘以前,皇阿玛丢我一人在热河行宫......你以为会比流离失所的贫民生活的更好么?不会......”
      青樱拼命的摇摇头,她被阿玛和额娘保护的太好,从未见过真正的狠辣恶毒,直到被推进那座牢笼前,阿玛才委婉的指出,即便是后来经历了许佳怡人的悲剧和宜修的失败伤痛,她依然是被守护在弘历羽翼下的一朵小花。
      “如何让那里的太监、宫女愿意将饭食端到我这个几乎是被抛弃的皇子前成了我那段时间最最重要的功课。以为遇到熹额娘,回到紫禁城就能成为堂堂正正的皇子,防止有一天被不明不白的毒死成了我斗争的主旨。你一定没有经历过,陪伴许久的、唯一真心照顾自己的嬷嬷被毒死在眼前。”那一刻,他震惊了,恐惧了,不知所措,除了奔跑着漆黑的夜里,呐喊着追寻是否真的存在光明。“你是那里第一个去保护别人而忽略自己的人,你来的那一天,许久不见阳光的紫禁城都会被照亮,包括我心底的阴霾......你搭救素不相识的孤女,拼命避免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受伤,试图替弘时解围,抚慰许怡人的伤痛,驱除皇额娘的寂寞......一切都让我看在眼中,对你的情日益深重,我学着去替别人考虑,想成为可以守护你的人......”
      “弘历哥哥一直都......从开始......”青樱抹掉眼泪......“诚然你是个胆小鬼,你只是怕守护不了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
      “是......”弘历痛苦的承认,“我的心没有那么大,也许装不下这许多人......过往的十多年里,我努力成为皇阿玛身边可以独当一面的皇子,暗中培养自己的实力,为的就是不在屈居人下,而成为众人拜服的焦点......可是......你记得洪志文洪大人么?我想我做不到他那样既可以立地成佛也可以舍身成魔的大勇......”
      青樱投入他的怀抱,她亲爱的弘历哥哥啊,仁者爱人,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他的仁心和慈念吧。“你可以的......”就算是赔上自己也在所不惜的觉悟,你一直都有,她,乌拉那拉青樱必将与你同心同德。
      “我思索了许久,阿昼比我更合适......”他军功卓著,受三军爱戴,心怀仁爱,博学多识,头脑清明,为君的最佳人选。
      青樱擦干眼泪,玩笑一般的问道,“原来说这么多,都是借口,弘历哥哥是怕输给弘昼哥哥么?所以要避走天涯?”
      “岂会!”
      “胆小鬼!”
      “闭嘴!”
      “才不要......”青樱的吻轻若薄纱,覆上弘历冰冷的唇,又飞快的离开,“我们回去吧......就这样走掉不是那个昔日刚毅果决的弘历,这样走掉心怀天下的弘历必会抱憾终身......而且,那毕竟是你的皇阿玛,你必须,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承孝膝下。到时候......到时候......无论你去哪里,青樱会一直牵你的手,陪你走下去。”
      “我......失态了......”弘历细密的亲吻着青樱,从额角到耳垂,从鼻根到腮边,从颈旁到唇心,有她一句胜过万千。他心思深沉、算无遗策,却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孤绝坚定。
      青樱脸颊浮上一片彤红霞光,璨比桃夭,兰香芝气,青樱胸脯起伏,呢呢撷取着稀薄的空气,弘历细软的舌头趁两人不注意滑入青樱唇齿之间。触上青樱细糥贝齿,弘历不由让这一吻更加深入,攻城略地,一方焲芒照亮寸土,深重了青樱一点窒息。
      春有英华,夏蕴荷香,秋养橘甘,冬藏檀梅,万物有时,时分四季。青樱于此时此刻沉沦在旖旎情义中。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无奈;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声叹息 ;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悲伤 ;只希望她是在对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成全一世的幸福。
      只听普通一声,药箱翻了,凳子倒了,青樱欲要推开弘历收拾地上一片狼藉,只觉腰间一股力量缠住,身子越发前倾,不得不跪上床沿。
      青樱腰身纤细,弘历单臂即可圈住,仍是加重了臂上的力道,牢牢禁锢住毕生求而难得的化雨春风,紧紧锁扣住一世得而难留的灿烂阳光,唯有如此,他才有片刻安宁。弘历的手臂托起青樱,原本撑在床上的手臂也松开按上青樱的后脑。春风回谷,百花齐放,虫草啉呤,莺雀婉转,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摩擦着鼻尖,喘息涟涟,这株清丽绚烂的樱花倾了他的情,醉了他的心,连弘历脸庞也映出红晕。
      覆手缠绵,十指交扣,心意迷乱,情中花灯如炬、烟火绮丽,弘历靠在青樱脖颈间自嘲的笑了,嘲笑自己就像是初探人事的懵懂少年,不知如何呵护怀中心爱的女子,“旗服的盘扣最是破坏气氛......”
      一句低声呢喃逗笑了两个人,青樱咬住下唇,含笑翠眉一挑,燎庭心动让她变得贪玩使性,学会了戏弄弘历,“还继续么?”
      “你说呢?”弘历因紧张而面红,因失态而尴尬,因执着而霸道,索性拔了青樱发髻间银环碧珠凤眼莲苗银簪,挑了青樱外袍颈下、锁骨间四颗盘扣,双手将青樱上衣一翻将其从头褪去,随之而来便是一头如缎乌云倾泻而下,绕上弘历白皙修长的指节,这才让他心满意足。
      窗影斑驳,脱玉镯,乌云落;月凝韶华,描素颜,眼波隐;一切回到天地初开的模样,蛟龙啸,入碧霄。岳林觅尽,盏茶一杯,与君共赏婵娟。
      “取一个我,再取一个你,左缠一下,右绕一圈......”青樱靠在弘历怀中,手中握着各自一缕秀发。
      “干什么呢?”弘历支起长腿方便青樱靠着。阁楼未见掌灯,也没有人来打搅。
      青樱一羞,埋起小脸,“民间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不相移......”声音细若蚊蚋,几不可闻。
      可弘历还是听到了,打趣道:“现在不嫌晚么?”
      青樱点点头,表示认可,“我也是才听琬葶师姐说起......有点小小的遗憾......”
      弘历苦笑,两人竟能关起房门说上如此私密的事情,“难怪......”
      “难怪什么?”青樱攀上弘历的肩头,上臂环住弘历的脖子,锦被滑落,雪白的春光乍然耀眼。
      其实确实是弘历想多了,青樱也是情之所至,心意使然罢了。
      弘历再见青樱美好的酮体,温柔体贴的替青樱拉起被子,“自己琢磨去吧。”
      青樱缩回到锦被里,哗啦一下扯过整条锦被,探出头来,不去看弘历丝褛未着,耍赖说道,“不告诉我就自己到地板上去反省吧。”
      弘历一下跨来,隔着被子搔着青樱,柔软的被子拂动着肌肤,青樱痒得咯咯在笑,终于举手投降。青樱指尖摩挲着弘历左肩一道指长狰狞伤疤,仿佛陪着他回到那个战火缭乱、尸体横陈的修罗战场;又摸上他的脊梁,剑雨呼啸而过,刺痛她的肌肤。弘历见她隐隐含泪,轻轻遮住她的双眼,“不要看。”
      凝眸处,玉雪雕阑珊;一腔烟霞烈火,灼热满喉深情;碧樱舞迷乱,红荔滴情浓。眉峰蹙,低语长相守;素心春风桃花聚,倾城一夜月苍茫;胜雪伊人点梅妆,如玉公子发染香。
      青樱卷过被子,睡的香甜。弘历披起青衫,纠缠在一起的发丝竟没有散落,似乎宿命注定了相携相伴。弘历拾起地上发簪,正是她入府第一夜他划破手臂的发簪,一切冥冥之中似有规定。京城里有上好的药膏,那一道浅浅的伤痕早已无影无踪,留下来的都是准噶尔给他的刻痕。“远心......这是你的命刻在我的肩头......准噶尔那片地,整个西北边疆,我将以此祭你情深义重!”
      凝气于发簪,弘历削断两人发丝,留下那一结相思意,连同发簪悉心收好,次日青樱遍寻不着,弘历暗自发笑,只言:“我再陪你买新的。”
      弘历点起油灯,坐回床边,烛火照亮青樱姣好的面容,“傻妹妹,就算我不争这个皇位,也可以做一个贤王,你和阿昼又何必执着。帝王之路,从来是孤僻的,是一片漆黑,看不清的未来,王身边的女人不是心碎绝望就是在权利的漩涡中迷失初心,又或是粉身碎骨未尝可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chapter 20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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