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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chapter19 四面荷花三面柳 ...

  •   依照字条的指示,找到了舒云居,弘历牵着青樱跨上台阶,叩响金英门环的瞬间,门竟然自动打开,门内杏花翩跹,晶莹剔透的雪白色衬着灿然的金丝细蕊,杏花林后另有内院,楼台亭阁的房檐琉璃轻巧的立于花丛之上。
      “简单,却让人流连忘返。”青樱如是评价。
      弘历握紧青樱,不知道这院中可有机巧,还是说实在不该带青樱同来。青樱笑容比之杏花还要洁白灿烂,扣起弘历的十指,成为前进的主导。
      杏花树下,风溪三根手指端起茶杯,说不出的优雅和秀美,当真是举世无双的俊雅公子,而世间从不存在完美,这般气质风骨皆是无缺的公子却不良于行,终日坐在轮椅上。
      “他们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话的正是春风得意楼头牌秀丽,此时她手垫在后脑勺下,一条纤细修长的腿蹬着一双鹿皮短靴悠然荡在半空中,闲适自在的坐在碗口粗大的树枝上。弘历听声辨位,声音似曾相识,大抵猜出了说话女子的身份。青樱偏着头,在斑驳树影中找到那个放浪形骸的女子,藏蓝色窄袖骑装勾勒出她健美的身形,只见秀丽一翻身,轻盈的落在风溪身旁,夺下风溪手中的杯子,一口喝光杯中茶水。
      “你何必......”风溪无奈的笑笑,桌上的茶碗岂止两三个,她又何必非要夺他的。
      “能从你手上夺下杯子是种成就,”秀丽骄傲的答道,“只是......”他却丝毫不挡格,没趣透了。
      青樱不禁轻笑,这个秀丽,有点意思,她从未见过这般无视礼教又自然天成的奇女子。不防备中秀丽欺身而来,两根手指捏上青樱粉嫩的脸颊,“好细腻,真是羡煞我了。”
      青樱吃痛,打掉秀丽的左手,“秀丽姐姐这么粗鲁竟然可以做到雨荷姐姐那般仪态大方,稀奇稀奇。”
      秀丽略有怔愣,当真是头一遭被人说为粗鲁,心底瞬间对这个率真爽朗又博学多才的小姑娘多了一分喜欢。手臂一摆,似有广袖拂风,秀丽微微昂起下颌,恭恭敬敬向弘历和青樱行了宫礼,“我家公子行动不便,秀丽代公子向四阿哥和青福晋问安,见过四爷、青福晋。”她自六岁被风溪收留,那时的风溪已经不良于行,一身华服坐在轮椅上缓缓经过,像是神明莅临,耀眼而高尚。秀丽跟随他十四年,随风溪之姓,自小向他学习武艺,并修习五行阵法、医术药理,她一身本领皆是风溪亲自传授,算不得样样精通也是通晓颇多,这礼仪规矩风溪也是一丝不差的教导,莫说大家闺秀,就是天家凤女,她亦是扮得来的。只是六岁之前,她流落民间街头,与乞丐、游侠为伍,放浪不羁、无视礼教几乎成为刻入骨血的特质,形成风一般的潇洒、云一般的飘逸、水一般的自由气质。
      “秀丽......”风溪摩挲着拇指上玛瑙扳指,唤秀丽站到身后。他十二岁时经过黑水贫民街,一眼看中秀丽幽深乌黑眼眸中永不言弃的坚定眼神,羡慕而不屑,他一时竟看不透她看他的心思,出于好奇也好,因为骄傲也算,还有些任性胡为的成分,他收留了她,他教给她一切他会的,只完好保存她那分天然独特的气质。
      秀丽笑颜如歌,绽放春声,立足一点,鹞子翻身,顷刻间已侍奉于风溪身后。
      此二人既要摆下谜题,必是已经知晓弘历和青樱的身份,弘历心知肚明,青樱也丝毫不觉奇怪。
      弘历拱手作揖,“秀丽姑娘客气。秀丽姑娘一手支撑春风得意楼,成为漕帮和洪志文之间联系的纽带,气魄不熟男儿,弘历钦佩。”弘历继而转向风溪,“风公子年纪轻轻便接手漕帮第一把交椅,才识气度堪比孔明,经营谋略不输范蠡,弘历叹服。”
      风溪旋转着拇指上的扳指,指纹摩擦着扳指上细细密密的小字,正是漕帮初建时第一位帮主写下的帮规总则,他能成为第七位大当家也是机缘巧合,“如何得知?”弘历的事情他也曾调查过,一窥弘历过去种种,他只觉得,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不愿意同弘历为敌,但要成为他的朋友,同样十分冒险。
      “想要查,总可以查出来。”轻描淡写一句带过,期间花的心思可不简单,好像被什么无形的牵引,背后的指挥手明明是要他看清事情的所有,却设立了重重阻挠。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不愿意有风溪这样的劲敌,但要将其收为己用,却是十分冒险。
      “任何谜团都会有个线团,找到线头,就能像抽丝剥茧一样,便没有什么难的。”青樱代弘历解释道。
      风溪薄唇一扬,示意青樱继续说下去。在大明湖假夏府内,风溪同青樱不过一面之缘,只晓得她青春秀丽、进退得宜,不想正是秀外慧中,心思极巧,头脑也极为聪慧。风溪一笑,表示他对她十分欣赏,能够平行站在弘历身边而丝毫不被遮掩风采的女子,世间绝对不多。
      青樱扶起发起挂在耳后,顺着发辫滑到发尾,“便先从大明湖畔的夏府说起。”青樱手指绕过青丝,理了理思绪,“夏家早年确实在湖畔建了座行馆,但因为夏家人不懂如何防潮和维护,后来被拆了,但是我们却见到了早就被拆的府宅,甚至说是一座更为精致的府宅。这本没什么,但是当地人却对这座新出现的府宅丝毫没有印象,而之后我们再去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剩,连楼阁这样建筑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果换了别人,只怕以为遇到了狐仙鬼怪,只有小青樱这般聪明才会发现人为痕迹。”秀丽大笑。
      “一般般......”青樱继续,“换草皮、削断水底竹桩这些都不算什么了,重点是如何在一夜之间让那些楼阁小屋销声匿迹,以及如何将其隐藏在行人视线的死角。”
      风溪点点头,心中隐隐有分悸动,同聪明人打交道总有无限乐趣。
      “对于楼阁的去向,我大致有七八种方案设想,不过到了舒云居,看到内院楼阁的屋檐砖瓦大抵可以做这样的猜想,风溪哥哥请人用牛车,将楼阁一一搬于此处,故能做到一夜之间消去痕迹,而草皮大面积更换除了掩盖假府宅进门后的小径,更是为了掩盖车轮轧过的痕迹,还有让府宅在众人眼中隐匿的手法。”
      “隐藏物品的手法是早年一位戏法师傅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交给我的,不知你又是如何看破?”风溪颔首。
      青樱眉目弯弯,“有人教你,便不能有人教我么?”青樱小时候同阿玛、额娘在街上看人变戏法,看到一出大变活人十分惊讶以为是法术,吵着要表演的师傅教她,戏法师傅无奈,又不能泄露秘密,只允许她观看道具自行琢磨,幼年青樱灵动善察,片刻便洞悉其中技巧,戏法师傅利用两面镜子制造了人眼视线的死角。只是现在人们还多用铜镜,很少见到透明的镜子,也难以想象,那两面镜子是还是戏法师傅游历西方时带回来的。而风溪的镜子更大,而且背面还纹饰复制了四周景物,更是力求达到风吹草动水泛涟漪的效果,除此之外,还要有人在暗中提防行人误闯。“试想那么大的镜子立在地上,无论是支撑还是掩埋镜子的痕迹,都不容忽视。”青樱后来又刨了一次土,发现镜子深埋土中一尺之多,不知耗费多少人力,这般手笔岂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言已至此,两人心知肚明,不再多说。
      谈话间,青樱已自然而然坐在风溪身旁,平视风溪如同打磨如黑曜石石镜的样子。风溪虽坐在轮椅上,却极少仰视他人,偶尔抬眼神态也是傲慢,此刻青樱坐下与风溪在同一高度,风溪便饶有趣味的审视着她,心中捻指盘算,不禁暗自叹息,青樱若居于江湖必潇洒自在自有一番奇遇,若嫁于寻常人家便会一生一世平淡安详,只是......处庙堂之后,半生欢愉半生坎坷,纵使富贵而一世多磨,是福是祸全凭他人一念之间。
      “摆下这番只应天上有的奇景,若是弘历哥哥和我不来一切都是空。”青樱眯眼一笑,煞是灵动俏丽,“白衣大侠偷了我们的东西,因我们前往,拿捏时间极好,正好让弘历哥哥接到美若天仙的雨荷姐姐的绣球,便有了后面一出。”谁也不会想到,有人竟完全复制夏府出事前的景象,为了引起弘历的关注。
      风溪的微笑变得柔和赞许,青樱口中的白衣大侠正是叶家遗子叶湛,她称他为大侠心里却未必这么想,这份礼貌让风溪更觉好感。
      “这其中耗费的人力、财力岂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我们家小青樱真了不起!”秀丽说着也坐在风溪身旁,手中握起风溪的杯子,捧在掌心,暖融融的茶水温度直达心底。“不知道,小青樱又是怎么看出我便是假扮雨荷姑娘的人呢?明明戴了人皮面具的,而风溪易容术天下无双,怎么这么容易就识破?”
      弘历也在同一时间坐在青樱身旁,“左手。”是的,相处的几日虽然秀丽明显使用右手,但是偶尔还是会出现习惯使用左手的情况,而春风得意楼内他们见到的秀丽姑娘则毫不掩饰左撇子的事实。
      “哦?”秀丽钦佩两人细致的观察力。“虽然大清内少有人用左手,但仅凭这点,难以服众。”
      “确实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但风溪公子能放心用的女子不多,要把每个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是在不难辨识。只是要先确定,此雨荷非彼雨荷。”弘历笑道。
      “如何确定?”秀丽拊掌称赞,弘历亦是越来越深得她心。
      “那便是因为秀丽你没有北方人的习惯。”弘历狭长的双目炯炯有神,追寻秘密的过程让他充分享受,“用膳时,北方人会用碟子暂时盛放食物,而南方人则会用碟子盛放鱼刺、肉骨等。夏雨荷从未离开济南半步,夏家唯一的南方人主母早殇,夏雨荷一直接触的都是北方习俗,而且跟荷露姑娘也就是夏雨荷本人交谈时也发现了她身上明显的北人习惯。我们遇到的冒牌夏小姐却有着南人的习惯,我们就有了理由考虑我们遇到的并非本尊。”按照每人都有自己的角色的思路想,就不难分析了。
      “那么又如何判定我们同这事之间的关系?”
      “当然是雨荷姐姐要我们过来了!”青樱理所应当的答道,没有关系会让他们过来么?更何况,风溪骄傲到不肯顶叶湛之名。
      风溪不语,弘历应该还有话要说。
      “没那么简单,没有人闲着会做这么复杂的事情。”弘历冷静答道。
      “便请弘历兄从头说起。”风溪抬手示意,手指修长纤细,晰白的肤色似乎可以透过阳光。
      “第一次见荷露姑娘时,我就猜出幕后主谋是风兄了。如果夏家真正的表亲叫叶湛,那么风溪是何许人就实在让人介意了。”弘历抿口茶水,继而道:“这件事姑且放下不提,先说能摆下这样谜题的人是谁。查来查去,结合时间、地域还有一些联系,能完成这些手法的有五个人,我、洪志文、夏家人、叶家人,还有一个貌似八竿子不相关的漕帮大少风溪。”
      秀丽大惊,认识风溪许久,从未听过他的往事,更不知道他的来历。弘历虽然卖了关子,想来离揭露真相的时机已经不远,纵使十分迫切想知道答案,她也且耐心听下去。
      “短短几天,就查清楚了么?”风溪雅然一笑。
      “哦,这些资料的收集整理多亏了傅恒。”弘历翻起一只茶杯,自行斟上一杯茶水。
      “阿恒来了?”青樱有些惊讶,难怪这么高效。
      “过几天吧。”弘历微微蹙起眉头,叫傅恒叫的这么亲切,看来他不在的时候两人感情发展的真不错。弘历继续说,“促成现在这个局面的有三件事,头一件便是漕帮同洪志文之间的交易,私盐贩卖,也是在下此行目的 。其二便是七年前,洛阳叶家,就是夏母的表兄家,陷入文字狱,满门抄斩,陷害叶家的就是洪志文,他心胸狭隘,只因同叶家的利益冲突便起了歹心。”要知道,文化反叛一直是爱新觉罗家的忌讳。“彼时叶湛在外游历,幸免于一难。叶湛交往甚广,想来便是那段时间同风兄你有了交集。托傅恒调查了下洛阳叶家,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便是叶湛并非叶家独子,而是有一双胞胎兄长,只因腹中胎儿时受损,出生时便注定日后不良于行,叶家不忍长子受苦便托给西南名医抚养,只是名医大隐我们也没有查出是谁。”只要按着跟事件有关的人都因着人为或天意的操作聚集到一起这样的思路想,什么都可以串到一起。弘历顿一顿,大概众人心中已然有数,“叶家长子名为叶溪,不知是也不是?”
      “此推想合情合理,不知为何作此结论?”风溪既不承认亦不否认,神情淡泊,毫不在意被看破什么私密。
      “漕帮的人介入必然同私盐贩卖有关。为何要连带上叶家和夏家的事情?若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又是怎么见到这不平事的?”弘历连问两句,众人各自琢磨。
      “那便是漕帮有人同叶家、夏家有联系,不是朋友便是血亲。”青樱恍然,道破真相,“风溪哥哥是不是就是叶溪?”
      “我想是的。”
      风溪轻轻摇头,却是承认了身份,“叶溪失礼了。”八年前,叶湛游历江湖之际巧遇风溪,并帮助风溪解决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江湖风波,就此相认。“请说第三件事。”
      “那便是两年前夏家,举家迁徙的路上却遇上了强盗土匪,除了夏小姐无人生还。”弘历语音淡泊,真是人间惨剧,外人可以轻描淡写,不知在夏雨荷心中,那片血洗的林地是怎样的惨绝悲凉。“世间的事情总是无巧不成书,这桩血案竟也是洪志文做的。夏家拿到了济南官盐代理的十年权限就碍了洪志文的眼。”
      风溪颔首:“洪志文暗中做梗,夏府受挫,故举家迁徙,不料洪志文竟屠戮府中众人。夏小姐在贴身婢女的保护下只受重伤,留下一条性命。”
      “只是,被洪兆麟救下,最后还是被洪志文发现,逼良为娼!”秀丽恨恨说道!
      风溪略略扫视秀丽,眼波浩渺,深不可测。
      “故而,由此三件事看来,假夏府便是出自叶家的复仇心理么?”风溪淡淡反问。
      “这便要请教风公子和叶公子了!”弘历眼风犀利,似要直刺风溪心底,剖来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这眼神高深莫测,见到的人大抵要心虚发颤的,“只是,漕帮当家的,要灭洪志文,岂非有百种千种手段,何必要借朝廷的力量?若以我是风公子,当我需要外力时,必是漕帮内部出了问题!”
      弘历闲适自信的看着风溪,好一手借刀杀人,自己不违背律法,又洗清江北济南的人员构成,“此一举,两得三得又哪会在话下?”
      此人若长存,不知是福是患,弘历只遗憾,他没有决心动风溪,“如此胆大妄为,不怕触怒天颜?”
      “且试何妨!”风溪声如掷地铄金,“你心中几番盘算也需知道,家国天下少不了□□制衡!”
      如此坦诚,如此直率,气氛几欲剑拔弩张,一根紧绷的弦正濒临断绝,此时,两人却相视大笑,此时的他们不是敌人是知己!青樱秀丽面面相觑,也隐约感受到两人谈笑间已进行了一场心智的较量,谁若有一丝懈怠软弱,便是惨败涂地,只是两人不懂,男人间的义气友情也可以在此情此景下浮现。
      “秀,去书房把有关洪志文的卷宗拿来吧。”风溪吩咐道。
      秀丽足踏石凳,翻入内院,眨眼间,藏蓝色衣摆在墙头晃了一下就消失无踪了,片刻之后,两本装订完好的书卷从天而降,没有偏差的落在放桌上。
      “另外,还有春风得意楼的账本,和洪府秘密账本的手抄本。”秀丽手捧账本轻盈的坐落在方才坐过的石凳上。“公子。”
      “嗯。”风溪颔首,示意秀丽把这些交给弘历。
      青樱懂事得体的从秀丽手中接过账本细心收好。
      “多谢风兄好意。”弘历整整衣袖,起身拱手道谢,“我们就先告辞了。”
      “日后有事,请去春风得意楼找雨荷姑娘或秀丽即可。”风溪的轮椅轱辘滚动,离开石桌附近,正是要亲自送弘历、青樱两人离去。
      青樱手捧书卷,睫毛弯弯,眉眼似月,“往世的机关大师也要甘拜下风。”她正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坐在轮椅上不必被人推也不必亲自转动车毂就可以移动。
      “奇技淫巧罢了,不值一提。”这院子里装有些许磁石,他身上亦藏有磁石,利用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原理实现轮椅的移动。“在春风得意楼和舒云居都装置了不少机关,如果青福晋有兴趣,可以随意。”
      “真的么?”青樱有些兴奋,她好奇这些机关巧妙,却算不上十分了解,如今有机会亲眼见识这些东西,自然开心。
      秀丽坐在墙头目送弘历青樱离去,风溪在居所外淡然目送两人远去,待两人身影成为远处模糊的光点,秀丽飞身而下,风溪提臂格挡,两人交手半招,一同收手。
      “我只问你,为什么我不知道?”秀丽在问的是他的身世。秀丽只当他是西南老人收养的孤儿,却从不知道,他其实是叶家费尽千辛万苦托付于西南老人。她只当风溪与叶湛一见如故,却不想两人早已知道他们本是血缘至亲。她以为帮助雨荷是顺手行侠仗义,却原来,两人间有指腹为婚的缘分,风溪是兄长,他才是夏雨荷真正的未婚夫婿。她以为他骄傲,所以不肯冒他人之名,现在想来如果不是天生残疾,去夏家求亲的就会是他......
      “我只问你,你我是什么关系。”风溪微微扬起下颌,晰白的皮肤在金灿灿的光晕下却显得清冷淡漠,放佛隔绝于人间烟火。
      秀丽神情黯淡下来,贝齿银牙轻轻咬住橘红薄唇,“公子......”他们是师徒,被风溪带回去的那天,风溪便问她要不要留下来,留下来要干什么,她说不介意一辈子给风溪当牛做马。那天的风溪,虽然在笑,笑容却单薄的那么不真切而虚浮,在笑的不是他的灵魂,他只不过是代替这副躯壳礼貌的微笑。他告诉她,他会教给她所有他能教给她的本领,如果十年后,她不能成为他的左右手,那么她就要从此离开他。如今,她已伴他十四年,她清楚他这十四年里的一切,却不知道十四年前的他是怎样的。她失望伤感心痛却又无可奈何,靠近他的路看的到终点却永远走不过去。她称他师父,可是三天后却觉得他实在不够老不够年长到当她的师父,她说过她可以给他当牛做马,因此她叫他公子。“公子......”秀丽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敲着头暗自悔恨,她素来伶俐直爽,面对风溪时却有些手足无措。
      “我并非有意隐瞒......”
      秀丽敛起失落,笑着说:“我推你回房间。”并非有意隐瞒......就是从没想过要告诉她的委婉说法,这令她更难过,终究她只是他的徒弟。“等济南这边的事情结束后,我们洛阳看牡丹怎样?”
      风溪轻轻扬起笑容,“好。”
      “不骗我?要守信!”
      “好。”过往亦或是现在,他虽有隐瞒却从未欺骗。
      她执意叫他公子,便是想遮掩他们师徒的事实,瞒得过所有人,骗不了自己的感觉。明明是潇洒不羁,淡若幽兰,清若翠竹的公子却机缘巧合成为漕帮当家的,他既已应下治理漕帮,便从来都有作为一帮之主的觉悟,她能做的就是成为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弘历哥哥?”青樱在春江酒楼的客房里百无聊赖的翻着账本,手指尖来来回回划过泛黄的书页,她对生意账本一窍不通,看账本就像看天书一样,可是弘历不同,弘历不过是走马观花的翻了一遍就好像一切都了然于心了。“风溪哥哥如果让官府介入漕帮内部的事情,以后漕帮的大小事务不多少会暴露在官府监视下,这样不是很被动?”
      弘历放下青竹狼毫笔,折好信纸放入信封,封皮上工整的写着“傅恒”。“脑袋里在整理些什么?漕帮的事情也想管么?”弘历放好信封,稍后送去驿站送加急信件。弘历走来为自己斟上一杯茶水,虽然不是天罗地网,但是有决定性的证据在手,还有分量极重的人证,相信洪志文此次栽定了。
      “我这不是闲着无聊么......”青樱抱住弘历的腰,头倚在弘历腹肌的地方,“弘历哥哥,你会不会与风溪为敌?”
      “我觉得你应该问,他会不会同我为敌,要知道,如果他这样的人才要做什么,就是我也只有五成的胜算阻止他。”至少,他暂时不想招惹风溪。
      “很多人终其一生,不就是寻求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么?”
      “我却不想有既生瑜何生亮的......经历......”弘历顿了下,他内心深处可能期待着一场针锋相对的巅峰对决。“风溪找到我们有两点理由,其一,叶家的血案需要官府的力量才算是真正的沉冤昭雪,夏家的惨剧有了官府的承认才能获得真正的补偿;其二,我说过的漕帮内部在济南出了问题需要一次彻底的清洗,是真的值得好好推敲琢磨。”
      “那你说说,是什么问题?”
      “这个就是风溪的问题了,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可以推测......”弘历扶开青樱在一旁坐下,“洪志文就算不是漕帮的人,也一定跟漕帮的人有不为风溪并非绝对清楚的联系。”
      青樱摇摇头,复又点点头,“这样解释......确实......可以把所有事情串在一起了......”
      “不要想了,这些事情都有我们。”弘历拉起青樱,“先陪我去把这封信送出去,然后我们去吃芙蓉街上的荷香酥鱼。”
      “唔......”
      傅恒进入济南前以朝廷的名义通知洪志文钦差莅临访查,以两匹骏马同拉的马车和四名侍卫跟随的仪仗架势高调进入济南城,洪志文率领济南府所有衙役官差于城门亲自接待。头天,洪志文设宴春江酒楼,鲍鱼、海参和鱼翅摆满,一桌宴席几百两银子的奢侈;次日,夜晚,洪志文便私下邀请傅恒前往春风得意楼。
      “你已经盯着我看了一炷香之久,有什么问题么?”傅恒无奈的合起通判送来的案件卷宗和财政账本。傅恒和弘历一明一暗最近都在忙着私盐这件事,弘历怕遇到什么危险没有闲暇保护青樱周全,便让青樱打扮成贴身丫鬟送到傅恒这里,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我只是在想,阿恒你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也会去青楼么?”青樱捧着脸颊认真地问道。
      傅恒一怔,垂下眼帘,“事实上,满清贵族子弟在十一二岁接受了启蒙教育而一时没有娶妻妾的时候,都会去青楼。”就算有妻妾,也还是会有人出入烟花柳巷。
      “那傅恒去过么?去的哪里?什么感觉?”
      傅恒惊讶的看向青樱清亮的双眸,显然她还不是很清楚青楼的真正含义,再次翻开卷宗,以此掩盖自己的尴尬,“并没有。”
      “哦......那启蒙教育是怎样?”
      傅恒不禁红了脸颊,捏着书页的手指僵在一旁,“等你有了儿子自然就懂了......”
      提起儿子,青樱的脸也变得滚烫,“我......”
      傅恒猛然意识到,青樱和弘历结婚几年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无论如何这都是个尴尬的话题,傅恒要转移话题,“今天晚上是正事......”青楼酒桌上是谈论政务商事的良好选择,必要的社交是搜集信息的手段之一,“你名义上是我的贴身婢女,理应随侍,到时候你要留心周围一切,小心行事,尤其不要多嘴。”傅恒真的不想带青樱去,可是他行事要做到滴水不漏。
      “我会小心应付的。”青樱承诺。
      春风得意楼最昂贵雅致的包间内,酒过三巡,言谈甚欢。青樱站在傅恒身后微微低着头,这桌上除了洪志文和傅恒便是三位容姿艳丽、肌肤胜雪的女子,她们负责了服侍两人的一切事宜,青樱只得默默站在后面,她极少见到傅恒的笑容,却见到他在这里违心的从头笑到现在,虚以委蛇、真心莫测,这样的傅恒让她心冷,如果可能,她不希望见到社交场上这个披着虚伪外衣的傅恒,她欣赏冷若冰山却内心炙热的那个傅恒。
      “大人,小人略备薄礼,还望大人笑纳。”洪志文满脸堆笑。
      “洪大人客气了。”傅恒浅笑着敷衍。
      “还要劳烦青姑娘随微臣的侍从去拿一下。”
      “既然这么麻烦,便不必了。”傅恒心觉不妥,他不能让青樱离开他的视线。傅恒起身,“今日已晚,傅某就此告辞。”傅恒整理好衣袍,“青儿。”
      “这可由不得你!”
      明明是傅恒离青樱更近,却是洪志文更快,两三下便挡住傅恒,手指掐上青樱纤细的脖颈。
      “放开她!”傅恒不再笑了,仔细观察着四周,估计着抢回青樱的可能性有多少,“有什么冲我来。”
      “少年人,刚才几招你就应该发现,你要想赢过我还差的远呢。”洪志文得意的冷笑,“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你只有听我的,她才能平安。”
      “我傅某人......”岂可受尔这等小人胁迫,可是青樱在洪志文手里,生命要穴握在洪志文手中,“听凭吩咐。”
      青樱没有喊叫,越发觉得心酸,傅恒傲骨铮铮绝不是轻易折腰的人,如今,却为了她的安慰将尊严放下,她无力的暗自挣扎,脖子在洪志文指甲下划出血痕也无知无觉,如果此时是弘历受到威胁,她大概就要崩溃了。
      “其实我要的不多,只希望富察大人能放小人一马。”
      “傅某人手中并没有什么不利于大人的证据,你可以放心。”傅恒冷静下来,思路越来越清明,青樱说这里有位姑娘叫秀丽是站在他们这边的,武功高强轻功卓绝,如果青樱能弄出动静引起秀丽的注意,事情一定还有转圜。傅恒直直盯着洪志文的手指,生怕青樱受伤,无奈的否定了之前的想法,洪志文扣住了青樱的哑穴,对青樱的钳制几乎是天衣无缝,难怪青樱如此平静。
      “你虽然没有,但是与你同来的那位大人呢?”
      傅恒心道不好,看来洪志文多少知道些事情,“在下只身而来,随行人员那日洪大人也见了,不知洪大人所指哪位?”
      “休要跟老夫打马虎,此人便是这小娘子的夫君,比大人早来几日。”
      傅恒诧异,不知洪志文如何洞悉,如今看来,他既有求,一时不会对青樱怎样,只有听他如何要求方为上策,“还望大人说明。”
      “富察大人,老夫知道你少年英雄,你不必同老夫装傻,你晓得该怎么做。”
      “好,傅某答应。只是,你先放了青儿。”
      “笑话,放了她,凭什么相信你!”
      “笑话!傅某岂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呵呵!富察大人既然一言九鼎,小人必当信守承诺。”洪志文丝毫没有放开青樱的意思,“小人平安无事的一日,自然将青姑娘完璧归还。”洪志文冷冷贼笑,傅恒对这女子如此上心如此小心翼翼只怕不止是兄弟义气,更是因为他也中意这女孩吧。“大人请吧。”
      傅恒踌躇的看了眼青樱,希望能在青樱的眼眸中读出一些讯息,青樱的眼睛坚韧而不服输,相望之中,两人之间的默契尽在不语中。“傅某告辞。”
      傅恒转身离开的没有犹豫,“青樱,傅恒愧对你的信任。此期间,请保重千万,不要让我一生悔恨。”
      春江酒楼天字号房间,弘历一拳挥向失落无比的傅恒,“我把她托付给你,希望你保护她,你却做了什么?她现在在哪里?”
      弘历从地上揪起傅恒,傅恒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渍,闭着眼睛等待下一场狂风暴雨。
      “不要装死!告诉我!”
      “待青樱回来,我必定负荆请罪,任由处置......”傅恒的声音越发冷冽。
      弘历放开傅恒,“先查清楚青樱被关在哪里。”弘历深呼一口气,握紧的双拳骨节泛白,拼命冷静下来,“在保证青樱安全的前提下,收网吧......”
      “私盐一事......”坦白说,皇上让他们关注的是私盐贩卖一事,从某种程度上讲是要给日益昌盛的漕帮一些打击,但他们手中关于此事的证据却极少,这几日弘历正是为此事暗访。
      “顾不上了......”弘历瞑目思索,这些事情可以在把洪志文收监后慢慢再查,但是如果人出了意外,要怎么补救......“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复制这些证据,这样你可以拿过去敷衍洪志文......一个晚上......能不能......”
      “必不辱使命。”傅恒承诺,“而四阿哥你,也该换一个地方住了......”
      弘历颔首,这些东西看来要暂时归还舒云居了,“只是......”洪志文什么时候开始警觉的......弘历手指按压着晴明穴有些理不清头绪......是了......难道是那日在春风得意楼买下荷露初夜的日子......到底是他的高调害了青樱......他不应该责怪傅恒的,该受到惩罚的是他......想着想着,竟一掌击烂了房间正中的圆桌,木屑刺破了掌心,鲜血淋漓......
      冗长的沉默中,来自掌心指尖的疼痛越发清楚,弘历掏出一方素白的帕子,细细擦净指间的血渍,随着血渍清理干净,弘历的目光也变得清冷,窗外光影交错树影斑驳。突然,傅恒那边双拳紧握蓄势待发,傅恒小心静默的将自己隐匿在床边的阴影中,从春风得意楼出来时傅恒就注意到有人跟踪了,本来实在不愿意冒险来一趟的,但是青樱的事情他不知该如何交代,费了番心机才过来的。能自行找到春江酒楼,就说明躲在暗处的弘历也暴露了。
      弘历从容一笑,靠向墙根,伸腿踢了踢地上的木块,踩着木块在地上碾了几下,吱吱呀呀的声音像是床架在摇晃,傅恒伸着懒腰从床边走来,随手解开领口的盘扣,点亮屋里的油灯,伪装出这房间的客人。傅恒的身影应在窗户上,整理了一下衣服,找了个地以一种舒适的姿势坐下,夜间会有店小二经过走廊查房,如果注意到有房间还没有熄灯就会来问一下客人有没有需要,只要等到那个时候,让小二进来添些煤油就行了。
      弘历亦淡然躲在探子视线的死角内,手边的黑漆黄梨木柜上是青樱放的笔墨纸砚,弘历会心一笑,多亏了她走到哪里都喜欢写字,不然不会这么顺手。
      打更时分,小二准时出现在走廊里,提醒诸位客官小心火烛,弘历出声唤进小二,傅恒起身去开门,在小二未出声之际挟持并击昏店小二。利用探子不可能在窗外探头探脑的心理,弘历贴着墙壁走到傅恒和店小二附近,并从那里从新走入探子可以看到光影的视线范围重复着傅恒之前看书的姿势,傅恒则在角落中换上小二的衣服,低着头从容走出房间,甚至是春江酒楼。
      “洪老头!”青樱已经被关在洪府后院三天了,洪志文对她也算是奉如上宾了。“你每天清早都要在院子里吊嗓子么?”洪兆麟揉着惺忪睡眼,身着雪白中衣从房里出来,因为扣子没有扣全,锁骨处雪白的肌肤一览无余。“笨洪!快把你的衣服扣好!”“啊?”洪兆麟垂眸看了眼,“啊!”连忙扣起扣子,“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笨洪!”青樱笑笑,不理会他的反抗,“快来快来,我们一起来做运动!”她每日必在院子里大喊“洪老头”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希望有些特别的作用,但是洪志文太淡定,每次都无视她,只有洪兆麟会出来看看,而她被关进来的头一天,就发现,洪兆麟笨的耿直,可是下了一手好棋,书也念得很多。“靠!做什么运动啊,少爷我还困着呢。”洪兆麟就要转身回屋。青樱也不阻拦,微笑着目送洪兆麟离去,洪兆麟字言是行为不妥被洪志文禁足家中了。最终青樱仰头望向清早碧蓝的天空,“弘历哥哥、阿恒,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洪志文限制她的人身自由的同时又保留了她自由活动的权利,还将她安排在洪兆麟的房间附近,又是为了什么?舒展舒展筋骨后,青樱也走回房间,这里的红墙比别处更高,这种坐井观天的体验真的不舒服。这个地方看上去防备松懈,可是青樱头天试着送出去的信鸽也只遗憾的留下几片飘落的羽毛就被人射杀了,以青樱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手是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逃出去的。
      发现洪志文派人监视自己后,弘历索性堂堂正正亮出阿哥身份,虽是阿哥但无钦差实权,平日也只在旁森然旁观。
      风溪给他们的证据也不过是副本,在洞悉洪志文探子的行踪后,弘历和傅恒只得放弃复制副本的计划直接将副本送达洪府,一切风平浪静的掩盖在正常的官员交往过程中。
      这几日,傅恒着三品钦差官服(ps:没有百度,就对服装马虎一下……)由洪志文引导下视察济南百姓的生活,体验风土人情。济南来了一位年少有为、英俊飒爽的钦差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人莫不想一睹其风采,瞻仰京城官员的风范。若是谁家有待嫁的姑娘也定要好好打扮一番才上街,豆蔻好年华的少女,哪个心底不怀有有一份春闺旖旎的好梦,期许着在阑珊春日与少年才子的邂逅。傅恒风貌潇洒,湛黑若点漆的深邃眸子沉静睿智,麦穗的肤色温和中隐隐有着坚毅,人们只当是少年及第的博雅之人,谁又知他本是将军之子,更是少年得意,放马驰骋,笑傲骑射的满洲英雄儿女。衙门外熙熙攘攘攒动着人群,今日钦差开堂,一来审理久日积弊的政务,二来聆听民生帮助百姓解决近期的案件,三来审核洪志文的民心经营。傅恒端庄自重,坐于正大光明之下,他神色素来清冷,今日又敛去素来的风发意气和骄傲志气,更有一番嶷然之气。堂下百姓又怎能猜到心中筹划经纬的他不过十七八九?更不会猜到,少年人的心同时系挂着他今生的珍重和无缘……弘历坐在与傅恒平齐的左首,纤长的手指扣在一起,目光炯炯有神。如果傅恒让百姓崇拜赞叹甚至有种父母之官的亲切感,弘历与生俱来的天家仪容则让他们肃然起敬而却步躬首相待。百姓们欣赏着钦差身旁的神秘人物,只道他身份贵重不同寻常。他们也不会洞察,这个冷静的男子在短短几天内领略了园林建筑的奇妙构思,见识了江湖奇女子叱咤帮派,与天下无双的风溪公子斗应变斗智谋,这些不寻常的事他都泰然掌控,不会想到有件事甚至可以跳出他的谋算和预料。洪志文依礼介绍傅恒,应命令而忽略弘历身份,后公开交递府衙卷宗,最后宣布开堂审理,凡有不平者皆可上堂诉讼,请钦差大人还百姓一片青天。直到退堂,傅恒的表现无懈可击,深受褒奖。几日的视察和今日的开堂,傅恒和弘历也发现,洪志文在治理济南上几乎算的上功绩卓著,而深得民心。而大清律法贪污走私者死罪,遑论他挟持人质一事!
      “秀……你知道的,破雪梅香需得……”风溪抿了口秀丽泡好的茶,触手生凉,缺少了那股甘甜清冽的一缕梅魂韵香。
      “是是是!需得冰镇的趵突泉水才行!只是冰库里没有以前冰好的了,早上让人新取的到现在也还没冰好!”秀丽撇撇嘴,风溪素来在吃食上讲究的精细雅致。
      “你不要那么刁好不好,将就将就!”
      “为何不早……”话说一半,风溪戛然而止,前几日秀丽去了江浙,难得的是她不仅处理好事务更在三日内来回……
      秀丽对风溪此时哑然无声的态度很满意,得意洋洋的笑着,从窗外吹进来的清风拂乱了她鬓边的碎发,笑容恣意而让见者愉悦。
      “这样……”风溪放下茶碗,本欲说浪费,却想起这是他否定她送来的筇竹露兰后坚持要的,本就该在梅花零落成泥的季节回味最后的梅香。
      “风!”
      她大声叫着他,许久不曾的语气,爽朗到他心神荡漾。
      “干嘛……”风溪意识到自己言语的失态,尴尬的转过脸,她总有办法揭取他淡然而冷静的面具,也总有办法让他一次次清晰深刻的认识到,作为同伴他离不开她。
      秀丽面上在笑,心里在打鼓,她怕他不懂情爱木讷而不能体会她的心思,有怕他太过敏锐洞悉她人尽皆知而默契不语的心情,更更怕的是他知道了却要推开她。
      风溪无奈,摩嗦着扳指问到:“江浙那边的货……”
      “三天后便到!”
      期间要从水路转陆路是要费些时间。“你就不要露面了!”风溪叮嘱道。
      “领队的是丁四,我必须得去!”生意要做,家仇要报,兄弟不能舍!
      “……便随你……”
      风溪无语默默望向窗外春光明媚,他知那日弘历未等候在春风得意楼大厅必是在秀丽那里听到了秀丽与洪志文的谈话,交货的时候,弘历同傅恒必定出现,秀丽免不了受牵连。
      “我知你担心我,”秀丽缓步走来,蹲在风溪身旁,“几次观察可见,红大哥和傅小哥虽不是江湖人事,但身手不凡,似有名家指点,又智谋卓绝,丁四应付不来的……而且我不去,洪志文会疑心”秀丽展颜一笑,“我一定万事小心。”
      其实,以洪志文的阅历和今时今日的地位,那晚交货他未必亲自到场。风溪只看着秀丽的眼睛,“我几时说过不顾兄弟?”丁四跟了漕帮许久,是风里来雨里去的骨干了,江浙往北方的路没有人比他更熟。
      秀丽掩口一笑,“你不曾说过……”她知他……若是丁四出了事,他必倾力救助……只是,若是,她出了事,他作何反应?
      “我们什么时候去救青妹子?”秀丽突然起身问到。
      “不急……”时候未到……风溪将茶碗递给秀丽,“换一杯……”
      秀丽替风溪换来一杯清水,看似简简单单一杯清水,实是清晨采了沾着露水的茉莉花在蒸笼里蒸了又蒸,又滴了薄荷汁、雪梨汁,清爽润喉,解热降燥,提神醒脑,最好不过。
      秀丽感慨,世间有什么事能赛过此时他书画她研磨时的宁静安然,一分动容,一分女儿心思,一分情意绵绵,一分似水柔情脉脉无言。
      三日后,弘历和傅恒于子夜在淄博到济南的木林夹道处预备伏击漕帮货物,只是有个意想不到的人突如其来。
      “笨洪,洪大人真是大方,那可是百吨私盐啊,说收缴就收缴!”次日清早,青樱同洪兆麟于院中洪荒圆桌上手谈数局。洪志文能做到今时今日的地位绝非偶然,若于乱世,必是一代枭雄。
      “啊......”洪兆麟打了个呵欠,“你大清早叫我起来,是为了套话?”
      “是啊是啊,昨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你快些细细道来!”青樱心下挂着弘历和傅恒,十分忧心二人安危。
      “不知道,不清楚,没兴趣......”兆麟补齐眼前一角,“你还不快些顾及你这一片,若我斩断你这一处虎掌,等下要直取虎头了。”
      “你才是!”青樱在棋盘上吊睛白虎左右前爪之间补上一子,其左爪一翻,拗住兆麟的朱雀右爪,一只欲飞的烈火红鸟被制止住冲天的势头。一方是兽中之王,一方是凤凰之后,两方相搏比昨日一场黑白之争更是激烈。
      “你说我笨,我看你才傻,我也是被父亲软禁在这里。”言下之意,他也不甚清楚。“你就不怕他们已经忘记了你么?”他的父亲,就忘记了他的母亲,身为男人的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男人的寡情薄幸是最残忍锋利的刀子。
      “那你会放弃雨荷姐姐么?”
      “这......那个......”提起夏雨荷他就面红耳赤,木讷不能言语。他同她从来都是对立的,这种情况,他想象不到。
      “还说自己不笨,不过是呆头鹅一只!”青樱掩口而笑。
      “领死吧!”兆麟落下一子,红鸟的锐羽刺入白虎的双目,此局以兆麟险胜半子结束。“沈域说昨日有名女子收监府衙。”兆麟丢下手中棋子,“我要回去补个觉了!”
      青樱收起棋子和棋盘,壁虎断尾,弃车保帅,若说洪兆麟不笨,岂会学不到洪志文十分之一,只消一成,也必是洪志文的左膀右臂。被收监的人是女子,莫非是秀丽姐姐......不知如此情形,弘历和傅恒是输是赢。
      秀丽被绑在木桩上,口干舌燥,想偏偏头扫视一下周围,发现浑身酸痛,四肢的麻绳被浇过水变得又紧又涩。忽然一阵叮叮当当的开锁声音,秀丽神智更加清明些许,看清来的人有洪志文、红大哥和傅小哥。
      “女侠士......”洪志文礼貌周全的称呼道。
      “呸。”秀丽不屑,“本姑娘担不起你这不忠不义的禽兽的尊称。”
      “老夫也没想到,春风得意楼的当红头牌竟是漕帮二当家。”
      “这你倒是真的想错了,我不过是我们当家的身边最末位的婢子而已。”秀丽秀唇虽已干裂,斜勾嘴角,尽是嘲讽。
      众人自然不信,只当她满口胡言。
      “秀丽姑娘,请你合作。”傅恒淡淡说道。
      “没什么好合作的,秀丽技不如人,沦为阶下囚也无话可说。”秀丽头一偏,倨傲不配合。
      入夜,秀丽只觉清冷的月华裹上自己的身子,身体的疲惫与心理的失落并驾齐驱,牢房里老鼠的唏窣成了她今夜的安慰,若是没有这些在僻静中被放大的声响,她怕是要因孤独静谧而崩溃!
      忽然,耳畔传来悠扬婉转的低音,几处转音高低起伏,几缕长音暗香浮动,玉笛飞声,月华影落,秀丽嘴角抿出会心一笑。她百无聊赖,他便千里传声,以内力注入笛音,伴她无可奈何的处境;他不语,她便不问,已洞悉距离不过几丈之远,这是情意阑珊的默契。
      “风兄……”风溪看上去淡漠而对他人浑不上心,实则用足了心思。譬如,他忧心秀丽好动的性子受不了监牢的苦楚,便前来相伴,若是无情岂会有这有情之音。
      “宝亲王……”风溪的笛子收进袖口。
      事情到现在,似乎处处是死局,弘历却依然淡然,风溪不得不钦佩,天下怕早晚是他囊中之物掌上明珠。“何以闲情雅致,独立风宵?惶恐拙技误耳。”
      “风兄当世俊杰,何必自谦?”弘历淡笑如风,了无牵挂。
      “丁四已告知阁下青姑娘所在,何以无所行动?”风溪风骨精奇,此番探听人心的话说来毫无冒犯不妥。
      弘历抖抖衣袖,“今夜,清风朗月,繁星密布,你我何不合奏,附庸风雅一番?”
      “历你以何为凭借?”
      弘历笑而不语,摘叶为哨,乐音清扬。风溪了然,笛声迅速缠上叶哨声。
      洪志文自以为牢房设计中的障眼法用的巧妙,却不知,风溪、弘历和傅恒通过丈量推断出此处有暗房,便是青樱所在。
      纵使相思蚀骨,弘历亦可隐忍,那里可比外面安全许多。剩下的事情是他们的问题,他们心爱的人本该在荫庇下安然无恙。这是男人间的默契。
      “两位兄长便是日日来也不如快些把事情了断。”傅恒向来严苛,办事一丝不苟,此时也来到此处,巧遇二人。
      另一处,洪兆麟同青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共赏一曲,这飘飘洒洒的乐曲怕是随风送达了济南城的角角落落。
      “啧啧,他俩太高调张扬了点。”洪兆麟手提白瓷壶,清凉的杏花酒流入口中。
      “你必定也是愿意这样为雨荷姐姐做的。”
      “咳咳……”洪兆麟被呛的四体凌乱,“少胡说八道!本少爷……”
      “是了……没有音感,弹琴鼓瑟不适合你。”这是洪兆麟的短板,是青樱取笑他的必杀技。
      两人不再交流,静静聆听,望时光不转天涯共此时。
      洪兆麟偷偷瞅着青樱,他不懂音律,却从青樱陶醉的神情中知道这曲子是极好的。他也希望一场死生契阔的爱情,却被单恋扼杀了这样的可能。
      一晃半月过去,某日清晨,青樱猛然发现洪兆麟似人间蒸发,全不见踪影。细细思索,他并非不告而别的人,必是事出有因,逆天大事。在禁足的小院中,青樱手不释卷,日日习字,时常独自手谈数局,也算是没有闷坏。
      事有奇诡,静谧的异常必有暗潮。青樱不骄不躁,日子如常自理,便是弘历一己力有所限,还有傅恒襄助,又有风溪秀丽暗助,总不会有差。
      洪兆麟失踪的三天里青樱倒也算怡然自得,这日月上柳梢头,青樱自觉比平日更早些困乏,便早早的睡下了。带到迷迷糊糊醒来时,却已经换了一间屋子,珠链外隐约有人影晃动。
      “既然醒了,何妨陪老夫喝杯茶?”帘外嶙峋老人似乎感受到了屋内微弱的动静。
      青樱略略整理下及腰青云软发和不知哪里来的微黄暖绿衣衫,莲步轻移,暗中计较,淡定自若,心思玲珑,对此情此景已有五分揣度。
      “洪大人,似乎消瘦了……”青樱袖口拂过嵌了大理石的圆桌,施施然落座。
      “老夫荣幸,得青福晋关心。”
      青樱笑着摇摇头,“只是月余不见洪大人,已难觅当日意气锐利,便觉得消瘦落寞了些……”
      闻此,洪志文也自嘲的笑了。
      “青福晋也觉察到颓象显露,老夫要败了么?”
      青樱再次摇摇头,“不……你手上还有我……”
      洪志文为她的自信诧异,短短一瞬又面色如常,青樱的气质才智和度量芳华,她当得起爱新觉罗子孙的钟情。
      “福晋以为老夫可以逃过此劫数?”
      青樱又一次摇头,“并非如此……青樱不以为几身有这么大的分量……”
      “这……”洪志文本淡定沉着,青樱几次摇头后却自觉摸不透这女子的思维方式。
      “青樱并不认为四爷会因顾念我而放过您……”
      此言真真正正在洪志文心中惊起惊涛骇浪,
      他以为,一个夜夜守在拘禁处的男子必是情深似海,却依旧是美人笑颜抵不过江山如画么?再仔细想,既然他已知她所在,何不来救她?或者一开始就不该带她来犯险。
      “天降大任,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空乏其身,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洪大人您已经与四爷交手许久,您可觉得,青樱在他人生的天平上能抵得过什么?”青樱眼眸闪烁着智慧的柔光。打击皇姑母和弘时表哥,被当做利器的是她;收买高晞月父亲,被摔在地上的是她的羊脂玉;就连要带她出来,也必定要让她先空守一夜。她永远不会比他心上和身上的大事重要,她不确定自己能比什么重要。许多小事看似不重要,其实都在彼此的心间留下浓墨重彩,太心爱就会太在意。
      女子一生中谁不希望有个爱自己的人守护自己一生一世在缭乱的凡尘俗世能执手相伴,那种心灵契合和生命相随的感动凝着多少对幸福的期许,而有一个女子就这样直白的告诉他自己在恋人眼中不过寥寥,没有不甘没有心酸的平静,让人窝心而疼惜。“青丫头......其实......四爷早就知道你在哪里了......”
      “嗯......”青樱颔首,那日风中笛叶之声,毕生难忘。“洪大人不必替我遗憾,韶华白首,青樱也只是想跟着四爷。”
      洪志文举杯示敬,多说无益,清酒一杯聊表心意。“老夫冒昧,想听福晋畅言论江山,你说天降大任,可是认为四爷必将正位金銮殿。”他是行将就木,无所谓大逆不道了。
      “紫禁城女眷不得妄议朝政,况且,青樱一介女流见识浅薄,不懂朝政。”青樱浅浅一笑,皇上子嗣不多,弘瞻年幼,弘昼不恋高位,弘历却出身欠佳,洪志文如是问我,岂非是要坑自己,身在漩涡,总是越少挣扎越少出错。
      “呵呵......老夫再敬你一杯......”昂首一饮而尽。“还要委屈一下青福晋随老夫一道。”
      “洪大人,我愿意帮您,是为了洪兆麟,想必您也是如此盘算的吧。”
      如今虽是太平盛世,然处处藏着腐浊,只有将一省财政完全掌握在政府手里才能保证泰平,夏府之错在于太过锋芒毕露。他一生虽做过许多错事,却是无愧于家国天下,只可惜,因为自己,连累了自己的孩儿。洪志文自知双手染血,夏府血亲必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洪兆麟跟夏雨荷已经是不可能的,如今要坐连带之罪,性命堪虞。
      小清河畔,灰瓦红砖的三层小楼外,一片喧嚣,洪志文挟持青樱出现在楼头,此情此景他不得不佩服弘历和傅恒对民心的把握,楼外乌压压的百姓有的愤怒有的震惊有的不可思议,全都是来等一个结果的。
      “弘历哥哥怎么聚集了如此多的人?”在楼头望着楼下,青樱倒有些胆战心惊,换位思考一下,若她是洪志文,大抵要被这番其实吓到倒退数步直到躲进屋中。“为什么是这里?”
      “前几日,手下的人擅自在此交易,当场被捕。”洪志文淡淡答道。
      “为什么?”青樱惊讶的手覆双唇,“在......”
      “呼......”洪志文神情冷冽,“上一次损失所有货物大有壮士断臂之惨烈,这一次若是不做,我的这些事业从资金和信誉上想撑下去就很难。”
      青樱若有所懂的点点头,“那么这些人......”
      “自然是闻风而来的百姓......”洪志文沉静的扫视楼下,“百姓们......”思索了下措辞,“对老夫的信任太大,当他们发现我其实也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激动愤怒也是难免的......”
      “大伙得到消息怎么会这么快......”
      “老夫的一些政策限制了当地一些富绅的利益,而且我做的事情一定程度上挤兑了他们生意。”洪志文只能慨叹时运不济,偏偏遇上了弘历和傅恒,又受制于风溪,“如今有机会落井下石,还能期许有人拉老夫一把么?有了这群人的推波助澜,也不奇怪会有今时今日的情形。”
      “我们下去吧.....”洪志文已然麻木,他不知如何面对百姓,如何解释,他确实罪孽深重,无可辩驳。
      “洪大人......再等等吧,在这楼上,至少可以拖延些许时间。”青樱的喉头抵着冰冷的锋刃,目光越发清澈,不像人质该有的柔弱、恐惧,反倒有些大义凛然的勇气和冷静。“青樱还想起些事情,可容许我问几句?”
      “老夫这一生,虽有行差踏错,却没有什么遗憾悔恨,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洪志文目光冷冽,心神越发超脱冷静,只是,留有犬子暂于城南锦绣川,只求他能活下来,能成为一个真正为国为民的清官,完成自己的梦想。
      “您可记得,洛阳叶家和济南夏家?”青樱眸光闪烁,济南私盐一事要了结,叶夏洪三家的恩仇也当清算。
      “......叶......”洪志文长叹一口气......“老夫年轻的时候确实欠下了一笔人命债......”洪志文陷入了沉思,回忆带他回到往昔,年轻时盛气凌人,容不得半点落于人后,现在想来,许是自己当日心胸狭隘、见识短浅又刚愎自用,自以为抓出叶家一点错处便以为可以胜于叶家,却不想,一场文字狱断送了叶家满门。“十几年前,叶家的文字狱一案,是老夫的错。”
      “您即已认此案,便怨不得叶家兄弟报仇雪恨。”青樱心中顿觉悲哀,一念行善一念行恶,一念生一念死,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未必是真心有意,却是无心插柳,天道循环,因果可循,“只是......”风溪哥哥却选择了江湖手段,青樱话音戛然而止,她应该告诉洪志文,决议置她于死地的就是叶溪和叶湛么?两人携着仇恨乘风而来,手段毫不留情,心意毫不动摇。
      “青福晋这般问法,想来是叶家人也牵涉其中......只是当时是诛九族的罪名,何人会彼此辛劳的要替他们报仇么?”洪志文瞑目沉思,“容老夫猜猜,可是他家有子生还?”
      青樱点点头,“叶溪和叶湛......”
      “叶湛?这小伙子很是不错,在漕帮做的风生水起,很是大当家风......”洪志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风大当家要手刃的人,逃不出这个江湖......”
      洪志文一番话别有深意,激起青樱心中许些涟漪,正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已入江湖便要事事为其所累,此生此世总要与他剪不断理还乱,纵使藕断也免不了丝连纠缠。“那么夏家......”
      “你知宝亲王要我伏法,你可知我也要让夏荣承(ps:当时有木有给雨荷她爹取名字啊......忘了,也不想往回翻了......姑且这样......)承担应有的制裁。”洪志文说这话时沉着坚定,一城枭雄的姿态荡然于这小小城楼之上。治大国如同烹小鲜,姜片可以祛除海鲜的腥气,□□隐匿制衡白道专权,但是没有一方会允许一方中有一股势力独大可撑起大片天地。夏家便是济南府中白道生意做到极致,□□又十分吃得开的人,夏荣承的存在一方面限制了自己产业的发展,一方面影响甚至说间接控制了济南府的财政收支,他如何能容得下他?
      “雨荷姐姐确是无辜的......您何必......”
      “哈哈!”洪志文手上的匕首松了松,让青樱的脖颈不必那么僵硬。“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看风溪和叶湛不就是个例子么?夏雨荷,在女子中也算是聪慧坚韧的了......”
      “可是......”青樱诧异,“传闻......您强娶......”
      “你可知道,犬儿钟情于她?”
      “诚然......”
      “你一定在想,这也算是一桩美好姻缘,只是,好二郎志在四方,兆麟怎可迷情于一女子?人是社会性动物,真挚的情感在人心中的分量永远是其他无可比拟,若是一个人求名求利,那必是他的情感不够深刻。老夫也不过是用了一种比较极端的手法要绝了那小子的念头而已。”
      “您......是这样以为的?”一股心酸涌上心头,似有暗示。“江山美人,两者岂非不可得兼?汉武帝娶卫家长女,相伴公谱大汉长歌;唐太宗有长孙皇后,携手共创太平盛世;明太祖朱元璋和马皇后又何尝不是伉俪情深?”
      “哈哈!”洪志文仰天长啸,青樱到底是太年轻天真,“汉宣帝故剑情深,许皇后十九早殇;唐玄宗分流多情,杨玉环自刎马嵬坡。这些历史今人只能遐想意淫,远的不提,只说两潮名媛陈圆圆,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忠义不能与真情两全。”
      青樱沉默,她不得不承认,历史是亡者的历史,是难以追溯的他人往昔,而血淋淋的事实如毒汁沁入骨血让人如刀割针刺一般疼痛。
      “历史太多不为人知的秘辛,今人穷其一生又怎能追寻的尽。”洪志文再度扫视楼下,人群渐渐散去,“我们,还是下去吧......”洪志文怕伤到青樱,收起匕首,换分筋错骨手捏住青樱的喉颈。
      “好.....”青樱艰难的蹦出一个字。
      洪志文带着青樱飞身而下,看运动轨迹是正要落于楼前三丈之外。眼前忽然寒光一闪,洪志文顿时觉得怀中青樱重若千斤直往下掉,半空中洪志文越发拉她不住,徒劳无用的捉住青樱衣衫一角,眼睁睁目睹青樱滑落出他的怀中。落地瞬间,洪志文不由回首望向青樱,而刹那之间,已被从身后出手的叶湛制服。洪志文惨笑,胜败只在翻手覆手之息,败于如此强劲的对手之下,他也无话可说。
      而青樱晕倒在傅恒怀中,头枕在傅恒肩头,左腿利器的划痕深达寸许,鲜血染湿了她的底裤、裙摆。
      “雍正十一年,四月十七,洪志文收监济南府府衙。”弘历丢下手中长弓,撕烂衣摆,扯下一块布条草草缠绕在手上,这块极淡的青墨色的布条很快就被血迹染透。“阿恒......”弘历向傅恒走去,横抱起青樱,如同捧着全世界的珍宝在怀。
      弘历就这么抱着青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相信这里傅恒能应付的很好。
      两个时辰后,青樱扶着有些晕晕沉沉的头颅醒来,腿上缠着的绷带有些不舒服,睡的这些时辰里四肢百骸也有些酸痛。“弘历哥哥......”下意识里,她希望他在。
      “是渴了么?”声音焦灼而急切,关爱之情溢于言表,“来。”弘历手捧茶盏走近,扶好青樱,坐在她身旁,轻柔的将杯盏送到她樱润的唇边,分别几日已是如隔三秋,如今终于能真切的捧她再怀,还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让人感动。
      听到弘历的低沉而温润的声音青樱清醒了不少,她推开茶杯,摇摇头表示不想喝水。“抱紧我......”经历了生死一线,青樱只祈求平平淡淡的一刻。
      弘历双手环住青樱纤细的腰肢,让青樱可以靠的更舒适一些。青樱习惯性的要把玩弘历细腻修长的手指,却触碰到粗糙的纱布。“怎么伤了?”
      “是剑,小事一桩。”弘历漫不经心的答道,下颌抵上青樱的发髻,这一刻真的是弥足珍贵。如果让青樱洞悉,他留任她在洪志文的监控下就是为了今日的伤她,她该是怎样的伤心甚至绝望,会不会哭喊责问......他......倒是希望她更会撒娇一点,更柔弱一点,更感情用事一点,更会抒发自己心中的郁结......可她,通常是那么懂事得体,那么通情达理,那么通透聪慧,甚至有洞悉世事的冰雪之智。
      “你以为我没有看到么?”弘历可知,自从弘历出现,青樱在人群中一眼便认出了他,目光就再没有离开过他。
      “是么?”伤她一百,自伤三千,他再也不想面对这样的情况了。
      “你身边的衙役有弓有箭,何必偏偏用剑?”
      “因为剑重......”伤在虎口处,他才能体会她的痛。
      “疼么?”
      “你呢?”
      “还好。”
      “我也还好。”
      “好在是左手,不妨碍其他事情。”青樱指尖轻轻滑过纱布淡淡的血迹。受了伤的她确实成为了洪志文手中的累赘,失去人质的一刻,就是弘历哥哥他们的机会。
      弘历环住青樱的手臂更紧了紧,嘴唇贴住青樱发髻上白玉茉莉,顺着发丝的路径缓缓移动到青樱的额头,喃喃细语,“为什么不问......”
      “问什么?”青樱笑的洒脱清丽,“秀丽姐姐现在怎样?有没有受到虐待?雨荷姐姐现在怎样?笨洪呢?”
      弘历无奈的笑笑,问了这许多,却都是别人。“洪兆麟么?他方才已自行找过傅恒了......至于他是否有违反大清律法的行为,还要看傅恒的总结。”坦白说,弘历对那个洪兆麟很感兴趣,为人行事虽有些木讷,脑子却好使得很,对济南的事情又了解的十分透彻,如果可能的话出任济南长清知县,过几年升任知府也不是不可能。“秀丽没受什么苦,已经放出来了......夏雨荷嘛......这倒有些难办......”
      “咦?”
      “既然长子健在......当日婚约就有些难办.....“弘历如是解释道。
      “我以为,嫁给她喜欢的就好......”
      “她喜欢的也许不喜欢她,喜欢她的也许并不是她最中意的......”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我们不要管这些了,你好久没回盛京娘家了,趁这段时间我陪你回去看看好么?“
      “当然好啊!”青樱激动地从弘历怀中要起身,但弘历的手臂意外的紧,她撇着嘴又缩回到那个温暖的怀抱,“其实我可以自己去的,你还是先回京向皇上汇报才是。”
      “这个......有傅恒就好......你再养几天,我们就出发?可好?”
      青樱又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如我先陪你回京,去盛京的事情我们可以以后再说。”除了回京复命这事,她还铭记着琅华姐姐的教诲.....在紫禁城内,万事不由有心,她所作所为都不得不顾念那里千丝万缕的利益以及人情纠纷。
      万事尘埃落定,各方人马自然归位。
      少女漫步在郊外的原野的小路上,双手背在身后,手中拿着一块黑色圆形磁铁,口中哼着春歌小调。双腿不良于行的青年坐在轮椅上,轮椅的轮子缓缓滚动,轮椅左行右行,左摇右摆,青年无奈的笑着,笑容干净清爽,了然无痕似风过,云淡天清拂人暖。
      “秀,不要闹了......会晕......”一直都是秀丽在他的身边,跟在他的身后,如今能这样平平静静的跟在她身后,也是心安理得而平和舒心。
      少女娇俏这转过身,笑靥如花,恋曲春歌,再没有什么能比的上她现在心中的甜蜜。大仇得报的风溪整个人绷紧的弦似乎都松了下来,比以往更加雍雅和煦,“不可以骗我!”少女摇了摇手中的磁铁,这样被风溪跟着,不离不弃,这样难得的体验,她感到甜蜜而兴奋。
      风溪反手遮住轮椅上的磁铁,轮椅滑行了一段距离后自动停止,嘴角微扬,飞舞着张扬的自信和儒雅的睿智,“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自行操作轮椅。”
      “不要!”秀丽瞬间欺身而上,双手揽住风溪的脖颈,“你是我的,怎么能让你自己动手?”
      风溪不躲也不闪,任由她这样,大概因为自己性子偏冷清一些,才养成了秀丽这般肆无忌惮的性子。
      爱着他的她下意识地成为能同他性情习惯互补的一方,用这样的方式让他离不开她。只有这样强烈的性格才能更靠近他一点。
      她却不知道,她爱上他是在他教养她许久后,他望向她已是一眼万年,对上她清澈坚韧而执拗勇敢的眼睛时他就割舍不下她了。他知道,他们是生境如此相似的人。
      “我们继续前进吧,不然夜里不知道要住在哪里了。”
      “以天为盖,以地为庐,天地之大,尽是我家!”秀丽像是永不疲倦的小狮子,自由张狂。
      另一方。
      “溪大哥......”雨荷抿着嘴,手中握着风溪留下的书笺。
      “嗯......”叶湛点点头,“他既然决议要走,大概是找不回来了......”
      “我......”
      “我们先回江浙总部......许有朝一日,风溪放心不下那里的兄弟,会回来看看......”
      两人都不提婚约一事,也许曾经青梅竹马,如今时过境迁,当时年少的热爱淡去不少,从新审视两人之间的感情,他们都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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