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帝纪》闲野居士

10、访友

　　天色渐暗，玄璜郊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车内倚坐着一位身着布衣青袍闭目休息的男子，男子身侧一个枣红锦缎长袍的垂髫小儿，趴在车窗上饶有兴致地打量外面的景致。直到远处一座高大威严的城墙逐渐映入眼帘，他忙缩回车内，用力摇了摇青衣男子，“老师，老师，玄璜城到了。”

　　男子也只是闭目假寐，并未深睡，他睁开眼，用手挑了下车帘，车夫似有所觉般回头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心里担忧，忙出声道，“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会在城门关闭前赶到。”

　　正如车夫所言，他们过了护城河赶至城门时，守城将领正好在下令关城，青衣男子钻出马车，伸手高声阻止，“且慢！”

　　那将领转过身，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一身布衣，一副文士打扮，身后也只跟着一小孩一车夫，心下便将他们当成一般行客，下巴一扬，有些倨傲地说道，“若想进城明日请早。”说完这句便不再去理会他们，直接吩咐底下士兵关闭城门。

　　“待将军看过我手中关牒，再决定是否予以通行倒也不迟。”青衣男子上前几步，将一方关牒递到那将领眼前。

　　将领眉头一挑，接过来看了看，在看到人名时，明显一愣，他又将青衣男子打量了一番，“你乃江中楚轲？”

　　“正是。”楚轲朝他一礼道。

　　将领还以一礼，将关牒交还与他，态度明显较之方才要恭敬了许多，“方才不知先生，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原也是将军职责所在，若非奉太后之令，我等也不会急于进城。”楚轲态度谦和恭谨。

　　守城将领早就接到命令，若是楚轲已到，无论多晚皆要开门放行。他大手一挥，让人将半闭的城门打开，楚轲朝他一礼以表谢意，随后与身边小儿一同上了马车，门前的将士让开一条道来，车夫扬起手中马鞭，绝尘而去。

　　城内万家灯火通明，街道上甚少有人往来，车夫驾车行了片刻，方开口问道，“先生，我们去何处下榻？”

　　“你再行片刻，前方有一家贤居客栈，便在那里落榻吧。”楚轲掀开帘子往外四处瞧了瞧，才开口回道。

　　车夫听他之言，对地处似乎甚为熟悉，便有此一问，“先生可是来过都城？”

　　“当年我随家师游览各地时，曾在此处盘桓过几日，当时便下榻在贤居客栈，离如今也有些光景了，两旁屋舍除了翻新许多之外倒也没什么变化，贤居或许还在。”楚轲看着两旁屋舍，回想当年情景不无感慨道。

　　谈话间，马车已经行至一灯火阑珊之地，楚轲下了车，从里面跑出一着粗衣少年，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们，“几位客人可是要住店？”

　　“正是，你将我们的马车拉进去好生放置，这马可要喂上好草料。”车夫向前几步，手抚了抚马的鬓毛，马朝他打了个响鼻，也丝毫不在意，少年忙笑着应道连说几个保证，然后从车夫手里接过缰绳，往客栈后面的偏门走去。

　　楚轲牵着身边小儿的手，走进客栈，而车夫则拿着他们的行李跟在身后。楚轲环视了眼四周，客栈的大厅内，只坐着寥寥几人，心里不无感慨，从外面看较之以前倒没什么变化，但里面的布局还是有了很大改变。正在柜上打着算盘算账的掌柜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低头看手中的账本，口中说道，“客人要订几间房？”

　　“两间上房，随后还要劳烦掌柜让人备些热汤还有酒菜。”楚轲收回打量周围的视线，忙答道。

　　掌柜手拨弄算盘的动作快了几许，也不看他们，另一手推了推旁边的一竹简，“请在此处登记，笔墨自取。”楚轲倒也不恼，将竹简翻开，一手挽袖一手执起旁边的笔蘸了蘸墨，在一空白处写下他三人的姓名。

　　掌柜片刻方抬头看向他们，忙放下手中的笔，转身将墙上挂着的门牌取下递给他们，面上带了些许歉意，“让二位客人久等了，小老儿算账不得停当，慢待了客人还望海涵。”

　　“无妨，还请掌柜为我等带路。”掌柜忙点头称是，带他们回房后，应承热汤酒菜很快便能准备好。

　　“袁校尉，明日我要去昔日友人那里拜访一番，你与陈小公子且安心在此处歇下。”原来车夫不是车夫，而是江中郡守府的校尉，那小儿便是江中郡守陈典铭之子陈斯。

　　袁莳将手中楚轲的行李放置榻上，“先生一路舟车劳顿，也早点休息，我会看住小公子，还请先生放心。”

　　陈斯在他二人谈话间，便已经躺在了一处榻上睡了过去，这几日车赶得急，路上的兴奋劲过了，人一放松下来就抵不住睡意。

　　楚轲又叮嘱了几句，本来袁莳要抱陈斯去另一房间休息，被楚轲制止，他自己拿了行李，将这间房让给了袁莳二人。

　　第二日楚轲早早起身出了门，不同于晚上玄璜的早市甚为热闹，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到处充斥着吆喝声，他缓步走在人群中，不时观察四周。最后发现一家酒肆走了进去，出来时手里提了两壶酒。

　　‘咚咚咚，咚咚咚’，楚轲将手中的酒壶放下，然后敲响眼前的木门，在听到里面有脚步声响起时，提上地上的酒壶安然的等待。

　　门吱呀的一声打开了一条窄缝，一个年轻的仆人探出头来，一脸狐疑的看着他，楚轲上前一步道，“劳烦小哥与你家家主通报一声，就说故人来访。”

　　那位年轻仆人，说了句‘你等着’便关了门，楚轲听到里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转身看了眼周围，这条巷子不似街上的热闹，显得格外宁静，或许因为都是官员宅第，甚少有平民往来期间。就在楚轲出神之际，门开了。

　　“楚师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李滨一脸笑意的看着楚轲，楚轲拿眼前的人与记忆里的人对比了一番，发现除了多了一撮胡须之外，一如当年模样。

　　“当年一别便是十年，此间甚为挂念，昨夜入城今日便迫不及待要来叨扰师兄一番了。”

　　李滨见他手中提着的酒壶不禁笑道，“虽然久别，然师弟亦未忘为兄喜好，外头风大，先入厅再叙。”示意仆人将酒壶接去，然后拉住楚轲的手腕往里头走去。

　　楚轲一进客厅，便看到案桌上摆着几道小菜，还有一个酒樽，案旁边生着火炉，炉上还温着小酒。

　　李滨拉着他在榻上坐下，又吩咐下人再添双碗筷酒樽和几个小菜过来，然后将火炉往楚轲身前推了推，“先烤烤火，祛祛寒。”

　　“师兄，怎么不见嫂夫人？”楚轲屈着身子搓着手往一旁的炉子烤了烤。

　　李滨脱了鞋在一旁坐下，边倒酒边说，“她昨天便与其他官夫人一道去了城外的天一观祈愿，几日后方能回来。”

　　两人又将几年各自遭遇互相亲吐了一番，说到兴致处，皆情不自禁抚掌大笑，楚轲喝了几盅酒，体内早没了寒气，看到眼前之人还是自己心中那个轻狂模样，似乎彼此之间并未分离一般，一如当年。

　　“再过几日你便要成为天下瞩目的帝师了，在此为兄先敬你一杯。”李滨举起酒樽朝他示意，然后一仰头全部喝下。

　　楚轲无奈一笑，摆摆手，“师兄心中怕是早有论断，又何须作如此姿态。”

　　“原本也只是有几分猜测，见到你之后便愈加肯定了。”李滨虚扶着楚轲的左腕，眼神直直的看着他，“你还未曾放弃？”

　　楚轲不在意的笑了笑，“师兄又何曾放弃过，你不也在等待时机？”

　　李滨大手一扬，连连摇头唉声叹气，“知我者楚师弟尔。”

　　“如今新皇年幼，心性尚未成熟，若能好生教导一番却也无不可，师兄怕也一直有所期待罢？”楚轲举起酒杯看着李滨的眼神泛着笑意。

　　李滨眉头一挑，转头看了眼窗外，词不对题道，“看这天恐怕就要落雪了，你再过些时日便要入宫了吧，若有空时便来我这儿喝上几杯。”

　　“想来应是后天入宫，自从先皇驾崩太后主持朝政，张氏一族便顺势而起，不知师兄可有为难过？”李滨虽然表现的依旧和以前一样轻狂洒脱，但他还是察觉到其眉眼间藏着一份怨气。

　　李滨听言明显一愣，过了片刻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看向楚轲悠悠道，“不知你可否还记得前御史大夫孙琼？”

　　“孙琼？”楚轲轻喃了一声，他曾经跟随孔仁身边时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孔仁当时对他评价甚好，所以便记住了，不过因年岁太过久远记忆有些模糊。

　　李滨紧紧握着手中的酒樽，隐忍着心中悲愤，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此人才华横溢，又为人生性耿直，当初很得先皇喜爱，我们也因意气相投，常把酒言欢，他于我而言一直是良师益友。当初他被先皇提拔为御史大夫，我就知道他做不了多久，甚至可能会丢了性命，以他的聪明才智恐怕早已知晓。

　　但那又如何，以他的性子绝计是不可能退缩的，也只是短短几年光景，一身抱负还未施展，便遭人陷害而殒命，甚至祸及妻儿，而我却因明哲保身没能出言挽救下他一家人的性命。”说到此李滨已经眼眶泛红，楚轲为他倒了杯酒，急忙仰头喝下。

　　待情绪稳定后，李滨看着楚轲，不禁叹道，“子舆，你为何现在就要急于陷入这漩涡之中呢，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啊。”

　　“我还记得老师曾经评价孔琼，性良善耿直，虽心有万壑却不知变通，处庙堂之远或为一方之幸，然居庙堂内恐殃及性命。人各有不同，师兄不必为我担忧，此番入宫亦是老师所愿。”楚轲回想起离别之前孔仁对他说的那番话，尔之所愿或此朝完矣。

　　李滨此时又恢复平时模样，抚着须笑道，“想来老师心中已有所较量，小皇帝日后若能成为一代明主，子舆怕是要名留青史了。”

　　“一切所言尚早，不成功便成仁！”

　　直到楚轲说出这句话，李滨才明白他下了多大决心，面上不显心里却不禁自嘲道，或许只有自己一直唯唯诺诺的活着。他大袖一挥，举起手中酒樽，朝楚轲言道，“为这句话干杯！”

　　此时太华宫内，张太后斜靠在案上，左右几位宫人正在为其按捏双腿，她斜眼看向一旁正在添加木炭的陈福，“最近皇上在做甚么？”

　　“回太后话，前段时日皇上一直往校场那边跑，不过这几日一直带着他身边的小侍郎四处捉蝈蝈。”

　　张太后挥手让身边的宫人停下，直起身，眉头皱了皱随后又舒展开来，“还是小孩心性，不过让人看见了影响也着实不好。方才有人来回报楚轲昨夜便入了玄璜城，你教人吩咐下去让他再好生休整一日，后天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