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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质疑 ...

  •   时针指向十二点,寂静的房内,不时传来绵长的气息声,安怿轻翻过身,望着天花板的一双眼,了无睡意。

      簌簌发抖的指尖一遍遍抚过熟悉的字迹,如此轻飘飘的一页纸,却似有千斤重压在心口喘不过气来。

      长到不见尽头的走廊,唯有护士值班站那里亮着灯,值班的两个小护士聚在一处,低声闲谈着,谁都没有留意到,安全通道的门开了又轻轻关上。

      夜,很冷,却也冷不过她心底。

      E市环境最好的医院,绿化首屈一指,而一旦入夜,没有路灯照射的地方,却幽暗如魑魅。

      安怿裹紧大衣缩在墙根的角落里,不断颤抖的手指滑过屏幕,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眼泪却先指尖一步落下,一颗、两颗……完全止不住。

      一次次抹干,又一遍遍涌出,袖口湿透,依旧泪眼模糊。

      电话还是拨出去了,响了很久,直到她打算放弃之时,那端却响起了温润低沉的嗓音,虽然因为被吵醒而有些沙哑,仍如春天的水波般,瞬间驱散了彻骨的严寒。

      “安怿?”

      苌杨看了一眼屏幕,虽然很诧异,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知道以她的性格,若不是遇到非常棘手的事,一定不会挑在这个时间打来电话。

      “我……”

      原本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腹稿,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喉咙却像被什么硬生生卡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苌杨这边完全不清楚她的情形,心里已经开始着急了,手机夹在耳边,随手拽过衣服飞快地穿上,语气却是一如既往地沉着。

      “别慌,慢慢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遇到什么麻烦了?卓朗呢?”

      “我很好……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说完,大口地深呼吸,直到平稳了气息,终于能够完整地说出来,“苌杨,我没事,卓朗也很好,这么晚给你打电话对不起,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苌杨自然明白她最后一句指的是什么,听到她现在的情况,总算放下心来,人已经走到玄关前又折返回来,去餐厅倒了杯水。

      “我现在还是一个人住,你有什么事尽管打给我,不论多晚都没有关系。”

      苌杨的一番话如同给安怿吃下一颗定心丸,她抚平了心绪,不免又犹豫起来,无论苌杨多么善解人意,这件事,始终也是他心底的一道疤,横亘在那儿,不是看不到就不会疼。

      她尚如此,苌杨又哪里会比她好过半分?

      “怎么了?”苌杨喝尽了杯里的水,电话那端的安怿却依然沉默着,他不禁皱起眉,关切地补充了一句,“不会是你和卓朗——”

      “不是,我就是想问……”安怿咬破了嘴唇,终于问出口:“我想问蒋暖当年那件事所有的细节经过。”

      有人说,往事如烟。可是他们都知道,有些人,注定此生都不能忘记。

      苌杨望向窗外,夜色下结冰的江水,一片片的白色冰层浮动着幽暗的深蓝色光芒。

      这是E市最繁华的地段,毗邻着悠悠江水。交通虽发达,但城里真正的富人却并不会住在这种喧闹的地方。

      所以当他买下这里的一套居室时,有人问过他缘由,彼时,他以商人的身份淡笑一声,说这里的房产很有升值空间。

      可是又有谁知道,他看中的,根本不是房产评估所中不断上升的数字。

      七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心灰意冷的女孩跳入江水那一刻,他的心也随之沉入冰冷的水底。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苌杨转身回到卧室,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线,摆在床前的那张相片上,穿着象牙白婚纱的女孩手捧百合花,回眸望向自己,脸上挂着的是谁见了都会羡慕无比的幸福笑容。

      “我在旧宅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十多年前的书,蒋暖借走之后,我根本不记得她何时还给我。就在刚才,我无意中才发现里面夹了一封信,她写给我的信,落款时间是……她出事的那天。”

      闻言,苌杨眉峰一跳,一个有些荒唐的念头倏地在心中划过,惶然不觉连声调都已经变了。

      “那封信,能让我看看吗?”

      “当然,我现在——”安怿起身就朝医院大门走去,却被苌杨截住。

      “不是现在,安怿。”苌杨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时间,“白天我们约定个时间地点见面吧。现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回去好好睡一觉,别忘了,你也是刚出院的人,没有什么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

      “好,我听你的。”安怿痛快地点头,“早上我把浅浅送到幼儿园就去找你。”

      约好了时间地点,安怿在外面徘徊良久,回到病房时,已是接近凌晨三点。

      卓朗依旧睡得很沉,浅浅踢开半条被子,被她轻轻盖了回去。

      虽然苌杨让她睡觉,可是,她又哪里会睡得着?装在大衣内侧口袋的那封绝笔信,她不知翻来覆去反复读了多少遍,倒背如流,只要一闭上眼,那些字便一个个跳至眼前,那是蒋暖留在世上最后的信息了吧?

      “安怿:

      还记得中学时候我们玩的游戏吗?我们把给彼此的信藏起来等对方来找,我总是比你先一步找到,藏来藏去都是那几个地方,真不知该说你笨还是懒?其实你是在迁就我吧,别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就像这本书,你当年虽然百般不愿,最后还是借我了。我一直不还,也不见你来催,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谁知道,你这个傻丫头好像把它忘了!喂,你考虑过书的感受没有啊?

      好吧,我前面东拉西扯地写这些,其实是想说,你真是个傻丫头,你知道我喜欢卓朗,就把他让给我,甚至帮你父亲编造什么同母异父的兄妹这种可笑的谎言,你以为演八点档狗血伦理剧啊?我就比你自私多了,明知道他一直喜欢的人是你,明知道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却还是霸着他不放。傻瓜,死缠烂打的人最后才能得到幸福,你懂不懂?不过,我现在突然不喜欢他了,怎么办?他被我抛弃了也怪可怜的,要不你就发挥一下烂好心把他收了?但是你知道,男人嘛,很要面子的,我就不当面跟他说了,免得他又后悔跑来求我怎么办?

      所以我要趁着自己还年轻,环游世界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许看哪里风景不错,帅哥又多,我就不会来了。

      你们不要想我。

      PS:这封信我就夹在那本童话书里,完璧归赵。唉,也不知你什么时候会看到,傻丫头!

      要幸福哦~

      ——去追寻幸福的蒋暖留于2007年11月27日。”

      最后一行字几乎模糊,想也知道,一定是写到后来眼泪都忍不住滴在信纸上,却仍强自欢笑。

      流过泪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浅浅指着镜子里的人笑,卓朗问她出了什么事,被她随便搪塞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苌杨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会儿,咖啡已经放凉,搁在桌前一口未动,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窗外的行人,直到安怿在对面坐下才回过神色。

      “这家的咖啡不错,你尝尝。”苌杨故作镇定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眉头一皱,又放了回去。

      安怿遣走了侍应生,打量着苌杨的脸色,显然也没有休息好。

      两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先开口。时间一点一滴地流过,安怿的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着卓朗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挂断。

      随即,又入了一条短信——“你在哪儿?”。

      安怿没回,将手机放回包里,从大衣内侧取出那封折叠整齐的信递到苌杨面前。

      默了一会儿,他才接过信,一个字一个字看得缓慢。

      “只有这些吗?”

      安怿轻点了下头,苌杨将信叠好还给自己。

      “那天,她的手机没开,我找不到。直到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警局接到报案,说看到一个女孩跳江……我们沿江找了四五天,那时候江水已经快完全结冰了,有警察说……这么冷的天,就算没淹死也会冻死。后来在下游找到了……已经被水泡的冰冷发胀。因为有目击者的证词,所以警察很快就定性为普通的自杀案件。”

      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再次听到这些,仍觉字字诛心,安怿捂着胸口,目光紧紧盯在面前的信上。

      “可是现在这封信的出现,足以推翻所有的结论。”

      “你确定,这封信真是她所写吗?”苌杨低着头,视线落在那封信上,话一说完他便后悔,安怿果然变了脸色。

      “你不会是怀疑信是我伪造的吧?”她的双肩止不住发抖,明明在笑,眼泪却噼里啪啦地掉下。

      “我不是那个意思……”苌杨急着辩白,安怿却霍然起身,打断他的话音:“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的表情还有语气分明就是在怀疑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可我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翻出来?我何苦要用七年时间来折磨自己……”

      如此信任的朋友,却怀疑自己,既是这样,多说也是无意,安怿一抹眼泪,收好那封信,转身要走,被苌杨拦住。

      “你要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我们都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然而现在,突然被推翻地如此彻底,一时之间总会有些难以接受。”

      苌杨的一番话不无道理,安怿不是不明白,不然她也不会为此纠结难眠。她本不是会轻易激动的性子,可是蒋暖的死,就像那根深深扎进她心底的刺,她心甘情愿将自己囚禁,任何的指责谩骂她都可以承受,这是她欠蒋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这份愧疚可以不被理解,却不能被质疑。

      但就像苌杨说得,她正在做的,就是要推翻这个所有人都认定的事实,这其中有多少被谎言埋藏的真相?而一旦那个真相被剖白于天下,又有多少人能够接受?

      自私的本性决定了人们在面对艰难抉择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安怿笃定这封信的真实性,可是同样地,苌杨也有理由怀疑它的真伪。

      立场不同,自然也不能简单地以对错划分。

      思绪千回百转间,她慢慢恢复了冷静和理智:“刚才是我太冲动,误会了你的意思。不过我确信这封信是蒋暖亲笔所写,不仅仅是凭借笔迹,还有字里行间的口吻以及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别人是伪造不来的。所以——”

      “所以,这根本不是自杀。”苌杨靠坐在椅背上,低垂的眼眸中流露出的是从未有过的肃然和殇恸。

      “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苌杨沉吟了一瞬,才说出口的决定却立即被安怿反对:“不行,这件事不能让卓朗知道。”

      “你们要瞒着我做什么?”

      清洌的声音在身后乍然响起,安怿只觉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正对上那张在冬日的阳光下,仍显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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