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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依约是湘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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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曾有一句俗语:一山遗世独立,二国虚无缥缈,三神族显赫昭彰,四世家上古流传。
在大荒的最西边,有一个国家,名叫华胥国。
那里是全大荒最为繁荣的所在,也就是俗语中所提到的二国之一。华胥国虽然物产最为丰富,人民最为富庶,可千百年来,华胥国自成一格。既不与外界交往,也不与大荒其他的国家有任何生意往来,可是国内依然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华胥国千百年来虚无缥缈,外界的人从未到过这里。大荒有很多传说提到过华胥国,可是没有人敢去证实。大荒境内的人们不敢确定华胥国是否存在,只能从传说中找到丝丝缕缕的证据证实确有此国。
但是在很多很多年前,并没有华胥国这么个说法。华胥国所在的地方,被那里的人们称作华阳。之所以它会获得华胥国之名,是因为一个女子而来的。
云海中,一个青衣女子驾着坐骑飞驰。
行至一处,放眼望去,群山连绵千里,在缭绕的云雾中,山峦叠嶂,峭壁耸立,一座座黛青的山峰,数数点点、远远近近、深深浅浅地漂浮在白色烟海之中,一阵风来,忽而似有,一阵风去,再顾若无,恰似一卷水墨丹青。
女子看去,眉梢染了几分笑意,对着坐骑流光笑道:“没想到大荒之内竟然有这般好风光,整日闷在华阳,都不知道错过了多少美好的风景!流光,我们下去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好不好?我听说一个叫燧明的人就在这里生出的火,可以用它烧东西吃......你不是从来没见过么?难道你就不好奇?”
在她的座下,是有着百鸟之首之称的凤凰。这只凤凰只长出了长长的三根尾羽,羽毛也未全长出五彩斑斓的颜色,一看便知还未成年。听到青衣女子的话,它不动了,显然不赞成青衣女子下到那山峰之间去瞧看。
青衣女子软声哀求:“好流光,我知道下面也许会有危险。但是你是百鸟之首,就算有危险,那么多百鸟见到你还不是要躲开?就陪我下去一会,就一会好不好?求你了?”
流光不会说人话,却可以听得懂人话。听到青衣女子的软声哀求,它似乎有些动摇了,碧绿色的眼眸眯了眯,勉强点点头,载着青衣女子向着那峦峰迭起的黛青色群山飞去。
它的背上,传来青衣女子欢快的笑声。
女子名叫华胥嫄,出生在华阳。华阳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终日只见空空荡荡的街道,没有半分人气。华阳的人民沉默而寡言,常常硕大的华阳一天都听不到一个人的说话声。可华胥嫄确实与众不同,这个姑娘生下来便活泼好动,又爱哭,华阳的老少都拿惊疑的目光看她,他们已经许久,许久不曾听到这般响亮的哭声了。华胥嫄一天一天的长大,她不甘心呆在这个终日没有人气的华阳内,不惜反抗母亲,带着坐骑流光离开华阳,扬言要游遍大荒内所有的好山好水,让华阳的人民大开眼界目瞪口呆。为了方便起见,她给自己取名华胥嫄。
华胥嫄在这天上飞了那么久,凤凰展翅,便可招来百鸟朝凤。到了一处,就有数百只鸟围在天空随着凤凰一起展翅翱翔。在地上的神族妖族就会抬起头来看她,坐在百鸟之中,金灿灿的凤凰背上的青衣女子唇角带着明媚的笑意,青衣飘舞,轻灵如花仙。
华胥嫄笑着与他们招手,他们也笑着对她招手。
华胥嫄来到眼前的山中,放眼望去,这竟然是一个藏在大山深处的国家。在这里的人们只围着草裙,女子的头发大多披散,而她们却毫不在意,仍旧嬉笑着与同伴玩耍。
流光降落在一个人少之处,歪头打量四周。它看了一会儿,对华胥嫄拍拍翅膀,便展翅飞走了。
华胥嫄走进最热闹的山谷,山谷间燃起了阵阵发出红色的光的东西,她叫不出来名字,只觉得那个东西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感。男男女女站在那个东西旁边,唱着欢快的歌谣,并围着它跳起舞来。
山中天气变又变哟
哥哥脸色春又春哟
今儿借哥一枝花
明哥还妹一捧花哟
哥哥站在山崖边
小妹坐在溪水旁哟
哥哥递来一捧水
小妹还哥一个抱哟
今儿借哥一枝花
明哥还妹一捧花哟
哥哥递来一捧水
小妹还哥一个抱哟
......
歌声大胆肆意,毫不顾忌周围灼灼的目光。华胥嫄试探性地靠近发着红光的物体,瞧了瞧它,那物体却忽然喷出一朵明亮的花来,让她惊呼着后退了几步。
那物体竟然还会发热,歌声带来的灼热与东西发出的热量让华胥嫄不由得面红耳赤。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爱意可以这样大胆的表达出来!周围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声,华胥嫄也不由得随着四周的人们微笑起来。
这儿真好!比华阳热闹多了。
“姑娘是外乡人吧?离那火远些,当心它烧着你。”清晨流露般的气息,漱玉凤鸣般的声音。
说话的是一位男子,与周围的人一样,只着草裙。他的胸脯壮实而有力,发出健康的颜色,让华胥嫄不由自主想到了澹澹黄土的颜色。五官极为英俊,眉宇间却有一股平和的感觉,好似老天用刀斧雕刻出来一般。在这里的人们大多都是如山一般的硬朗,可是眼前的男子不仅有如山般的巍峨气势,还有水般的柔顺风雅,是在华阳都少见的山水丰神的男子。
华胥嫄对他善意地笑笑,没大听懂他的话:“你说那个东西叫火?”
“是啊。”男子微微一笑,毫不避讳地在她身旁坐下,却拉着她坐远了一些,“火的用处可大了,它可以把生的东西烤熟,也可以取暖......在冬天,我们都会这么做。但是它也很危险,如果烧到了身上,就会很烫,也会把美好的东西都烧成焦炭。”
华胥嫄觉得这个男子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去亲近的魅力,便多问了几句:“可以把生的东西烤熟......那应该是怎样的味道?”在华阳的西边有一片绵延千里的大沙漠,她见过他们的族人总会把东西埋在沙地里让太阳去烤。等到过一阵子用匕首将食物挑出后,就会发出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但那样太花时间,大多数时候他们还是选择吃熟食。
男子笑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说完,他把手边刚捕到的鱼穿在树枝上放到火上小心翼翼地烤着。没过一会儿,华胥嫄就闻到了那鱼上散发出的阵阵香味,竟然比埋在沙地里的食物都好吃。
男子一边烤鱼一边问她:“看你不像是这里的人,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我叫华胥嫄。来自华阳。”闻着烤鱼的香味,华胥嫄只觉得自己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情不自禁地赞道:“这火烤出来的食物果真味道极好,连闻着都让人馋涎欲滴了......比我们族里的烤鱼味道好太多了。”
“你们族里是怎么烤的?”
华胥嫄微笑道:“我们部族的西边有一片沙漠,娘会把吃食埋在沙漠里,等到拿出来时就熟了。不过有时候埋得好味道也就很好,如果埋得不好吃的时候还会呛到黄沙......那种感觉我试过,很不好。”
男子没有说话,但是透过火的光亮,华胥嫄看到他的眼里闪烁着笑意。他朗声说道:“我叫允婼,就是这里的人。这里是燧明国,人们不识四时昼夜,长生不死,厌世则升天。①”说了一会儿,他笑吟吟地看向华胥嫄,“你不会觉得我是妖怪吧?”
华胥嫄连忙摆手:“怎么会呢。这个世间有那么多的东西,更何况我们华阳的人也跟你们一样长身不死,不过不能像你们一样厌世就升天,不识四时昼夜罢了。”
允婼放声大笑,他的笑声宛若猛虎下山,带着难言的威武与霸气,引来周围的人们一阵围观与侧目。他却丝毫不在意,俊朗的眉眼有着天不能拘地不能束的豪迈傲气。
“今天是燧明国的同心节。”他对她笑笑出声解释,“所以男男女女会在同心谷聚集一天,寻找自己心仪的男子姑娘,为燧明国多生几个小勇士。”
允婼的话粗俗而无礼,却有着华阳人们怎么都不会有的混不在乎。华胥嫄从小性格叛逆,自然对此毫不在乎,她随着允婼一同欢快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手赞道:“今儿可真是巧了,我恰好瞧你们这儿风光不错,哪里晓得这是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
允婼也笑,将手边烤着的鱼递给华胥嫄:“鱼烤好了。”
华胥嫄对他道了声谢,肚里馋虫直作,扑上去便咬了一大口。这火烤出来的鱼味道真是好极了,与华阳沙漠里闷出来的鱼味道不同,用火烤出来的鱼,有一股难言的香味,又香又嫩,又爽又滑,华胥嫄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最重要的是,鱼肚子里没有黄沙。
允婼看着她三下两下便把鱼吃完,情不自禁笑道:“我猜你现在一定在想这鱼最好的地方就在于鱼肚子里没有黄沙!”
华胥嫄大笑道:“正合我意!”
两人毫不顾忌地高声谈笑,与激昂的山歌混在一起,有一股难言的温馨。情妹妹带着些许挑衅却飞扬的歌声在同心谷内大咧咧地响起,而她的情哥哥也绞尽脑汁地去应对心上人的刁难。
山中天气变又变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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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嫄听了会儿,伏在允婼身边小声说道:“实话跟你说,我就是听说你们这儿有一个叫燧明的人用火烧东西吃一时好奇才跑下来看的。”
允婼只笑不语。
华胥嫄吃着鱼,身旁的人却好半天不说话。她微笑着去捅他:“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你怕我把你们国内的宝贝告诉别人啊。”
允婼笑着摇摇头,也学着华胥嫄的模样在她的身边小声道:“我就是燧明。”
华胥嫄愣了一会儿,忽然啊地叫了一声回过头去捂住脸。
允婼笑着掰开她的手,露出映衬在火光旁的一张绝世容颜来。两人四目相对,俱是有些局促。华胥嫄半边侧脸映衬在火光之下,勾勒出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嘴唇格外优美的线条;允婼整张脸都被火光照的敞亮,宛若老天用刀斧一笔一划刻成。
情动之下,允婼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华胥嫄刚开始有些不情愿,后来却渐渐地融化在了那个温柔充满爱意的吻中。允婼的吻原先还带着些许霸道索取,可得到了华胥嫄的积极回应之后,渐渐变得温柔,最后完全变成了小心翼翼地触碰。
四周刹那间寂静了下来,所有欢爱的人们都停住,震惊地看着中间两个激烈亲吻的人。族里的女孩子只是愣了一会儿,便不约而同的哄笑起来,嘻嘻哈哈地唱起了山歌:
允哥哥,不知羞
人一来,你就爱
火光下,亲妹妹
共白头,欢爱直到九十九
......
华胥嫄毕竟是华阳的女儿,纵使她再大胆,此时也有些受不住了,尴尬地回过头去:“你们燧明国的的民风太彪悍开放,我受不了。”
允婼笑出声来,往后退了几步,却一把将华胥嫄抱了起来。同心谷内响起一片拍手叫好声,同心节欢爱的男女们又继续了起来。在这一片爱意浓浓的人群里,仿佛允婼不是族长,华胥嫄也不是外来之客,他们都只是普通的燧明人民,对彼此一见钟情。
允婼抱着华胥嫄进了一处山洞中。
这处山洞位于华胥嫄先前所看到的黛青色的山峰中的最里面,是位置最好的地方,很明显,是给这个部落的最高首领享用的。整个山洞以兽皮点缀,再饰以兽骨风铃,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令人的心都情不自禁地跟着它静静摇曳。
华胥嫄与允婼一同躺在铺着兽皮的大石头上。她看着他,他看着她,四目相对,刹那间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一直看着彼此,忽然,允婼开始吻她。华胥嫄以激烈的吻回应,整个山洞充满了欢爱的气息。当允婼进入华胥嫄身体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华阳的民风也并非保守,就比如她,原来也会做这么些荒唐的事情。
她的体内不停地炸出一朵一朵欢愉的浪花,华胥嫄情不自禁地欢笑起来。允婼低低的呼吸声,与华胥嫄的欢笑声一起,合着兽骨风铃的叮咚声,以及同心谷男女或低亢或高昂的山歌声,传出了很远很远。
转眼间,华胥嫄已经在燧明国住了十四个月。流光已经多次来催,华阳族的族长想要见她,怕是再不回去就会派人来强行把她带回华阳去了。华胥嫄这才依依不舍地与允婼告别,当她离开华阳之时,已怀有身孕。
允婼站在同心谷口,为华胥嫄紧了紧披风,柔声说道:“放心回去吧。如果你们族里的族长敢刁难你,我就派人硬把你带回来。”
华胥嫄扑哧一声笑了,心中的担忧也所剩无几。她情不自禁地拥紧了允婼,允婼想要把她拉开,却听华胥嫄轻声说道:“请别拒绝我——让我放纵一次,就这一次。”
允婼没有拒绝,只是拥紧了她。
两人缠绵了许久,一旁的流光尴尬地发出几声催促的鸣叫,两人才放开了对方,可眼中的刻骨相思与深情却是流光的叫声怎么也无法磨灭的。
华胥嫄挥手向允婼告别,转身想要跳上流光的背,却被允婼拉住。她颇为疑惑地回头,用探寻的目光看向拉住她的允婼。
“我恳求你,一定要平安的回来。还有我们的孩子,我真想亲耳听到他们叫我爹。”他微微地笑着,用手轻柔地将华胥嫄鬓角的碎发别到脑后,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阿嫄,答应我,好吗?”
华胥嫄也笑:“一定。”
流光带着华胥嫄离开了她生活了十四个月的燧明国,在空中从流光背上看去,在那黛青色的山峰中,仍能依稀辨认出一个健壮的身影,只着草裙,在向她挥着手。华胥嫄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我一定会回来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到了华阳,一切的一切令华胥嫄震惊。
以前与她一起玩耍的,二妞,云竹,都变成了一副满面嫌恶的模样。华阳的入口处站满了各色各样的人们,他们面孔各异,服饰各异,但脸上的表情却一模一样:愤怒,憎恶。
华胥嫄不解,她不过刚刚离开了十四个月,她的族人这是怎么了?流光终于带着它的主人回到了家乡,刚进华阳便兴奋地鸣叫起来,但是这鸣叫没多久,就被底下人们愤怒的声音所打断:“下来,下来!不要脸的贱人快下来!”
流光预感到了事情的不妙,它不会说人话却听得懂人话,知道这些人要对华胥嫄不利。就算他们是平常对它亲和有加的族人,可是华胥嫄才是它唯一的主人。犹豫了一会儿,流光只在空中鸣叫着徘徊,就是不下来。
人们发怒了,用手边的石块击打流光。
流光是凤凰,它翅膀一扇,便可将对它不利的东西排除在外。一时半会,那么多的人却奈何一人一骑不得。
“阿嫄,下来。”威严的声音在地面上响起,华胥嫄微微愣了一会儿,竟驾驶着流光向下飞去。流光急的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扑扇翅膀想要往上飞,可谷底又传来一声极为尖锐的鸟叫声,那是凤凰之王。流光发出一声惨叫,扑闪着的翅膀停止了,乖乖地任凭华胥嫄驱赶着它往下飞去。
华胥嫄安全地降落在地面上,从流光背上下来,对着面前的黑袍男子重重跪下磕头:“华胥嫄拜见族长。”
华阳族长还未开口说话,方才朝着流光投掷石块的人群已经骚动了起来。他们纷纷把怒气发泄到了华胥嫄的身上,不敢再用石块砸她,拿了什么蔬菜,药草,一股脑地往华胥嫄身上砸。好像如果不是华阳族长在这儿,他们就会把她活活砸死了。更伴随着恶毒的咒骂:“不要脸的小贱人,跟着燧明国的野男人一夜情缘生下来孽种,还带着它们回来干嘛?怎么不和你的情郎躲在燧明国啊?像你这样的贱人,华阳不要也罢!”
华胥嫄任凭带着人们怒气的东西砸到自己的身上,紧紧地咬着唇,一言不发。
流光见主人被砸,想要冲上去用自己的翅膀保护华胥嫄。有几个华阳人试图拦住它,却被流光一翅膀扇飞。可华阳并不缺凤凰,转眼间,就有几只与流光同大的凤凰扑了上来,照着它的脖子又咬又啄。流光急着护住自己的脖子,再没了闲暇保护华胥嫄。
扔了一阵,华阳族长沉沉开口:“好了,大家都住手吧。你们这样痛下杀手,是想要阿嫄的命吗?”
人群都静默了下来。有几个胆大妄为的虽然不服气,但碍于族长的淫威,还是被迫安静了下来,只是用鄙视的眼光狠狠瞪着华胥嫄。
华阳族长低下头来:“阿嫄,你可知错?”
华胥嫄咬唇,忽而抬头目光炯炯地看向华阳族长:“族长,我不觉得与燧明国主通婚有什么错。他不是野男人,我也不是被强迫的......但是华阳多年来闭关锁国,大荒境内的所有人找了华阳有上千年,都没有半点影子,这样真的好吗?燧明国国主遂人允婼已经发明了火,您知道火是什么东西吗?它可以烧烤食物,又有极为可怕的毁坏力!如果不是我去大荒内游玩,根本就不会想到大荒内原来还有这般好东西!可华阳却丝毫不接受外界的东西,只知道凭自己的发明创造——大荒的东西是集齐了所有国家的智慧,可是华阳只有一个国家的智慧。如今看似华阳是比大荒先进,那几十年后呢,几百年后呢,几千年后呢?谁又说得准!”
“混账东西!”华阳族长一巴掌打在华胥嫄的脸上,他这一巴掌用了些许灵力,华胥嫄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醒目的掌印。华阳族长仍旧余怒未消,狠狠地瞪着她:“你这样说,是想要说明什么,改变什么吗?华阳在大荒遗世独立了千年,难道你想要我改变祖先的遗训?我告诉你,绝不可能!你做了此等错事,本是罪无可恕。念在你还怀有身孕的份上,便从轻处置,着人将你关入流沙,等到孽种出生后,立刻处死!”
流沙乃是华阳西边的一片沙漠,终年干旱无雨。冲着这一点,华阳在流沙底部修建了一个龙骨牢,集齐全天下最坚固的物品,才打造了一个龙骨牢。正因为流沙终年无语,导致气候格外炎热,在流沙的深处,只要呆上一会,便全身宛若火烧。华阳所有的人修炼的都是木灵,关入流沙对于修行木灵的神族来说,乃是最不可忍受最为可怕的酷刑。
华胥嫄重重磕头:“多谢族长不杀之恩!”
几个侍卫走上前来强行带着华胥嫄离开。流光被群鸟困住,看着华胥嫄被押上当扈鸟②向着流沙飞去,却无能为力,只能喉咙中发出嘶哑的鸣叫。它的阿嫄......
十二年后,华胥嫄生下一对龙凤胎。她终日被关在流沙中,忍受火刑被折磨得瘦骨嶙峋,可生下来的孩子却格外健康。一个人面人身,一个却是人面蛇身。当华阳族长把孩子抱给华阳的人民看时,大家都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华阳族世世代代都为人面人身,突然出现了个人面蛇身的孩子,果真是妖邪了,一时间议论纷纷。
华阳族长当机立断,命人处死这两个孩子。
怕两个孩子有着妖魔一般不死之身,华阳族长动用了灵力,催发了华阳禁地中的千年寒冰与万年树妖,分别将两个孩子一个冰封入千年寒冰,一个丢入万年树妖的口中。虽然一时半会儿他们还死不了,可两百年后,他们必定会灰飞烟灭,就算是最厉害的妖魔,也无济于事。
两百年后,华阳族的人民都以为那两个燧明国的孽种死了,也就不再迁怒于华胥嫄。华胥嫄在流沙中活活被关了两百一十二年,等到出来之时,面色苍白,全身的皮肤散发着诡异妖媚的红色,令人不敢靠近。她的唇是极为浓烈的火焰般的颜色,整张脸却是异样的惨白,远远看去就是活脱脱的披发女鬼。
华胥嫄从流沙出来之后,整个人呆呆愣愣,不说话也不吃饭。她的眼睛空洞而茫然,只知道机械性的抬头,每日望向华阳禁地的方向。华阳族长知道她还没死心,但他相信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这是华阳非常普通的一个日子。
华胥嫄斜倚在榻上,伸手斗着笼中的鹦鹉③。鹦鹉的叫声极为动听,又何以模仿人的话语。可华胥嫄一句话也不说,任是聪明的鹦鹉也摸不着了头脑,只能烦躁地扑闪着翅膀在笼中乱飞。
华阳族长如往常一样走进华胥嫄的房间,与她叙着话。华胥嫄话很少,往往是华阳族长说十句,她能答应一句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答应的话,也大多都是“嗯”“哦”之类。
华阳族长早就习以为常,自顾自地说着话。倒了一杯清水递给华胥嫄,华胥嫄微微愣了会儿,许久,端着杯子沉默地喝下。
天边忽然传来一声轰隆的巨响。那声巨响威力太过可怕,就是这华阳素来以坚固闻名的木屋都颤了颤。身为族长的直觉让华阳族长立刻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窗边,呆愣地盯着天边那漫天碎屑。
那碎屑他认得,正是万年树妖与千年寒冰的木屑与冰屑!
难道是那两个小畜生躲过了一劫?不,不可能,他很快地否定了自己胆大妄为的猜想,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们都是普通的神族,哪能与千年寒冰和万年树妖相比?那可是华阳万年的宝贝!可是尽管再不信,天边的那块地方分明就是两处禁地的所在点。
华阳族长的身边传来了轻轻的呼吸声,他惊讶地抬头去看,华胥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与他一样望着天边的碎屑飞舞。只是两人不同的是,一个眼里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一个眼中却是浓浓的惊喜。
“阿爹。”这是她两百年来第一次对他说话,眼里闪烁着异样的惊喜,“那声巨响是从禁地传来的,是从禁地传来的对不对?”
华阳族长没有回答,他无言以对。
“快带我去禁地,快带我去啊!”华胥嫄一边催促着他,下面的话却不像是对着他说,“孩子,我的孩子......允婼!我们的孩子没有死,我们的孩子没有死!”
华阳族长,华胥嫄,还有他的亲信一行人乘着云辇匆匆忙忙地赶到了禁地。
他们先是来到了千年寒冰处。
原本远观如一汪晶莹剔透的泉水,仿佛能照耀出世间一切丑恶;近观却寒气彻骨的千年寒冰没有了。两百年前沉睡在千年寒冰内的裸体婴儿也没有了,只剩下一汪空空的洼地,显得如此的不协调。千年寒冰不在,周围的一切景物没有了寒气的压制,变得快速炎热起来。转眼间,整个寒冰禁地已经炎热得不能再待下去。
他们又来到了万年树妖处。与千年寒冰那的情形大径相庭,原本为绿荫覆盖的洼地失去了绿色的覆盖,显露出了暗红色的脊背。万年树妖不见了,绿荫也随之被它的离去带走了,炎热覆盖了原本美如仙境的两个禁地,它们都变成了比流沙还要炎热的地区。
退出禁地,华阳族长眼中有着深深的忌惮与惋惜,而华胥嫄的眼里却是彻头彻尾的惊喜。
他苦涩地瞥了她一眼,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无奈,“你现在可满意了?你的两个孽种不仅没死,反而还脱离了华阳,又带走了千年寒冰与万年树妖的木灵水灵之气,怕是将来想要修炼出高深的灵力也易如反掌。”
华胥嫄又恢复了往常那个古灵精怪的她,微笑着对华阳族长行了一礼:“多谢阿爹成全。”
“别高兴得太早!”他冷哼一声,“就算你那两个孩子长大,将来也找不来华阳。只要我还在位一天,万万不会让孽种进华阳的大门!”
华胥嫄微笑着望向远方:“他们会回来的,一定会回家的。我在你把他们处死之前,在他们的身上放了两块玉佩,上面刻着的是他们的名字。只要他们还带着那玉佩,玉佩便会指引他们找回华阳。”
“他们的名字?叫什么?”一个侍卫插嘴问道。
华胥嫄轻声而笑,“伏羲,女娲。我很骄傲,他们是我和允婼的孩子。”
日子平静地过了三百年。
三百年间,华阳发生了太多翻天覆地的事情。前一任的华阳族长宣布退位,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了唯一的亲生女儿华胥嫄。虽然华胥嫄曾经做过错事,可是她的身份却无人敢质疑,再加上前一任华阳族长——华胥嫄的父亲治国时的铁血手腕,更是没有人敢说一个字了。
就这样,华胥嫄当上了华阳族长。她当上华阳族长后,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将华阳改为华胥国,并把华胥国通往大荒的道路打开。渐渐地,华胥国变成了大荒的经济中心,曾经闭关锁国,缥缈天外的华胥国,也变得融入了大荒的世界。而华胥国,也吸收了外界的火,捕猎的技术,技术,大荒世界则吸收了华胥国最原始的养蚕,纺纱的技艺,双方彼此互利,久而久之,华胥国也被人们当成了完全从属于大荒的国家。
华胥嫄进入同心谷之时,却没有看见她在四百年前所见到的的火光。
那时,无数对青年男女吟唱着欢乐的歌谣,一同在火堆旁跳着欢快却大胆的歌谣,所有人的面上都挂着幸福的笑意。四百年了,她已经整整四百年没有见到允婼。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华胥嫄忽然有些激动,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今日应该正好是燧明国的同心节。
可是当她再次进入这座黛青色的山峰时,看到的是一派荒凉。同心谷再没有了温暖的火光,仿佛曾经那个欢声笑语的燧明国无形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她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那人,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怎么了?
华胥嫄不明白。她四下看着,一阵窸窣的声音传来,华胥嫄一愣,直觉告诉她那是一个人。她快步跑到那个人的面前,拦住了他,抬头看去。
赤裸的上身,原始的草裙,赫然是燧明国人的打扮。华胥嫄颇为惊喜地望着她,果然她没有记错,当年正是在这儿遇到允婼的!
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礼貌些:“请问,这里是燧明国吗?你们的首领遂人允婼在哪里?”
那人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答道:“你......你是华胥姑娘?”
华胥嫄急切地问道:“是我,我就是华胥嫄。你们的首领允婼在哪儿?”
对方眼中掠过一抹黯然,低头道:“请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处陵前。那陵显然时间不短,坟头上已经长满了厚厚的青草。整座黛青色的山峰陷入一片死寂,万里孤坟,也异常的诡异与孤独。
“姑娘走后,首领苦苦等了一百年,后来实在等不下去了,便在大荒中四处寻找。可是姑娘住的地方是华阳啊,华阳是什么地方,首领根本找不到。他在大荒苦苦寻觅了一百年,别说华阳国,连个影子都见不到。最后首领心灰意冷,相思成疾,就在一百年前去世了。首领死后,燧明国陷入内乱。原本的燧人氏分裂成了大鵹,少鵹以及青鸟三部,都迁出了这燧明山。我属于大鵹部,今日是燧明国的同心节,而首领的忌日正是在同心节......首领死后,同心节便不再举办了。就在今日,大鵹,少鵹,青鸟举国哀悼,首领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才特地跑来燧明山一趟来到他的坟前祭奠......”
华胥嫄已是满头白发,眼角有泪滑落。
她无力地跪下去,手指轻抚允婼的墓碑。那人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阻止她。却听华胥嫄轻声问道:“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你负责打扫他的坟头的?”
“是。”
华胥嫄眼里竟然恍惚有一丝笑意,喃喃低语:“两百年了......已经两百年了......允婼,你知道吗,伏羲,还有女娲他们都长大了。他们一个吸收了千年寒冰的灵气,一个吸收了万年树妖的灵气,又有我留给他们的玉佩,一定会找回家来的。傻瓜,你的女儿和儿子绝对不会再像你一样迷路了。”
她以为今日会是她与允婼前缘的再续,却不想竟然是最后的告别。
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点亮了一点火光,小心翼翼地放在允婼的坟头。
火舌轻卷,好似在对她进行柔声的安慰。
火光扑闪,晚风习习,黛青色的山峰掩映着一个女子如梦呓般的低语:“允婼,我现在,突然好想让他们回来。伏羲和女娲,我的孩子们......突然好想好想......”
①燧明国:《太平御览》卷八六九引《王子年拾遗记》:“申弥国去都万里。有燧明国,不识四时昼夜。其人不死,厌世则升天。”
②当扈鸟:《山海经.西山经》:“又北百二里,曰上申之山,上无草木,而多硌石,下多榛楛,兽多白鹿。其鸟多当扈,其状如雉,以其髯飞,食之不眴目。汤水出焉,东流注于河。”
③鹦鹉:《山海经.西山经》:“鸟,状如鸮,青羽赤喙,人舌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