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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节 ...

  •   冬天已经过去颇久。
      风定也知道万物苏生已久,却只皆因衣物增减。这个院落被下了禁令,别人不得进,他自己也不能出去。都城无处不飞花,那些花瓣也小心着不进来这院子。可能是主人太冷漠,也可能是避开随时可能来的——
      门口的侍卫见惯了他们的顶头上司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走的时候神清气爽。男人今天穿着朝服的黑衣,却除了冠冕,目无旁骛却面色冷硬。下人便知有烦心事,须得小心侍候方不出差池。
      喜怒不形于色,这是寄人篱下者惯用的伎俩,譬如他对面的这位,这伎俩却不属于这片国土的主人。上位者再有养气的功夫,也是有雷霆之怒的。
      何况这里算得上是他半个后院。
      风定在搬出囚室之外反而少动琴。伺候的人看见他睡熟的时候手指微微弹跳挣扎。
      并不是不弹琴,只是在齐国公来的时候弹弹。依旧不笑,也再没有说过话。
      风定抬抬眼皮:今日来者朝服,是政事所扰。
      上次来是半月前。此时琴台上已有一层薄薄的细小灰尘。
      认命一般抬手调弦。不成调子,带着一种长期幽居的慵懒安闲。
      齐国公冷笑一声,走近两步捏起风定削尖的下颌:“关你在这,倒成全你清闲。”
      风定连半根眉毛都没动一下。就着下颌抬起的姿势,眼底一扫瞥了一眼面前张牙舞爪的黑衣帝王。一室的低气压,空气几乎凝固在鼻尖,旁边侍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个呼吸不过来,几乎憋红了脸。
      风定就这么静静仰起头看着姜无野。
      半根香燃尽的功夫不到,齐国公叹了口气松开手,摆开衣角愤然坐在琴前:“今天是什么?”
      风定没事人一般拿起一本曲谱,似是随意翻开一页,摊在琴台上,指尖点了点。
      《江月白》。
      伯牙初见子期时,月色空明澄霁,风起江白半顷。夜泊清江,孤舟一吊。人间无数皆不入眼,谁人名动天下?只不过是琴师。
      此时舟旁桥上路过个打柴的人。
      世界上有千万个砍柴的人,千万座桥,千万艘小舟和千万个琴师。他们却在那一刻碰到了一起。世界上有千万个时刻,他却在那一刻醉了要弹琴。
      ——此曲中有江水。他说。
      ——岸上何人?
      他走出来。他们相遇了。
      齐国公的呼吸缓慢下来。空气松快了起来,窗外的鸟叫似乎终于能传进来,侍从终于吸上了那口憋了半天的气。拍拍胸口,啥玩意在里头跳得好快。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事?”
      一曲终了。风定摇摇头。
      “你姐姐的事情终于传到了洛邑。都城震怒,斥齐私斗不臣。”
      齐国公讥讽一笑:“不臣?王畿里的笼中鸟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下共主了?”
      “木偶戏言,何必在意。”风定淡淡的。
      “吴越联和,大军即将压齐,寻个由头,想瓜分宿国的土地。”
      风定嗯了一声,再没话。
      “你不生气?那可是你的国家。”
      “国土是国土,国家是国家。本不搭。”
      看似野蛮的侵略者和文明的被侵略对象心平气和地在一起讨论已侵略国土的再划分问题,如果不是被侵略者本来就是个奸细,那场景该是挺奇葩的了。
      而这心平气和又有大半是被侵略者一手创造的,不得不说历史开得一手好玩笑。
      放在任何一个史书里,风定都担得起“苟活”二字。然而风定的生死其实拯救不了任何人,他因此表面上毫无愧疚地活着,在这个生离故土的世界上,在这个父亲和姐姐都因这国君而死的国家里。

      他不贪生。

      齐国公离开的时候一身轻松。

      快能回家了。风定对自己轻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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