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落齿 ...
-
没有什么比夜半醒来一舔,发现有牙在松动,更可怕的事了。
至少他一生戎马,在无数个定论胜负生死的须臾,都没有如此寒意丛生。
似梦似醒之间,牙齿似落未落;每隔一时,便要用舌尖试探性地舔一舔。到底是不是幻觉?到底是不是松动了?
是真的松了。
等确信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然是彻骨的清醒。
暗夜,梦与醒、欺与信、罪与罚的交界。听说这时的人特别地脆弱,也特别地通灵。
他就这么隔着沉沉黑夜,清晰地看见一个人。
其实是个有点尴尬的场景。那人如厕方毕,触手在大腿根上,手指忽地抽搐了一下。仿佛不确定地又按了几按,松松软软。那人的温和白面上极其罕见地、露出一丝不似伪的泣意。厕外传来阵阵笙歌,催促着他坐回那偏安乱世的皇亲身边、口是心非地应付完又一场颓宴。
他与他素未谋面。关于他的早年,故事太多,口口相传,也不知各有几分真假虚实。多年来,他承接下一位最敬重的人对他的忠诚,义无反顾地,为他筹谋桃园花开。
今夜口中松动的牙齿,让他感觉穿越时空,第一次很真实地触摸到了他的某段心境。
……只是肉松了和牙松了,还是有点区别。
翻身上马,髀肉可以再锻炼成紧绷的肌肉。
牙齿一落,露出的则是彻头彻尾的灰败老年。
国既未建,心里一点点期冀常可以突破失望的重围,告诉自己黎明前总有黑暗;
国已倾覆,每一丝小小的怀疑就可以冲垮信念的大堤,质问落日怎能再起西山?
朝中有传言,说他即使两鬓霜白,也掩不住身上三十年如一日的少年豪迈。(1)
朝中言论他基本充耳不闻,但这句却似当了真。梦与醒中一次又一次地屠向长安,不知不觉,忘却了自己已是花甲之身。
他曾徒手截过敌人射来的利箭,却截不住光阴嗖嗖嗖地穿身而过。
……暗夜黑沉沉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 …… ……
“啊呀呀。”卧榻之侧,原本酣睡之人惊坐而起,匆匆点烛,打破他暗中沉思。
烛火中看他神情,似乎也是梦见了什么令人惊恐万状的事。
“吾夜梦大蛇数千条咬吾,主何吉凶?”
皱了皱眉。
牙松了,心胆犹在,血还热烈。
“梦龙蛇者,皆吉庆之兆也。”
“好,好……”那人抹抹额上冷汗,起身披甲,“器伏已备,放诸将出问之,若何?”
“此辈皆有不服之心,久必为害,不如乘早戮之。”
-END-
引用:
(1)流歌大大/危无咎《垂名》:“即使两鬓霜白,也掩不住姜维身上三十年如一日的少年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