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清潭静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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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后，夜里，浮影就再未出现。数日以来，空虚寂寞冷的明烛不得不痛恨自己嘴贱，惹恼了美人。另一方边，又动起了兴风作浪的心思，好再讨几项刑罚，再让美人给自己上几天药。但很快，天资聪颖的静烛王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上月受的这几项刑罚虽不及大理寺和刑部的酷刑，但也够明烛受一番皮肉之苦了。那些个疼，明烛还记忆犹新，暂时他还不想再尝一次。
正当明烛在自己寝殿里因见不到美人翻来覆去时，却引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当今圣上明煌。
毕竟是兄弟，无论曾经有多少嫌隙，如今，明煌做他的皇帝，明烛做他的虚名王爷，也算是各不相干，也不涉及对方利益。因此，明煌来宫庙探望明烛还是很高兴的。
兄弟俩聊了一下午，皇帝便告辞了。之后，明烛还感叹道，毕竟血浓于水，这个弟弟还是待见自己的。
这日，半夜，原本已经沉寂下来的宫庙却被一阵痛苦的嘶喊声搅得不能入眠。浮影赶到时，只见明烛的寝宫灯火通明，寝宫外围满了人。
寝宫内殿，床幔后，明烛捂着脸，身体缩成一团，床褥上，是发黑的血迹。床边，站着大司乐和几个巫医，但都被明烛呵斥开来，不敢上前一步。
浮影无视明烛歇斯底里地呵斥，上前，一手拉开明烛捂着脸的一手。明烛失去了右手遮挡的右脸让在场的人一阵恶寒。
原本俊美的脸庞现在全是一个个脓包破裂后的腐肉和脓血。尤其是右眼眼角处伤口尤深，几乎见骨。见此情形，最算是平日如何冷静支持的浮影都蹙眉，眼中是错愕和悲戚。
站在床幔旁的巫医见了，更是不住地叹息。一个在宫中潇洒风流的皇子，被一道圣旨打到了宫庙度过余生，原本一张风流俊朗的脸如今更是不辨模样。此刻曾经无比怨恨明烛的人都不忍看。
明烛在一手被浮影强行拉开后，便像被定住一般，也不叫了，也不挣扎了，只是一双原本极其妩媚的朗目如今却没有任何光彩。眼角涌出的白色水珠，不一会就变成了散发着腐臭气息的血水。
“怎么回事。”浮影抓着明烛的手依然没有放开，但语气冷得让人打颤。
宫庙众人是从未见过这个大祝生气的，但是此刻，他们却一致觉得，尽管语气还是往常的语气，但隐含着的怒火却异常清晰，让他人不寒而栗。
“回禀大祝，静烛王爷所用事物全都是已经试毒的。”跪在床幔外，颤声回答的人是宫庙内的厨房总管。
“大祝，今天圣上曾经来探望过王爷。”大司乐相叠，行礼禀报道。
“未时。”
“把十巫祝全都过来诊治。”说罢，松开了明烛的手，离开了明烛的寝殿。
十巫祝的诊治结果算不上好坏，明烛是中毒，而且是一种奇毒，从人的皮肤开始腐蚀，最后是心脏。所幸发现及时，中毒未深，身体并不大碍，只是脸上的疤痕若不用术法，无法消除。
那夜之后，明烛昏睡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才醒过来。此时的他，整个头包得像粽子一样，只有眼睛嘴巴鼻子留了五个洞，连大声说话也做不到。
醒来以后，明烛一反常态的安静，治疗是也是异常配合，不用治疗的时候，也只是坐下寝殿呆呆得看着皇城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七日之后，明烛身上的余毒已经全部清除，唯有头部的纱带尚未能脱下来，只有每天晚上换药的时候，能有片刻的解脱，不过却也是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进行的，寝殿内所有的镜子都被扯下，能照影的物件也全数被替换。在悉心的照顾下，明烛的伤日益转好，但中毒的原因却仍未有任何的结果。或着说，宫庙的人，甚至是明烛自己，都清楚下毒的人是谁，只是这人，他们都无法追究他的责任，只能不了了之。
明烛自从中毒之后，便从未踏出过寝殿，治疗两月有余，冬至前日，明烛终于迎来了拆解脸部纱带之日。
那日一早，明烛便坐在床前，等候着往日为自己换药的十巫祝的到来。若是换成以前的明烛，估摸着会兴奋得一夜难眠，或者自行拆解。而经过了这一次中毒事件，明烛身心都像是被抽空一般，整日呆坐在床上，让从小就伺候明烛的辛公公见了他这副模样都只有叹息。
一个时辰后，一人走入寝殿，掀开床幔，一张秀美无暇的脸出现在明烛眼前时，连明烛自己都一惊。这些月以来，别说是见面了，明烛脸浮影的影都没见着。对于明烛而言，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毕竟，自己确实也不想用这副样子面对浮影。
浮影将手中的物事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后，便坐在了床边，对明烛说道：“我拆了，你做好准备。”
明烛淡然回道:“有劳了。”
浮影闻言，便凑近明烛，动作轻巧地为明烛见绑在头部的纱布一条条解下来，除了第一次的初吻，第二次明烛的强吻，两人再未有这般贴近过。明烛能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清香，像是安魂香一般，让人不自觉地静下心来。
片刻，纱带就已全部解下，而此时，明烛的双手像是不能动弹一般，僵在身侧。
浮影收拾好纱布，拿来一面铜镜，将镜子捧到明烛眼前。铜镜里，少年眼睛鼻子嘴唇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有一点一点的疤痕，像是黑痣一般，全然没有过去那般潇洒俊逸。
明烛嘴角翘了翘，自嘲似的说道：“我以前想过，最算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或许还可以靠我这张脸，去做个小倌。这下好了，彻底把我所有的念想都断了…你….”
明烛的话，在浮影伸手轻抚他脸上的伤痕时戛然而止。浮影的十指纤细而修长白皙，且皮肤细嫩，没有半点寻常男子会有的茧子。
浮影的动作是轻柔的，但一张脸，却没有太多的感情。明烛被怔住了，在他的记忆力，这人从来是不会靠近自己的，每一次，都是自己的用强，而此时，明烛能感受到，那人指尖的温度，真实而温暖。
“这般动作，好像你要治好我脸上的伤痕似的。”明烛尽量用着轻浮的语调，已经数月未有任何表情的脸僵硬地挤了个生涩而似笑而非的笑容。
“没有把握，我就不会来了。”浮影的动作仍在持续着，抚过明烛脸上的每一个伤疤。
这话听着，像是挚友为重病的知己寻尽良方后的自信，更像是许诺，无人要求，却因为那人重要，所以自己自顾自地许下诺言。明烛苦笑，数月的相处，明烛知道，这人是不会动情的，冷若雪，寒似冰，一颗坚实的万年寒冰所凝的心，又有谁能捂暖，明烛无法得知。那人想治好自己的伤，无非是自己是在他的地盘上出事的，他有责任，而不是明烛所想的情意，但即便如此，明烛仍觉得那话像一阵春风。即便如错觉也好，最起码还能骗自己，在众叛亲离的今天，仍有人愿意为自己操心。
在明烛胡思乱想的时候，浮影的手已经开始一点点的在明烛的脸上移动，指尖散逸着淡绿的光芒，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在拂过伤疤时，绿光便会散落在伤疤上，片刻后，光芒消逝，原来的伤疤变成了一片白皙的皮肤与明烛完好的皮肤肤色分毫不差。
浮影的指尖在明烛的伤痕上一点一点地摩挲着，带给明烛是丝丝得清凉。浮影复原的最后一个伤口也是伤得最深的地方—右眼眼角，就在指尖触上伤口的一瞬，浮影还没来得及施术就被明烛紧紧的握住了。
“这处且留着罢。”说着明烛便朝浮影挤了一丝僵硬的笑“就当留个纪念也好。”
浮影依言停了手，将手从明烛的手中抽出。
明烛一手拿镜，一手轻抚着那吓人的伤疤，又重新露出了调笑轻浮的神情，道：“这伤疤也忒难看了。”说着像是有了主意一般，眼里闪着精明的亮光，转向浮影“浩星一族可有什么族纹？”
“有。”
“是什么？”
“离草。”
明烛放下镜子把浮影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也没发现特别的纹饰，笑嘻嘻地看着浮影。
浮影意会右手伸到明烛眼前，左手将宽大的衣袖挽到肩部。一朵嫣红的离草纹印落在浮影的右手上臂处，高贵而美丽。
明烛抬眼，问道：“浩星一族每人都有？”
“是。位置略有不同。”
“外族人也可有？”
“可。浩星族人配偶需被大祝赐纹印方能被族人承认。”
明烛闻言，笑得更是暧昧，露出一口白牙，一脸不怀好意地神情，凑近浮影道：“你也刻印于我吧。就在这！”明烛指了指他右眼眼角蔓延到发丝唯一未曾复原的伤疤说道。
浮影无言，只盯着明烛看，看得明烛发毛。
“就当我是嫁给浩星一族了，可好。”明烛拍了拍浮影肩膀故作轻松的说。
“你可知有了浩星一族的印记是何种意义？”
明烛坦白地摇头道“有何意义？”
“浩星一族，不入朝，不为官。只奉宫庙。你现下是王爷，纹此印，抛弃的物事良多，如此，你可还执意刻印？”
“无妨。就当时静烛王死了罢。日后，只有明烛。”明烛抬头，眼里是释然，是对皇城里的人的绝望。经此一难，明烛彻底看清了，也放下了。
“如此，本尊便为你刻印。日后你便是宫庙祭官，终身侍奉我神。”
“意思是我一辈子也娶不了妻生子不了子了？”明烛听了这话，终于想起了一件颇为重要的事情。这终身侍奉，怎么听着像是嫁给了神明，这是要自己断子绝孙了。
“是。”
“……浮影你故意的吧。”
“是。”
“……”
明烛顿时无言以对，好吧，善恶到头终有报，一个纹印，就卖了自己一生，这买卖够亏的。最重要的是，这人怎么能半点羞愧都没有地承认他是在报复自己呢。
“以权谋私，其心不正，如何担大祝重任。”
“神意。”
“……”又是噎得明烛无言，敢情好到了浮影这里，解释不通的都是神意就对了。
“刻印吧。”明烛闭眼，一副不管不顾任你处置的模样。
“可思虑周全了？”
“嗯。”明烛两眼一闭，脑海里蹦出一句话。自己所求之人注定求不得。不娶妻又何妨？在宫中的时间，身为皇子，自然会有人来帮他解决需求。但数年以来，却也只是停留在解决需要的程度，从未对一人动过心。
我连自己求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又何来注定求不得？思及此，明烛自嘲地笑了笑。
“会疼么？”在浮影的手再次触到明烛的眼角时，明烛问道。
“不疼。术法刺之。”
“有什么疼的方法？不然倒不像是重生一回了。”明烛脸上的笑，带着一丝嘲讽。
“有。人有三魂七魄，若将离草族纹刻入三魂七魄中，人的灵魂也会带上印记。但这三魂七魄需一层层刻，一共十层，每层疼痛更深与前一层。刻印之后，如同重生再造。”
“就照这种方法刻。”明烛没有开眼，听罢浮影的话像是颇为欣慰地笑笑，浑身僵直。
浮影抬眸，并未多说，双手在明烛眼前结印，两人顿时被炽热的火焰所包围。但明烛却并未感觉到半点异状。
结印以后，浮影一手，五指灵巧地画了个图纹，一道细小的火焰从图纹中溢出，钻入明烛的伤痕之中。
正如浮影所说，初始时，估计是皮肤的刻印，并未有太多的痛感，只有种蚁叮咬般的麻痒。随着时间的点点推移，明烛的全身都像是从水中捞出一般，浑身被汗水湿透。
不知过了多久，明烛已经痛到麻木，灵魂和身体像是强迫拉开一般，脑海中走马观花一般闪过无数画面，都是以前在宫里的一些事情。一场浮华一场梦，到最后，只有孑然一身，独行于天地间。
慌乱间，明烛忽然抓住了浮影的手，紧紧拽着，像是要把浮影的手碾成粉末一般，在形神涣散间，浮影手中传来是那么温暖而让人安心，让明烛舍不得放开。
寝殿中包围二人的火焰消失时，明烛早已失去了意识，只有一手，始终紧握住浮影的手。眼角嫣红的离草取代了原本狰狞的疤痕，细看之下，鲜活得让人恍惚看到了高贵绽放的离草。
离草，让明烛原本就姣好的容貌平添了一份艳色。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清潭静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