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秋风》未归客

5、当时年纪小（五）

　　秋深了，吴超南卧室的窗外是院里的一棵大梧桐树，叶子已经落了大半。大院后勤受不了扫了又落落了又扫的烦恼，索性等掉光了再说，有风时，叶子在路灯下满地的旋转。超南喜欢晚上听着歌看窗外飞落叶，最近徐晓颖推荐她听了张镐哲，超南发现张镐哲的声音有点像苏毅，当然苏毅是帅多了。超南最爱的是一首“只有足迹”，感觉那就是苏毅在给自己唱的离别之歌。
　　超南的发小李倩比她小两岁，今年初三准备中考，成绩一般被家里勒令刻苦学习，这学期也没时间来找她玩，根本没发现好朋友正在经历一场失恋。她们也不太找战士们玩儿了，跳舞都少了，那个暑假，就好像一个不真实的存在，那么多快乐，几场秋风就刮走了。
　　卢新华到底也没搞清罪魁祸首是哪一个，但显然超南除了暗恋并无什么行动。敲打几次暗示那些战士配不上这些军官的掌上明珠们，女儿完全没反应似乎并无异议。看来女儿倒是没什么进一步想法。超南还在和那个江立刚偶尔有书信往来，有时候超南爸在门口传达室拿到超南的信回来，会跟超南妈摇摇头，有一次说：“这小子跟超南写了一年多信了吧？你是不是了解一下什么情况？可别高考前搞出什么个早恋来。”超南妈说：“你得了吧，你知道什么啊！真是早恋还往家里写信让你截到？“
　　卢新华对女儿是开明的，或者说是因为反正也管不了只好开明。而且她知道这个江立刚肯定不是正主儿，况且就算是也总比是个战士强吧。那孩子超南妈以前也见过一次，高高瘦瘦斯斯文文印象还行，不过感觉超南提到江立刚一脸坦荡无所谓，还和自己说江立刚又借了什么新磁带给自己听。她这点还了解女儿，这孩子心事重，真正重要的事和人，女儿绝对隐藏的深深的，这么随便跟自己说的人，肯定是没当回事。

　　冬天很快就到了，苏毅复员的日子到了。苏毅懂礼节，特意买了些水果来辞别超南父亲，感谢领导对自己一贯的关心。苏毅是一天晚饭后来的，超南正在自己房间听着音乐写作业。听到外面敲门开门，超南停了录音机，然后就听到苏毅的声音。超南觉得瞬间浑身僵硬，头发都和耳朵一起竖起来了，慌乱之中，居然决定不出去打招呼。卢新华敲了两下就推开门，看见女儿正埋头写作业，就说了一句：“超南，苏毅来道别，快出来和苏毅打个招呼。”超南哦了一声，木木的站起来出去。苏毅看见就奉承卢新华：“阿姨你可真是有福气，超南大家都知道是高材生，我是不是打扰她做功课啦？”卢新华最得意这点，假装客气其实炫耀地说：“没事没事，她不怎么用功的，不怕。”苏毅顺着话风赶紧凑趣：“不用功就这么好成绩，真厉害啊！”超南妈乐开花了，骄傲的看了眼女儿，却看见超南站在那一句话不说，也不看苏毅，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苏毅？女儿是不善应酬，那也没到这个地步啊。可是超南应该和苏毅根本不熟啊！她马上打发女儿回去继续做功课然后张罗苏毅坐下说话。
　　超南回了房间把房门留了个缝，可以听到客厅里的说话。忽然意识到可能这是最后一次见苏毅了，冲到录音机旁就按了录音键，然后静静的坐下听着。苏毅也不过说些寒暄话，谢谢领导的关心，表示以后如果有机会领导去他那个海滨城市，一定和他联系让他尽地主之谊。超南爸还是领导的样子，问他回去怎么打算，苏毅说家里张罗介绍对象了，催他早结婚。超南妈说好啊好啊，这可是好事情。苏毅叹气说当然是好事情可是也麻烦啊，现在的女孩子，结婚又是房子又是金项链金戒指的，哪有那么多钱啊？超南妈也配合着感叹。这些不着痛痒的话说了会，苏毅说大晚上我就不多打扰了，叔叔阿姨你们留个我家里电话，真去旅游一定告诉我，然后就告辞出门。超南按键停止录音站了起来，开门没什么表情的说了再见，就又回房关上了门。卢新华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这还是超南第一次听苏毅说那么多话，可是却是这么无聊俗气的内容。超南开最小的声音又听了一遍刚刚的录音，确认了全部都是不值得听的话。拿出来看了看，还好是谭咏麟的《像我这样的朋友》，谭咏麟的国语总是听着不如粤语情真，倒也不用再麻烦翻录了。超南本来以为自己会流泪的，却被什么金戒指金项链的阻住了，为这些话流泪，有点太对不起自己了。上床睡觉时，超南想自己一定可以忘记苏毅了，但苏毅跳舞的样子，苏毅打球的样子，苏毅第一次带自己跳舞时说的话，黑暗里又一点点浮出来，一片一片抹掉了金项链金戒指的俗气，超南又原谅了苏毅，也许，这些话只是为了应酬父母吧？

　　北方的冬天冷，雪下来了，超南还沉浸在离愁别绪中，什么都没情绪，借口太冷，连乒乓球都不打了。但是期末考试可是来了，超南的名次意外的滑到了30几名。刘老师大吃一惊，家长会后特意点名超南妈留下来谈话让超南妈一定要重视要想办法了解原因。卢新华心里知道原因，但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在刘老师面前羞愧难当，只好收敛了自己平时的天不怕地不怕，沉痛诚恳的承诺一定会在寒假盯住超南复习。
　　同学们也很意外，尤其那些初中就在这个学校的，都知道超南从初中就与一堆不老实的同学玩儿在一起，而且上课说话看小说下课去公园逛大街一应俱全，绝不属于那种乖乖学习的好学生。但不管怎么玩，这些年成绩都很稳定，永远进不去前三甲，也不会掉到10名以外。和超南熟悉的，就觉得她是聪明，不喜欢她的，就说她一定是回家挑灯夜读头悬梁锥刺股。所以这次真是大跌眼镜，有人同情有人幸灾乐祸。
　　徐晓颖一直怀疑超南有段从不说的心事，又想不出来是什么，实在看不出她对哪个男生感兴趣啊。考完试家长会开完几天大家返校，就拉着好朋友去操场坐着审问。要说晓颖对超南的功课真是从不嫉妒，从初中起自己的异性缘就是赢过超南的，这种微妙的平衡使她们的友谊几年来都很坚固。晓颖真的有点着急，也不管操场上大冷风吹着，劈头就问：“你怎么回事啊？居然会考成这样？”超南看看没几个人的操场，围墙外没了叶子的大树衬着晴朗的天空，平平静静的说：“我也不知道啊，就考成这样了啊。你急什么。”晓颖追问：“你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你够朋友么？”超南回头看看晓颖，知道这朋友是真的关心自己同时又八卦，笑了下：“能有什么事？我爱上王军阳了你让给我么？”徐晓颖一巴掌就拍她腿上了：“别瞎扯了，鬼才信呢！再说你要是真爱上了我就让给你呗。”晓颖嘲笑她：“这么说已经是你的了？那我还敢要？”晓颖傻笑着不说话了，王军阳确实不是自己的，当然自己也不想要，但她知道超南也肯定要的不是他。好朋友看来是不想跟自己说，晓颖有点小小的受伤了。

　　卢新华回家路上就想好了怎么跟丈夫交待女儿的事情，她想自己要和女儿谈谈心，让她知道功课对未来的重要性，同时也要让女儿少听点音乐少看闲书，寒假少出去玩，复习功课争取下学期追上来。这么说了，脾气暴躁的丈夫也许就不会去骂超南了。
　　卢新华想开诚布公和和女儿谈的时候，看到女儿脸上一片的平静。她问超南：“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聊聊么？”超南说：“考试成绩呗。您别管我，我自己知道。”卢新华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又不好立刻爆发，但说话已经带了怒气：“你自己知道什么？你考过这么差么？”超南想了想说：“徐晓颖还次次4、50名呢，她妈可没这么生气。”卢新华没准备好这么个方式对话，只好辩论似的说：“你和她比？她一直成绩不好那是没办法，你以前不是好好地么？突然下降成这样，总得有原因吧？”超南被驳斥的也有点急了：“那我以前成绩好，你怎么不问我什么原因成绩好呢？我凭什么就得一直成绩好啊？”
　　卢新华忽然明白自己已经管不了这个女儿了，以为自己了解女儿努力当女儿的朋友，有时候还去听她听的那些流行歌曲，带她去跳舞打球，原来都没用。女儿早就自己拿自己的主意了，以前是拿了主意要好好读书所以自己不费心，现在超南拿了主意要不好好读书自己居然没办法。这么多年不插手女儿的功课，现在想插手都不知道怎么做。大道理似乎已经对这孩子没用了，说什么她肯定都说知道，但是知道不等于做啊，她不做自己还真是束手无策。卢新华为了维持尊严，只好还是勉强说了几句妈妈不是跟你发火也不逼你，你这么大应该知道高考的重要性，寒假好好复习之类的话，超南不说话的听着，偶尔点下头，卢新华知道她什么都没听，但也只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