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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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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来看啊,新科状元来了!快来看啊——”
京城里最宽阔的一条街御街上,一队全副武装的兵士摆开仪仗齐整前行,威风凛凛。仪仗中间,三个皇家侍卫分别牵着三匹骏马,马上坐着今年大考的三鼎甲:状元冯绍民,榜眼李兆廷,探花刘长赢。
“那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吗?听说叫什么……”
“叫冯绍民——喏,那边皇榜上都写着呢。”
“我又不识字…”
“哎,你说这新科状元,模样还真是俊俏呢!”
御街两旁站满了欲睹新状元风采的老百姓,各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气,边笑边小声议论着。马上的状元郎清逸俊雅,气宇轩昂,成为整条街的焦点。
“文兄,这冯绍民莫非就是……?”
“没错,就是当日在清雅林以一敌十的少年英雄。”
“啧啧,果真气度不凡!”
“年少成名,又文武双全,还相貌出众,怕是身后会跟着一帮女孩子吧?哈哈,吾等可就没这好命了…!”
御街上人头攒动,做木工的,糊泥瓦的,当垆卖酒的,还有侧街里摆摊的,买菜的,都一骨碌的拥了过来,生意也不做了。
“喂,小二!——小二!”御街酒楼的二楼里,一位用甘蔗敲着桌子的公子显得很不耐烦,“我说你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一个掌柜模样的人终于在公子彻底爆发之前赶了过来。
“公子请息怒!今儿个是新科状元游街的日子,店里的伙计大半都跑去一睹新状元风采了,所以店里忙不过来。还望公子见谅啊…!”
“风什么采?!有那么好看吗?”少年公子啃了口甘蔗,“快,给本公子端酒来!”
一个个儿的,真没出息。
少年闻臭坐了下来,从窗口往外看去,新科状元的仪仗正好经过。从二楼往下看,万人空巷的场面更是尽收眼底。春风得意的状元郎被众人簇拥着,好不威风。围观百姓中的年轻女子,似乎都一副无限遐想的陶醉样儿。
可惜啊……明明就是男生女相,还说什么英俊潇洒,气度不凡。这些人到底有没有见过真正的男人啊?!
少年公子在心里加重了“真正的”三个字的音调,却突然间低落了情绪。
剑哥哥,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帮你弄个状元做做,哪知东方胜那个笨蛋比狗熊他娘还要笨!居然请了一个跟他一样笨的狗屁秀才代考,什么乱七八糟的卷子?!!!
少年低下头,接过掌柜送来的烈酒,一口闷了下去。
仪仗队浩浩荡荡地走到了御街尽头,在皇宫正门前停了下来。整条街的热闹气氛,随着高墙的阻隔,被挡在了威严雄壮的皇宫之外。仪仗队的所有侍卫在侍卫长的指挥下重新列队,向等在皇宫门口的礼部大臣行了个礼,就从稍远处的小门齐整的进去了。礼部大臣对着骏马上的三位才俊说了些什么,也退避到一旁等候了。
三匹马隔了几丈的距离正对着皇宫大门。大门由五扇方形的连体门组成,宽阔严正,气势非凡,彰显着不容触犯的皇家气魄。
正中间的一匹马嘶叫了一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昂起头傲然走向正中间的方门——那平日里只有皇帝才能踏过、大考之后才破例允许状元通行一次的最高之门。马上的状元郎沉稳肃然,载着满街的艳羡目光和天子门生的最高荣誉,浩然踏了过去。
之后,分列两侧的榜眼和探花,也分别从两旁稍小一些的方门——王侯之门骑了进去。三位才俊都穿过大门后,礼部大臣才趋步从最外层的方门走进去,引导着新科三甲面圣赴宴。
“状元、榜眼、探花,请下马。”
遵着礼部大臣的吩咐,状元冯绍民一个侧跃,利落地下得马来。这时,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暗暗望了过来,小声嬉笑着。
“这就是状元郎啊,模样俊俏得甚是可人呢!”
“听说才十八/九岁的年龄,红儿,你不正在找如意郎君么?”
“胡乱说什么呀,人家才学超群,又有潘安宋玉之貌,哪里看得上我这个小丫鬟…”
“哎哟你看,脸红了,脸红了耶——!”
就在宫女们议论着的时候,榜眼也跟着下了马。本来就不会骑马的李兆廷,畏畏缩缩地好不容易踩稳了马镫、下得马去,却在刚落地的时候脚下一滑,整个人摔了个仰面朝天。
“呵呵呵呵,真好玩~”宫女太监们各个儿笑靥如花,渐渐放肆起来,“这人就是新科榜眼呀,看起来好老!”
“嘘,小声点儿!被榜眼听到了可不好…”
“听说这榜眼就是天下第一美女冯素贞的意中人?”
“是吗,就是那个算命先生?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可怜那冯小姐为算命先生殉了情,尸骨还未寒,无情公子就有了新欢了。男人呐…”
已经站立起来摆摆手尴尬说着“没事”的新科榜眼,刚随着礼部大臣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算命先生”“无情公子”“新欢”之类的议论,当下一个激灵,脚腕一扭,立即蹲坐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榜眼,你没事吧?”
“李兄,你没事吧?”
三声关切的问候传了过来,蹲坐在地上的人却沮丧到了极点。“大人,冯兄,刘兄,我这脚恐怕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还请各位代为禀明皇上——晚上的琼林宴,下臣一定参加!”
接下来的面圣就是按例走个过场,天子赐花环赐御酒之类的,以示恩宠。整个面圣的过程并无特别之处,除了有些意外地被闻臭大侠——哦不,是天香公主抢了御赐花环之外。还有就是,当皇上提起“李榜眼身体不适”的时候,新科状元和新科探花都极力忍住了想笑出来的冲动。
晚上的琼林宴跟往年有些不同。由于最宠爱的天香公主即将年满十八,皇上特别下令,今年的琼林宴由天香公主主持。这让本来满心欢喜的进士们不禁打了个寒颤。
宴会在修葺一新的琼林苑中举行。苑里亭台舞榭,奇石幽湖,莫不赏心悦目,令人流连忘返。最为幽静雅致的小湖旁有片开阔的场地,众进士和皇室大臣们就在这片特别修筑的场地上共饮琼林。
依照惯例,皇帝坐北朝南,御座两侧按照官职品级顺次坐着各宗室大臣,再往下,才是一甲、二甲以及部分三甲的进士们按成绩就坐。
今年还有一点不同的是,御座旁还专门设了一个稍小一些的座椅:主持此次宴会的天香公主的专椅。
“都说琼林宴‘文’气太重,本公主今年就来点儿特别的——以武助宴的‘武之琼林’,包管你们这帮书呆子玩儿得尽兴!”
各就各位后,转动着甘蔗的宴会主持者笑意盈盈地宣布道。
底下一直忐忑着的进士们此时更是捏了一把冷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武之琼林’?”老皇帝溺爱的大声笑着,一副好奇的样子,“不知朕的天香公主,打算怎么玩儿这个‘武之琼林’?”
“父皇可看好了——”天香公主一挥甘蔗,“第一场,群舞。”
随着主持者的指挥棒,小太监们抬上了事先准备好的软垫,沿着席位的方向一字排开。每张软垫一丈见方,垫与垫之间大约三尺之遥。
“这‘群舞’的‘舞’可不是‘武术’的‘武’,而是‘舞蹈’的‘舞’。‘群舞’的意思呢,就是一起摔跤。新科进士除了状元榜眼探花之外,都必须参加。可以自己选择摔跤的对手,如果谁要是选不出来的话,本公主也乐意帮他选!”
最后一句加重了语调的话,让进士们浑身一抖。
“请新科进士上垫~~~”
太监总管王公公的唱腔绵延起伏。已经被公主殿下震慑得腿脚发软的新科进士们,在反应过来后,慌忙选好对手连滚带爬的站到了垫子上。
“很好。”表示满意的公主大人点了点头,“本公主再强调一遍,这次‘群舞’不是比武,是比赛摔跤——书呆子中有武功的人也不许使用武功,只能摔跤,点到即止。”
老皇帝微笑着点了点头,对女儿的“用心”表示满意。
但接下来的摔跤比赛还是失去了控制。垫子上的书生们一开始还有些腼腆,不肯轻易动君子之手,待到真正有人动起手来之后,昔日大多只是提笔作文的斯文人,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扭打了起来。
掐脖子的,扭抱对方腰际的,用头顶人的,咬人的,各种手法都使了出来。宴会上一片热闹之声。坐在席位上的宗室大臣和暂时被公主殿下放过的状元榜眼探花,都优哉游哉的边饮酒边看着热闹。
“嘿嘿?好玩儿,好玩儿…”忘记了自己还有伤在身的榜眼大人喝了口酒,不顾形象的指着席中央的舞者们。
订立规则的公主殿下此时更是笑得肠子都扭着了,在自己的专椅上翻来滚去。“哈哈,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哈哈哈哈!”
果然,摔跤比比武更好玩儿,尤其是不能使用武功的摔跤。
事后,公主殿下用心地作了总结。
垫子上的斯文人终于累了,横七竖八的倒了一片。老皇帝微微咳了一声,侍立于席位外围的侍卫们赶紧清场,并将筋疲力尽的书生们抬回到座位上。
“这哪里是琼林宴?分明是鸿门宴嘛……”
被抬回到座位上的新科第四名看了看身旁的李榜眼和对面的探花郎,慨叹自己命运不济的同时不满地嘟囔了句。
能把琼林宴做成鸿门宴,天香公主也算是旷古第一人了。
“好!想必玩过摔跤的书呆子们都已经尽兴了。下面该轮到状元、榜眼和探花了——本公主可不会厚此薄彼。”依旧挥了挥甘蔗指挥棒,天香公主宣布了新节目的开始:
“第二场,独角戏。”
三位大才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公主殿下的这“独角戏”该作何解。
“既然是天底下最有才的才子,要让你们尽兴,自然得费点儿脑子。我这‘独角戏’,可是专门为你们设计的呢……”主持宴会的人笑得狡黠,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规则就是,你们每个人要分别表演一个节目,节目的内容不能是吟诗作对,也不能是舞刀弄枪,要‘文武兼备’,‘武在文中’。怎么样,有意思吧?”
想了想,公主殿下补充道:“还有更有意思的呢:如果你们三个书呆子有谁在半炷香的时间里还想不出节目的话,本公主就罚他跟小太监练摔跤!”
“不会这么残酷吧?”探花郎和榜眼公互看了一眼。
之前因为摔跤而筋疲力尽的其他进士们,此时才欣慰了些。
“按照品级,状元有权最后表演。但为了公平起见,本公主制订了一个额外的规则:越是后表演的人,若是想不出节目来,惩罚的就越重!”
说这话的公主殿下看了某名状元一眼,先前考场上那个大大的“贼”字还在脑海里盘旋未散。
“那么,探花郎,该你了。点香——!”
半柱香烧完的时候,探花刘长赢“啪”的一声展开扇子:“皇上,公主,各位大人,那下臣就献丑了——”
俊朗的公子清了清喉咙,脚尖一抬,步子一迈,竟有板有眼地开唱起来:“春风得意哎~~~打马御街前;至上尊荣哎~~~共赴琼林宴……”
探花郎将纸扇别在身后,一步一迈,大武生的形象顿时活现出来。虽然唱腔和走位都不准确,但已经描绘出了“文武兼备、武在文中”的境态了。
“好——!不愧是探花郎,本公主就放过你了。算命的,该你了——!”
已经胸有成竹的榜眼公跛着脚慢慢走到了席位中央。
“公主殿下,下臣需要一些物具才可表演。”
于是,场地中间就铺了一张大大的纸,榜眼公手握一个拖把站在纸张边缘。
将拖把放进大桶中蘸了蘸墨汁,新科榜眼一瘸一拐的表演起了拖把书法。
“文——治——”
宗室大臣们跟着榜眼的笔路念着。跛脚榜眼歇了歇脚,停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继续写了下去:
“武——功——”
“文治武功,千秋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说得恰到好处,御座上的老人龙颜大悦,“好!好啊!”
“哼,父皇,这李兆廷使诈!”
“哎~香儿。这‘文武兼备、武在文中’已经都有了嘛,怎么能说使诈呢?”
“可是父皇……!”
“启禀公主殿下,下臣不只是通过文字表达‘文武兼备’,还用拖把挥舞着写了字,表演了一回‘舞功’,可算是‘文武兼备’?”榜眼公说得似乎头头是道。
“哼……马屁精!”没能惩罚到耍小聪明的人,宴会的主持者一脸的不快,继而把矛头指向了最后一位表演者。
“哎,姓冯的,你要怎么说?”
翩翩状元郎起身作揖,淡雅的声调如同相貌一样优美。
“公主,在下只需一琴足矣。”
一把精致的琴摆放到了席位中央,一袭白纱的状元郎款款坐下,四围立刻安静了下来。不知受了什么感召,宗室大臣,各个进士,甚至包括皇帝和公主,都停止了谈笑和说话,一律注视起场地中央的人来。
今晚的状元郎,特意穿了身平时很少穿的轻盈白纱。翩翩白衣的年轻公子甫一坐下,似乎连月光都更加明亮了起来。没有想象中的男人的浊气,也没有惯常见的女人的艳丽,一袭白衣的状元郎绘写出了另一种超尘绝俗的清美。
纤细的手指抚上琴弦,灵澈的调子缓缓流出。似是仙泉之水,转而为清晨之露,涤洗过人间一切尘垢。摔跤场上的扭打,大汗淋漓的喘息,一步一迈的鸣唱,一瘸一拐的挥舞,都在澄澈的曲调中一一抚平。整个场地的呼吸也匀和起来,清明宁静同夜晚静谧的自然连在了一起。
曲调也平和了起来。素雅的月光斜照着专注抚琴的人,勾勒出俊美的轮廓。
“哎,曲子虽好,可是……”
可是没有“武”呀。小声嘟囔着的话还没说完,后半句就被抚琴者柔和的浅笑挡了回去。抚琴的公子对着公主殿下微微一笑,指尖仍旧流淌着无暇的清韵。
然而音调已经渐渐有了变化。隐隐的,像是暗淌着什么,但入耳的乐声还是初生般灵澈,一如场地中央超尘绝俗的状元郎。平和而愈发灵澈的调子,仿佛随着什么一直上扬,上扬而轻盈,暗淌的说不出的辅音便渐渐散了去。
“快看,喷泉!湖中出现喷泉了!”
宴会上的所有人都梦醒般的朝着幽湖的方向望去。宁静雅致的小湖中央,缓缓上扬着一股泉水。幽静的湖,灵动的泉,在澄澈的曲调声中,占尽了明月所笼罩的夜之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