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贺]热恋中的你与我》森犀

1、第 1 章

　　“游人君，有什么想要追求的东西吗？”

　　脑海中回响起这句话的时候，清晨的阳光正从沾了水的云层后摇摇晃晃地爬上来。
　　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女人缓缓从路的另一头走来，她穿着蓝紫色的浴衣和木屐，下摆上盘缠银色的花纹，脸庞被低垂的伞檐遮住了，景象朦胧暧昧得像是一幅经年的旧画。
　　然而我的心情却不由得激荡起来，即使看不见她的面容，只要随便瞥一眼那优雅的姿仪，纤细的身段，和脆弱得仿佛稍微用力就会握碎的手腕，一个熟悉的名字就会在心里呼之欲出；
　　“纯……纯子？”
　　那个女人停住了脚步，然后轻轻抬起了伞面；
　　我曾经非常非常熟悉的面容一丝一毫也没有改变，她静静地凝视着我，樱花色的嘴唇上浮出了温柔的微笑；
　　“啊，是游人君呢。”

　　那是我离开家之后的第三年，也是我在那之后第一次看到纯子。

　　我和纯子认识得非常早，在别人的眼里是很好的朋友。和我这种长大了才显露出帅气的男人不同，纯子从小就因为聪明而出名，被称为难能一见的天才，是老师最疼爱的孩子，也是大家羡慕的对象。
　　那时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共同的朋友，名字叫做纲，脾气暴躁，但心肠很好，也非常可爱。可惜纲的出身十分尊贵，很多时候都会被家里的事情缠住，因此常常只有我和纯子一起在河岸边玩耍，在巨大的雕塑下休息，在镌刻着人像的山岩前修行。

　　我那时候并没有考虑过未来的事情，连家乡里的小孩子最喜欢谈起的理想都不曾在意，因为我想我们，我和纯子，纲，还有老师和其他的长辈与朋友，总是会在一起的，待在我们所热爱的家乡，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人物。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重要呢。
　　但纯子，就像后来一样，一直是个富有远见，勤于思虑的人，她可以非常轻易地花比我少一半的时间来做成同样的事情，所以就有充分的时间来进行复杂的思考，虽然这样的思考造就了很多人并不想看到的后果，但当它们刚刚萌芽的时候，无疑是被当做一个正面典型来宣传的，我的老师就经常喟叹，“游人，你要向纯子学学，多用一用脑子。”
　　每当这种时候，纯子就会露出充满示威感的笑容，而我则会很生气，用愤怒的心情做出很多愚蠢的事情。
　　纲烦死我们这样一次又一次上演同样的闹剧了，纯子倒是不经常去招惹纲，她只爱和我过不去，少年时候的我并没有体会到其中蕴含的复杂的感情，等到我们都长大了，作为一起承担责任的同伴生活过很长时间后，这种幼稚的恶作剧也就跟着消失了。

　　并不是说，我会怀念它们，但当纯子的身影跟这些恶作剧一起在我的生活中慢慢变得浅淡之后，我十分难以接受这种落差。我闯到纯子的家里，她正在做稀奇古怪的实验，也许像她这样子的天才总是要有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兴趣和习惯，所以当她瞟一眼认出是我之后，什么也没说，继续专注于观察她手里长长的试管。
　　而我就在那一刻突然发现，纯子长成一个大美人了。

　　我被自己噎住了，因为这样子的重点是十分不对的，而且我和纯子一起长大，吵吵闹闹的这么多年里，虽然心里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但一直都是用吵架和捉弄来表现的，从来没有哪怕一刻意识到，纯子居然是这么美丽的。
　　或者不能这样说，我知道纯子长得很好看，但作为朋友，或者说家人，这种好看对我而言没有其他任何涵义，但当我感觉到差别时，第一反应不是困惑和惊奇，而是下意识地羞愧。
　　我讷讷讲不出话，反而觉得脸上烧了起来，纯子起先不理我，但当她终于把试管里不知道经过怎么处理变得蓝莹莹的液体封存好之后，终于大发慈悲地看向我，然后脸上浮现出狐疑的神色。
　　血液一下子倒冲进我的大脑，我张了张嘴，半天发不出声，纯子皱着眉头朝我走来，刚踏出一步，我就转身跑掉了。

　　那一年剩下的所有时间，我都没有待在故乡，我在老师那里要了个长期任务，在外面游历，交了很多新朋友，也做了很多必要或是不必要的事情。
　　年底的时候，纲写了信来骂我，“你是死在外面了吗游人？！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混蛋！”我想象着纲生气的样子，缩头缩脑地回信说就快回去了，就快了。
　　然后又拖了半年，直到老师正式地召唤我。

　　他告诉我，纯子离开了。

　　当我成为一个无比帅气的男人后，我收了几个徒弟，一个比一个令我骄傲，也一个比一个叫人感觉棘手，其中最小的那个也有一个像纯子之于我一样的人，他有一次问我，“纯子小姐为什么会离开，师傅你知道吗？”
　　我回答说，“是因为害怕继续失去吧。”
　　“但是她这样离开，不是也失去了很多吗？”那孩子不解地反问。
　　“因为如果是这样失去的话，她就可以骗自己说，是她本来就要抛弃的吧，我想。”

　　这样子的理由，是我后来在漫长的时光里，经历过种种事情之后，思索而得来的。
　　我一直都坚信着，纯子是个温柔的人，她和从一开始就是孤儿的我不同，是在记事后才失去父母的，我想这大概伤她很深，而且我也非常愧疚，就算是有我在身边，也不能安抚她对于无常的恐惧。
　　老实说，在内心深处，这一点令我觉得十分可爱，一贯以来都很独立的纯子，事实上也被这样的恐惧所困扰着，不得不隐忍感情的时候，想必也会觉得很艰难吧。
　　唯一可惜的是我不曾看出她的忧伤，这是我的责任。
　　所以我做出了决定，一定要将纯子追回来。

　　即使这样说，我也是在三年之后，才再次看到纯子。
　　她真的一点改变也没有，面容毫无风霜，依然像是我见过的她最美丽的样子，神色优雅，声音婉转而柔和。
　　纯子收了伞，款款和我一道坐在路旁的石质长凳上，身上飘来淡淡的香气。
　　“游人君真的追来了呢。”
　　她向我侧过脸，肤色白皙，眼眸金黄。
　　“那是当然的吧，”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可是男人的约定。”
　　心脏在胸口砰砰跳动，我希望它能跳得轻一点，至少不要毁掉这一刻的气氛。
　　“虽然很感激，可是游人君，没有其他的什么要追求么？”
　　纯子的声音就像蜻蜓长长的尾巴轻盈点在水面，每一个字眼都在我心里触开层层涟漪。
　　“因为……纯子你才是最重要的，我唯一想要追求的就是你，和你比起来，其他任何事情，包括这个世界，都不值一提。”
　　她的眼眸真是太动人了，蛊惑得我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之后，我立刻就紧张了起来，盯着纯子的脸，外表冷静，内心忐忑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那真是……”
　　纯子凝视着我，良久之后，雪白的手抚上了我的面颊，也许是被清晨的风吹拂得太久，那只手冰冷的就像一条白色的蛇，可是动作却非常，非常的温柔；
　　——温柔得令我心碎。
　　“……太好了。”
　　她微笑着说，“因为我也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深深地爱上了游人君啊，只是因为有太多的原因，这份爱意始终不能说出口，想必对游人君来说，也是一样吧。”

　　“但我们终于能够互相坦诚，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是的，我们终于能够互相坦诚，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虽然幸福并不是像我这样的男人所追求的东西。将纯子紧紧拥入怀中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吻上了她的脸颊，她的嘴唇就像沾了雨水的樱花瓣一样湿润而且柔软，她的长发就像夜色中冰冷而漆黑的水流；

　　她是这样一个美丽而温柔的灵魂。

　　尽管我从少年时起就爱着她，却始终不曾对她提起任何与之相关的话语，我想要告诉她我了解她而且理解她，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依然爱着她，并不只是作为朋友和亲人，而是更加强烈也更加重要的存在。虽然她非常非常的聪明，但这些话，如果我不说，她也是一定不会想到的。

　　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我们就这样心怀着误解，痛苦而孤独地行走在自己的人生里，也许我要一辈子追逐着她却无法企及，也许她要犯下更加疯狂的恶行直到被罪孽吞噬，也许我不得不为了更加重要的事情而放下对她的约定，也许我突如其来地遭遇到人生中无法避免的意外悲惨死去，也许当她终有一日释然了心中种种恐惧绝望，想要来向我诉说时却找不到任何一粒我尸骸的尘埃。

　　所幸此时此刻，我们沉浸在热恋之中，可以笑着感慨，彼此终于没有选择错误的道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