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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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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平城看起来比北京更萧肃,这座千年古城被凛冽的寒风一刮,显出了几分古时候的苍凉。
小楼下尽是枯枝落叶。
春日里桃花开的有多好,冬日里就有多衰败。
肖倾宇坐在屋里整理一些十三营以前的资料,并把他自己的建议归总起来,他精神不好,用不了电脑,手里握着笔想到了就添几笔,偶尔靠在枕上休息一会儿。
方君乾与季老不知做什么去了,肖倾宇知道,定是为了他身上的毒。方君乾一直坚持这毒有法子能解,日以继夜去找。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看看这些,否则方君乾见了又要说。
又写完一页,钢笔里似乎没有墨水了,他拧开笔身去吸,吸饱后正要盖上墨水瓶盖,身上却传来一阵剧痛,五脏六腑似乎都错了位,翻搅着里面也不安生。
二十七天了,三天一次的毒又发了。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等下一次……
没有下一次了。
他疼得厉害,一不留神把墨水瓶打翻了,漆黑的墨水瞬间倾倒在榻上,他顾不得整理,想拿帕子来掩住嘴,却来不及,几声剧烈的咳嗽后榻上多了一滩血红。
他靠在枕上闭着眼喘了几口气,用帕子沾了沾嘴角,雪白的锦帕上染上了几点殷红的血迹。
严恪人听见响声忙跑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几乎不敢上前去细看,他颤声道:“……公子?”
肖倾宇闭着眼向他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过了一会儿他缓过来,才低声道:“把这些收拾了吧,别让人看见。”
严恪人几乎要哭出来,他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清楚的认识到肖倾宇即将死去。一直以来肖倾宇表现的都战无不胜,他太强大了,强大到就算他中了必死的毒也让人觉得——这是公子啊,怎么可能会有事。
而现在严恪人终于认识到,他要死了,如果没有奇迹出现,这个风华绝世的人就要永远离开了。
钢铁一般的军人第一次红了眼眶。
“哭什么。”肖倾宇低低训斥,他撑起身子来把桌上的资料整理好,又在自己笔记上添了几笔,然后交给了严恪人,道:“拿下去吧,他们快回来了。”他把那个外表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笔记本单独拿出来,“这个你好好收着,还差一些,等我这几天补全了,你以后给方君乾。”他大致翻了一下,看见最后自己停笔那一页沾了些血迹,便要抬手撕去。
严恪人阻止了他,哑着嗓子道:“写这些不知要耗多少心力,看不真的,就这样吧。”
肖倾宇看了一下,摇摇头道:“罢了,你去吧。”他也实在没力气再去誊一份了。
严恪人刚收拾了东西下去,方君乾就回来了,他在炉边去了去自己身上的寒气,才上前来看肖倾宇,见他脸色苍白,不由心疼,问了几句,而后道:“倾宇,咱们明天去结缘寺看看吧。”
肖倾宇没问去干什么,点了点头,应道:“好。”
这时窗外浸进来一股透心的清爽寒气,方君乾给肖倾宇拉了拉被子,看了一眼屋外,惊讶道:“下雪了。”
这是入冬来的第一场雪,大雪铺天盖地,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银白。
瑞雪兆丰年。枯枝败叶都被盖去以后就是新生,是好兆头。
第二天方君乾不顾雪后山路难行,给肖倾宇围了厚厚的衣裳斗篷,就让沈建开车往南山去。也幸好军车底盘高,否则这足有一尺高的雪还真走不了。
许多年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了,季老说。这是劫,也是命,端看你们能不能破劫改命吧。
结缘寺上有机缘。
车子开到半山腰就上不去了,接下来的路要自己走。方君乾怕肖倾宇受凉,拿大斗篷把人整个儿包住,只剩下一双乌溜溜清澈通透的眼。
方君乾把他的头发拢到后面去,看着就像当年那坐镇朝堂翻手风云的少年右相。一时间脑子里竟有些迷糊,分不清这到底是他们烽火狼烟并肩打天下的当初还是阴谋阳谋与各大家族周旋的后来。
“怎么了?”肖倾宇抬头问。
这双眼睛从来淡漠,像看透世事般的清透,又实在太好看。方君乾回过神来,笑道:“在想我们打下来的江山不知最后被哪个败家子儿败光了。”
“方祖息。”肖倾宇记忆力一向好,历史一直是满分。
“你可以去掘他的坟泄恨,你们方氏一脉都葬在大倾帝陵。”肖倾宇淡淡道。
“……”方君乾被噎了一下,再不提前尘事。
前尘过往已成云烟,昔年他们两个人的小辈现在也已经是黄土一抔枯骨一副,故人都不在,只有他们两人相守,再提空增落寞,实在没有意思。
方君乾抱着肖倾宇往山上走,后面沈建提着轮椅跟着。
这世上有许多稀奇事,比如倾乾二人多少年后又转生,比如季老能卜卦测天命,比如那位高僧了尘千年来不老不死游荡世间。
他们是来找了尘的。沈建带的人一直没有找到,这世上好像根本就没有一个了尘。
结缘寺依旧是他们当初来时的模样。
寺庙依旧破破烂烂,他们去从前了尘呆的那间屋子里看了看,屋里的桌椅都已落了灰,墙上白纸也已泛了黄,而当初纸上悬着的念珠却不在了。
这里已许久没有人居住。
找不到什么,他们便出来了。肖倾宇自中毒以来没有出过门,今天想在外面看看山上的雪,方君乾便让沈建陪着他在院子里呆着了,他自己去了正殿。
正殿只有那么一个佛像,上面金漆都有些脱落,这结缘寺果然破败。
方君乾却径直上前去跪在了蒲团上。
他手里握着什么,仔细一看能看见雪白的丝缎上一点殷红。
是肖倾宇吐了血的帕子。
他将手里的三炷香点燃,低低道:“方君乾这一生不跪天地不拜神佛,唯一一次……恳求大慈悲,施与众生乐。”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无比郑重,几乎带着些走投无路的绝望。他上罢香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再抬起头来,竟是眼眶通红,像要滴下血来。
他平生第一次没了办法,要求助于以往不屑一顾的神佛。他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是现在他破不了肖倾宇命中的劫数,老天逼着他认输。
倾宇……只要对上肖倾宇,他的骄傲和坚持就在一夕间全然崩塌。他想,低头就低头吧,能换来他平安,什么都值了。
可是他低头拜神佛,神佛也不能告诉他肖倾宇是个什么结果。
神佛慈悲施与众生,唯独没有他和肖倾宇。
素白锦帕上又染血,却是方君乾自己掐破了掌心。
他拜罢起身回头,却是一愣。
门外肖倾宇静静看着他。
“我……”他不知肖倾宇听到了多少,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他嗫喏道:“我……就是听说这个挺灵的……来试试……”
方君乾从前当过帝王、当过侯爷,现在是将军、司令,他向来趾高气昂,骄傲得不像话。就算在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跪在那里脊背也是笔直的,从来没有低头过,这一次却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他安慰肖倾宇说解毒剂快成功了,其实没有,他自己找不到任何办法,只好来拜佛,现在被肖倾宇看见了,他又心虚,又怕他难过,站在那里不敢上前去,怕肖倾宇开口问他。
可肖倾宇什么都没问,他只是伸出手来,说:“我们回家吧。”
回家吧。就算没了办法,至少他们这一辈子,还有一个家。
结缘寺上没有找到什么,了尘似乎已经不存于这个世间,那所谓的机缘,更是连个影子都没看到。方君乾抱着肖倾宇往来路走,他心里不甘又愤恨,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寺庙,想着若是倾宇不能好,他就一把火把这里烧个干净!
反正他也已经不怕什么,大不了咱们一起死!
从肖倾宇中毒开始,他的脾气就越来越怪,到现在竟然易怒至此!一天找不到救肖倾宇的法子,他就一天不能安心,这时时刻刻的惊惧累加起来,让他变得有些疯狂。
他们下山时路过一颗巨大的树,此时这颗树上沉甸甸压满了雪。方君乾听见“咚”一声,不知是什么击中了树身,树上的雪“哗”一下瞬间倾倒下来,他反应快,及时把肖倾宇搂在怀里,自己身上却是盖了一层雪。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摇了摇,把厚厚的雪抖下去,低头去看肖倾宇,却见他脸上带着一层淡淡的笑意,他抬起手来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颗小石子。
“我早想这么试试了。”他说,眉眼弯起来,第一次笑得像个孩子。
方君乾一愣,也低低笑了,吻了吻他的眉心,帮他把另一颗石子也掷了出去,又一阵“雪雨”落下来,肖倾宇抬手拂去方君乾发间的雪花,顺势攀住他的肩膀,挨近了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方君乾又是喜欢又是心酸,肖倾宇第一次主动吻他,却是在这种时候。
他抱紧了他,就在树下、雪海中,唇舌交缠。
这吻带着无尽的温柔、眷恋与不舍,肖倾宇舍不得他,方君乾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自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有从前不曾做过的,他都想试一试,从前不曾直接表达过的爱意,他现在说了出来。
“我爱你。”他几乎像是叹息一样说出了这句话。我爱你,可是已经不能陪着你度过以后的岁月了。
方君乾……君乾。
方君乾紧紧抱着他,肖倾宇感到脖颈间一片濡湿。
我也爱你呀……我这辈子,上辈子,唯一的挚爱,我找了你上千年,你怎么忍心,再次离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