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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那么,我们有必须详细的了解一下陈彦邦其人了。他是谁呢?1987年,享利.珀金斯将他的档案呈给约翰.沃特时,关于他的身世生平有非常详尽的记录。Lucas C. Baits是一个持瑞士护照的中国人和犹太人混血,生于香港,瑞士伯尔尼长大。他的祖辈为了逃离战火离开了故土,在香港遇见一位犹太商人的女儿,俩人结婚,生养了一个男孩,孩子9岁那一年俩人离婚了,唯一的儿子跟着母亲嫁给了一位瑞士人。他现在的姓Baits随的是继父的姓,是伯尔尼当地一位小有名气的的制表匠。在上级用人评语这一栏,当时面试他的一位叫吉米.沃伦斯的先生这样写道:此人专业功底深厚,有非凡的交际能力。另:亚欧混血,他们跟吉普赛人一样,是流浪者。他们的血统里已没有信仰。这样的人是最合适的人选,在他们眼里没有国家和民族,只看得见利益和自己。虽然年纪轻轻,但利欲熏心,当然,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人选。进取,认同我们的观念。难得的是,还拥有几位身世显赫的以后也许还能用得上的朋友。

      “你在那儿有用的上的朋友吗?”陈青问孟秋雨,孟秋雨摇摇头,“我家的亲戚没有在南方的,北方倒是还有几个。”
      陈青洗了头发,湿漉漉的搭在肩头,用手撩了撩,发梢上的水浸湿了衣服,她皱着眉甩了甩手,“快说说,你是怎么让你爸妈答应让你长驻那边的?”
      “我就直接说了,他们让我走我得走,不让我走,我还是得走。再说,长驻那边工资高,比在这儿一个月多二百块钱呢?”
      “真的?你这样说他们就答应了?”
      孟秋雨抿着嘴笑:“是啊,我家还有三个哥哥呢”
      “我妈啊,一听说我自己想去,恨不得我不要再回来了。我弟还给我列了个单子,上面全是让我给他买的东西”
      孟秋雨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陈青,在那儿可比在家累,张主任说,还有可能要出差。我想应该是比在厂子里累多了,不然为啥会多发钱?”
      “累点儿就累点儿,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离开这儿,去哪儿都比在家呆着好!你看看我们这个小地方,我出生到现在,都没变过!”
      孟秋雨笑起来“我看你是想着上次请我们喝酒的男的吧?没猜错吧”
      陈青白了她一眼:“喂!我说你这人,懂不懂看人脸色!别人的心里话随随便便说出来!说句心里话,我想的不多,就是日子比在家过得好就行,自己能养活自己,有几件体面的衣服,就可以了,你呢?”
      孟秋雨听到这个问题,盯着远方雾气笼罩的山峦,若有所思的说:“其实我不知道,我不像你,没有那么明解的目标,过得开心吧,开心就呆在那里,不开心就去别的地方,或者回家”
      “回家?我不想回家。我家里只有弟弟和妈”
      “你爸呢?”
      陈青轻轻的说“死了”
      秋雨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怎么?”

      陈青父母不睦是整个光南村都知道的事。她爸长年酗酒,当妈的打扮得花枝招展,整天不知道干些什么活计。

      那一天是他的生日。没有人记得,他自己倒记得很清楚。跟几个朋友喝了顿酒,朋友们道是有事,四下散去。他想,这年头到年尾,没有不憋屈的时候,连跟老婆过回夫妻生活也要看她的脸色。日子过得太窝囊。已是半醉的他思来想去,心里的心思越来越沉重。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连平时不出门的小儿子也不在家。

      他骑上自行车,拎着酒瓶子想出去给自己再打壶酒。一路哼着小曲。
      邻居见了问“干什么去,老陈?”
      “打酒喝去!”
      这是他留给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尸体第三天被人发现。浮在护城河的水面上。

      陈青去认尸,看到那肿涨变形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是自己的亲爹。她努力回忆父亲的样子,却不知为何想起他父亲年轻的时候,那张照片压在书桌的玻璃下面好多年。她细细回忆那张照片,却无论如何再也记不清照片中人的细节。只记得照片里的人意气风发,皮肤是小麦色。但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她想起平日里她母亲对待他时爱理不理的态度,轻蔑的语气。想起他跟别人借钱时,人家嘲弄的,鄙视的眼神。

      想到这里,她笑了,她甚至为他感到高兴,他终于走了,羞辱和磨难再也奈何不了他。世间的欢笑和痛苦都已经离他远去。
      她雇了辆拉牲口的小四轮将他拖回来,老板嘀咕着说:“这横死的人不比喜丧啊,要另外封红包的,小妹子,你知道吧?”陈青知道人家嫌不吉利,只好给封了个红包给他。临近家门,哀乐和唢呐高亢的声音纠缠在一起穿过夜幕传到她耳朵里。这一路上她都在作心理准备,想象自己听到这些不祥又刺耳的音乐要怎么办,想象自己面对哭泣的亲友要怎么办,想象自己见到弟弟的时候要怎么办。但她脑中一片空白,内心深处下意识的一阵抽搐。心里十分难过,但她没有眼泪。她抬眼扫了扫周围,发现一具新漆的棺木,外面漆黑,里面通红,停在屋檐下。她冲进屋,房子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伴着燃烧的檀香塔,树木极度干燥发出的树脂味,八月夜畔的热风把这些复杂的味道送进她的鼻腔里,刺得她鼻子发酸。乡亲将他从车上抬下来,寿衣是无法换了,稍微一使劲,皮肉就要掉下来。众人只好裹了层被单。脚上套了一双黑面白底的大布鞋,身上盖着薄薄的绸单子,绸单子上压了块镜子,镜面朝下,镜背后是一朵开得正好的牡丹花,富贵雍容的花朵盛开在一位半生潦倒的人身上。再往上,她就不敢看了。

      她转身进了房间,她妈跟在她后面说,你爸这辈子终于解脱了。
      她转过身,近乎发狂的向她吼道“你高兴了是吗!”

      这一夜她搬了个板凳守在大门口,丧户不关门,门口坐着两个做法事的道士,她脑袋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忽而听见唢呐的声音,忽而又听见人语,做完第四场法事后道士问她,你是他的什么人?她抬起头答,女儿。
      他们再问些什么,她就不回答了,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话都不想说。
      第二天她知道,棺木是他爸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没来得及油漆,不油漆就装人进去,乡里乡亲要戳断活着的人的脊孟骨。她娘本来觉得运回来麻烦,打算将她火化,但一打听,火化要钱,骨灰盒竟比一副棺材还要贵便作罢了。这些话传到她的耳朵里,她的拳头握紧又放松,掌心里的汗蹭在裤子上,留下了几个湿湿的印子。

      到了道士先前算好的吉时,四个亲戚提起他身下的布匹,将他移进棺椁里,红彤彤的棺材板印着他灰白色的面容,双眼半闭。马上就要盖棺了,亲友们真心假意的哭泣,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拖着长长的哭腔诉说他平生的遭遇和不得志。唢呐手吹起嘹亮又凄凉的调子。这时有个年老的道士探过身,揭起放在死者面上的黄纸,问了一声,“怎么眼睛都没闭严实?”
      这位老道士没有说话,沉默片刻,拉着陈青的衣袖,说,“小女伢,去,他走的时候肯定放不下你们,没见到你,他死都不肯闭眼睛,为了让他安心的走,你去合上他的眼吧。”
      她不敢,她僵着双臂,任众人怎么在背后推她,拉她,她都不敢,她一动不动,僵在那里。道士说,不要怕,你是他的亲爹,他不会害你。旁边年过八十的老太太是死者年迈的远房亲人,几十年没有照面,这最后一面,却白发人送黑发人,生死相隔。人们又是一阵猛烈的哭声。僵持半晌,这位老太太握住陈青的右手,她整条手臂不由自主的颤抖,她把女孩年轻的细长手指压在那冰凉的毫无血色的脸上,短暂的一瞬间,她如同触电般抽回手,脑袋里一片空白,喘着粗气,开始嚎啕,她看着他的父亲,滴下的眼泪打湿了身下的安息者的脸庞。她趴在棺沿上,痛哭流涕,不能自已。眼见就要过了吉时,身旁的道士和亲友拉开她。棺材盖上了。

      她嘴里反复不停的问身边的人,眼神却不在她们身上,为什么这么凉呢?我爸为什么这么凉?冰凉冰凉的。然后身子一软,就晕了过去。

      住得远的乡亲远远听见哀乐,拉住身边过路的人问,“陈家谁走了?小儿子吗”
      “哟!可不要乱说”
      “不是小儿子,那是谁?”
      “陈永福呐”
      “谁?”
      “哎呀,就是酒罐子陈永福”
      这人趸眉思索,摇了摇头。
      “你还没想起来?”
      这人一拍头,“晓得了晓得了,原来是他啊”
      “造孽啊,生前没享一天福,临了,还死得这么惨”

      陈青说“人家都看不起他,连我妈也看不起他,不就是因为他没钱吗?秋雨,我告诉你,我将来一定要挣很多钱”
      秋雨看着她说“我相信你”

      两个女孩子从厂子里下班回家,聊起她们人生中自己做的第一个重大决定。两人对明天都充满向往,认为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好。

      那么明天是否真的会比今天更好呢?谁知道呢?
      明天即未来,未来是一场昨日与今日的因果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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