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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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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吃饭时,李菊寿拿了账簿来对账。坐夜办了酒席,来吃席的人要送礼钱。他仔细拨了一回算盘,东家十文,西家二十文……加上族里的亲戚,一共收了有二两五钱的礼。
周老太就坐在上首,李菊寿看了一眼他娘的神色,皱了皱头又道,“大哥走得匆忙,现制的棺材,还是咱家自己出的木料,也花了半两银子;裁寿衣花了七钱;请锣鼓、孝歌花了五钱;办席菜钱花了近一两……这样算下来,总共就用了二两七钱。”
“那不还得倒贴钱?”王氏捧着碗靠在墙边,“我说要不是有些人娘家没人在,那锣鼓钱哪里要咱们自家请哦~足足半两银子呐!反正这事,谁花的谁补上!”说完,突然想起这都是花在已经去了的李菊福身上,她白天已经掉了一回墓穴,虽然李菊寿已经劝慰了她两句,可这会儿心里仍还恐慌着,遂悻悻住了口。
张氏默默捧着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李二丫站得离桌子有些远,她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周老太,垂下眼睑,“我爹尸骨还未寒呢!”
王氏本能地想要回击些类似“要不是你,你爹也不会死”之类的话,到底对早晨的事情有阴影,生怕被李菊福找上了,张了张口没再出声。
周老太大约是真的不想见到李二丫,只瞪了一眼王氏,拿筷子重重地一敲碗沿,“吃饭!”事情算是就此揭过。
饭一吃完,人散了个干干净净。李二丫洗了碗,又烧了些热水用木桶装了,提进院子。
平顺这几天吃睡不好,小小年纪眼眶西乌黑一片;又跪得久了,今儿瞧着走路都有些不自然。
平顺同三丫睡一个屋,中间用布帘子隔开了。
她提了热水进来,招呼平顺和三丫过来烫脚。水有些烫,平顺皱着小脸把脚尖放进去沾了一点水,就缩了出来。
“没出息,瞧你那怂样!”三丫凶他。
“我!”平顺想要争,看到他三姐干干脆脆地将脚伸进水里,又闭了口。
“二姐……”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李二丫。
“平顺莫怕,”李二丫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咱们家平顺是小小的男子汉了,这点子烫算什么?烫完了腿就舒服了,安安心心睡个好觉!”
“嗯!”他重重点了头。
“三丫,你瞧,平顺多勇敢!”她又对三丫道,“咱们三丫也是勇敢的姑娘!”
她的目光那样柔和,仿佛春日里的阳光,看着就让人舒坦起来。
“二姐……”平顺坐在那里,带着哭腔唤她,“二姐,我想爹了!”烛光下,泪水顺着他的小脸一滴一滴往下坠,跌在地上,像破碎的琉璃。
“爹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我想骑爹的大马,跟爹一起去抓鱼……爹,爹他还答应要给我做把小木剑……”
李二丫用力地搂着他,用力些,再用力些……似乎那样就可以分担一些这个孩子的悲伤。
“哭哭哭,就知道哭!”三丫用力一踹脚盆,“哐当”一声,脚盆里的水晃荡着洒了些出来。她只不理,头也不回地趿着鞋气呼呼地躺到了床上。被子一拉,整个人捂进了被子里。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接着传来细碎的呜咽声,一阵阵地,刺得人心脏发疼。
“二姐,等我睡着了你再走,成不?”平顺眨巴着一双红眼睛祈求地看着她。
“好。”
李二丫给张氏和大牙都送了热水去,又回了自己屋子抱了被子来。她在地上铺了被子,又垫上凉席,上面再是一层薄薄的被套。
“二姐,我们是要睡地上么?”平顺好奇地看她。
“嗯,平顺、三丫,我们几个一起睡罢!”她指了指刚打好的地铺,“二姐给你们讲故事!”
熄了灯,星光从打开的窗户透了进来。
“二姐,人死了之后都会变成星子吗?”
“嗯,是啊。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他们喜欢的人呢!”
“那爹是不是正看着我们呢?”
“会的,爹会一直看着平顺,保佑平顺早日长大,成为小小的男子汉!”
“都长大了,怎么还是小小的?平顺要成为大大的男子汉……”他呢喃一句,呼吸渐渐绵长,在李二丫的怀里进入了香甜的梦想。
她一手搂着平顺,另一只手握着三丫的手。三丫还未睡着,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天上的星子,嘴角微微弯起,用头亲昵地蹭了蹭李二丫的肩膀。
虫鸣、蛙声,窗外没有片刻安静,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安心起来。
第二日,李二丫提了篮子去池塘边摘菜。
“嘿,你还不知道吧,李大家的二闺女被人糟蹋啦!”
“不会吧?才个丫头片子,谁那么缺德?”问话的媳妇姓沈,这几天刚好回了隔壁镇的娘家。
“喏,”答话的媳妇努努嘴,“除了癞老三,还有哪个?她爹就是因为这个事儿,才死的……作孽哦!”
“我听隔壁婶子说,村里好几个汉子都瞧见那闺女的衣衫不整的模样了……”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听说都瞧见红色的肚兜了!”
“啊……”几个媳妇齐啊一回,瞧着远处有汉子朝这边过来,赶紧改口开始拉家常,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李二丫就站在他们身后的田埂上摘辣椒。田里种了稻子,田埂上又栽了桑树,她身形小,隐在那里倒也瞧不见。
她面色平静,手里的动作一点都没有慢下。
摘好辣椒,又摘了黄瓜和茄子才回去。刚到门口,就看见平顺在那里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
“平顺,怎么了?”
“二姐!”听到她的声音,平顺飞奔过来,“不好了,出大事情了!太叔公来了,要来找你麻烦了!”他拉着李二丫的手,“三姐让我在这里等你,让你莫要进屋!二姐,太叔公的样子好凶,你赶紧跑吧!”
李二丫已经猜到原因,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摸了摸平顺皱成一团的小脸,牵着他的手往院子里走,“二姐不怕,平顺也莫怕!”
李宏远这次来,还带了个老婆子。他皱着眉头瞧着李二丫进来,也不发话,就任她站在屋子中央。
屋里早有周老太、张氏、大丫、三丫、李菊寿和王氏坐在那里。
“张氏,瞧瞧你教出的好女儿,把我老李家的脸都丢光了!”他颤抖着胡子,一脸痛心疾首,“听听村里都传成什么样了,啊!”
没想到张氏仍呆呆地坐在那里,毫不理睬他,遂用力一拍桌子,“反了,反了!你们这是要翻天了!”
李菊寿赶紧劝住他,又说了些张氏因着李菊福的死脑子已然不清醒的话,总算让他稍微压下去了些怒火。
李宏远知道周老太的脾气,并不敢呵斥她;张氏这个当娘的又脑子不清醒了;李菊寿和王氏又只是叔叔婶子……他想了一回,这次事态严重,李家的脸丢得实在太大了,索性不饶圈子,直接一拍桌子发话,“刘婆子,带二丫去验身!”
原来他带的婆子,是个稳婆,接了二十几年的生,也验了二十几年的身。
他这样直截了当,连王氏都是一惊。她瞄了一眼李宏远,又看了一眼张氏,微微吊起眼梢,露出看好戏的神情来。
“叔公,你这是……”李菊寿接了一句,后面的话他一个男人不好说出来。
“你莫要管!”他冷哼一声,想起家里三媳妇回来跟他说的那些话来。他三媳妇模仿起村里那些媳妇说话,模仿得惟妙惟肖……那些个不堪入耳的话,气得他一宿没睡着。要是让人玷/污了李家的门楣,他死了都没脸见列祖列宗!
他不问事情始末,却只关心李二丫是否失身,有没有玷/污李家的声誉……
李二丫冷着脸站在那里,“太叔公想知道二丫是不是处/子?”
“混账!”李宏远又拍桌子,“你们听听,这哪里是个姑娘家该说的话!”
“你不也不像个长辈该有的样子么!”李二丫答他。她眼神冷冷的,嘴角微微一咧,扯出个嘲讽的笑来,“咱们彼此彼此!”
“你……”李宏远从板凳上站起来,走几步就要伸手扇李二丫巴掌。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顶撞过他。他的威严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李二丫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身子微微一侧,就躲了过去。
“说不过就要动手?”她不咸不淡地道,“原来族长就算这样的修养。二丫学着了!”
李宏远这回大约是动了真怒,也不再装模作样地捶胸顿足,站在那里脸气得通红,嘴里“你,你……”地吼了两声。
李菊寿和王氏上去,一人扶了他胳膊,另一个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了顺气。
“叔公莫生气,二丫她年纪小不懂事,你莫要跟她一般见识!我这就让她给你磕头赔礼!”李菊寿一面劝慰李宏远,一面给李二丫使眼色。见李二丫只站在那里不动,心里嗤一声不识好歹,也不再说话。
“刘婆子,拉她去验身!”李宏远道,“她要是不肯,绑也要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