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局》默童

1、引

　　烟花三月，江南。

　　初春的雨，温柔又带着一点寒意，久淋之后初时的氤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刺骨的冰冷。

　　少年倒在郊外的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宅门口，他的身形堪堪被半人多高的蒿草掩住，几次尝试挪动身体向荒宅门内，但都因力竭作罢。雨水冲刷着他伤口流出的鲜血，淡成了粉红色，又从粉红渐渐消失成为污浊的透明。少年的面色并不比这透明有更多血色，他因为过度失血的疲倦感已轻轻阖上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滴下水，在眼睛下面形成阴影，紧闭的嘴唇已经被寒意染成了灰紫色。即便这样，也能从他满是泥泞和血痕的脸上，依稀看出他是个很好看的少年。

　　突如其来的绵密春雨模糊了天地间的一切。彼时阻碍了他的敌人视听，助他寻得机会逃到这里的雨丝，此刻却变得无情；不断地从他的体内将热度抽离，同时也渐渐地夺走了他的神志。

　　他不知道自己的意识还能够坚持多久，也不知道他的敌人是否已经到了附近。他轻轻笑了一下，对于现在还能微笑的自己很满意；觉得就这样失去意识，甚至死去，都不算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了。

　　“你在笑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头上响起。

　　少年惊讶的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看得到几个雪白色衣衫的少女撑着纸伞站在他十步以外的地方，其中一个站得最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心下一惊，意识到自己由于严重失血和疲劳，各种感觉已经在雨中麻木起来，竟然连这几个少女的脚步声都未能察觉。转念间，他又释然，对将死之人来说，这又有什么要紧。

　　“是在问我吗？”他倦倦答道。

　　“当然是啊！不然这里还有任何其他活人能回答我吗？”少女瞪着眼看着他，又回头看身后的几位少女，做了个手势后她们就先她一步鱼贯进入了荒宅的大门。

　　她又放低声音好像对自己喃喃道：“本来我以为你是个死人，正想着虽然晦气了些，但是却也好办。谁知道你突然笑了……不是个死人的话，就为难了。”

　　“对不起。”少年艰难道。“我也并不想这个样子的躺在这里，但是实在没有办法挪动到其他地方了。”他停顿了一下，“不过，我想不用再过多久，我就是个死人了。也会不碍事了。”

　　“难道你不想求我救你？”少女面带讶色问道。

　　“如果你想救我，我求不求你都会救我；如果你不想救我，我求你也没有用。我从来不勉强别人的。”

　　少女听了笑道：“你倒是挺有趣的人呢，可惜就是快死了。我想不想救你其实并不重要，问题在于你的伤势，我想救你也是有心无力……”

　　少年对少女微笑道，“你这样说我也感激不尽了。”然后又轻轻阖上眼睛。

　　“喂！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少女走近几步，将纸伞遮在他的身上。“我救不了你，我家宫主却可以救你啊。她本事大得很，没有她救不了的人。虽然她不喜欢麻烦事，但是……你可以求求她，她一定能治好你的伤……”

　　“我也不愿意求你家宫主啊。”少年依然阖着眼睛。

　　“……好吧，你就当一头倔驴躺在这里吧！”少女皱起眉，提高声音嗔道。随即转身奔进了荒宅大门，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来，走回少年身边，把油纸伞支在地上挡住了少年的身体。她端详了他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世间之事皆是缘份。宫主一会儿就会到了，究竟会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够不够吧……如果你……说不定……就算这样……”少女的声音渐小，小到几乎不可闻。

　　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他听不到她后面的话，却终于觉得可以放松了，任凭身体下坠，沉入到无边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