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红》枉流莺

13、十二

　　方婉琼心中暗惊，抬眼一看，只见高僧手执法器站于前方，在他身后，张缙言正满目惊恐，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旁边窜出来，想靠近牢门却踌躇着不敢前进，停在前方弱弱地叫了一声：“曲爷……”
　　方婉琼认出了她，就是檀香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名字似乎叫月眉。
　　她想起那日和曲苑在庭院中饮酒，离开时见到她在旁边站着，那眼神便让她明了几分，苦笑着摇头。
　　情字，果然伤人至深。
　　“妖孽！你可知错！”高僧正气凛然地往前踏过几步，如同看蝼蚁般望着瘫倒在地上的方婉琼，愤愤道：“打破我的收妖瓶，闯入佛光阵中将那千年狐妖救走，还真是好胆量！现下还兀自将内丹取出，送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真真是可笑至极！难道你想用内丹再复活么？！”
　　方婉琼心底黯淡，却毫不惧怕，她抬起眉眼，坚定地看着高僧，冷冷问道：“若要问我有错，高僧可曾有想过自己之错？”
　　高僧闻言眉头紧皱，微微愠怒：“我有什么错？！”
　　“依仗自己是修佛之人，藐视天下所有妖物之错！”方婉琼冷厉的声音步步紧逼：“妖又如何？人又如何？神如何？仙又如何？我想存于这世间有错么？我想和人一样活着有错么？我和花容做为妖，自认为没有害人，从未吸取人的精气，而且依偎天地灵气，如此！高僧，你作为修佛之人，认为天下妖物低人一等。你，没有错么？你，当真六根清净了么？”
　　“一派胡言！！”高僧眉头越皱越紧，听到最后猛然拂袖，大喝打断她的话：“你作为妖，就该有妖的知觉！神仙存于天庭，自当遵守天规不得下凡，你作为妖，便要守这世间的六道轮回戒律！为祸人间，必诛之！”
　　“呵呵……哈哈哈哈！”方婉琼由冷笑逐渐扩大到仰天大笑，她撑着地面艰难地想站起身，一个踉跄又跌在牢门上，抬眼便望见曲苑深邃的眼眸中。
　　见他面上毫无表情，只是幽幽地望着她，方婉琼心中愈发冰凉，冷冷问他：“你，也嫌弃我是妖么？”
　　曲苑只是定定看着她，目光温柔似水，缓缓摇头，勾唇浅笑，道：“你就是为这些，才冷落我于此的吧。你是人是妖罢，我如今困于这牢里，只想将你永远记在心里。”
　　像是得到最肯定的回答，方婉琼轻轻将手覆上他抓住牢门的手，满面凄然。
　　“曲爷！”在一边的月眉见状心急如焚，大喊道：“她可是妖啊！”
　　“妖又怎么了？！”再次转头，方婉琼狠狠盯着她，一步一步慢慢靠近：“花容作为妖，重情重义！为了救你家小姐，不惜调出内丹来帮她恢复元气，得罪黑白无常。若不是如此！你这个小丫鬟，早该陪着你家小姐去了，而不是在这里数落妖的不是！”
　　月眉见她如此，本就害怕，听见那些话更是羞愧。
　　原来，这几日她在牢里思来想去，受不了这苦楚，却想到这方婉琼明明是在小姐开始不对劲时才相识的，而且当日那妖被收了后，她清清楚楚看到她和小姐在说话，那语言神态，分明是不认识的！这么一想，她忽觉冷意。
　　接着，昨日她闻有狱卒说道，那被收的狐妖不知怎地被其他的妖物救走了，那高僧竟怀疑是少夫人。这么一想，她便大呼着要见高僧，如此将重重疑点悉数说了。
　　若那方婉琼不是妖，也妨碍不了她什么。若真是妖，那么曲爷……
　　这也存了她一点私心罢，若是方婉琼不在了，曲爷总该看到自己的吧。
　　可曲爷知道她是妖后，竟没有一丝反应，这不是她意料之中的啊！
　　方婉琼冷冷看着她逃到后头，仰头看向高僧身后的张缙言，见他面目惊恐，瑟瑟发抖，轻蔑道：“张缙言，今天早上那些话，可还算数？”
　　张缙言咽了口唾沫，慌忙摇头，强装镇定道：“琼儿……枉我对你一片痴心！你竟然如此骗了我……你竟然是只妖！你既然是妖找谁不好偏要找到我呢？所以……你就乖乖跟着高僧走吧！”
　　方婉琼冷哼一声：“走？你觉得我，现在还有退路么？”
　　话刚落音，便见她双手一伸，道道绿光从她手心接连射出，化作利剑朝高僧冲去。
　　趁高僧用法器来挡之际，方婉琼使力往牢门上的锁狠狠一拍，牢门瞬间大开，她转头冲曲苑大喊：“快走！”
　　她深知张缙言的个性，本想抓紧时间把他们送走，没想到高僧这么早就发现了花容的逃逸，张缙言更加不会放过他们了。
　　“妖孽！竟还不知悔改，出手伤人！”高僧怒意骤增：“本念你妖气纯灵，若是你乖乖跟我走，随同我修炼，必定有一日能渡为仙身。没想到你还是选择了妖化这条路！”
　　方婉琼眼中绿意大盛，妖冶非常，不屑道：“不是每只妖想做仙！莫以为你们这些僧侣光明正大，什么收魔收妖？嘴上说的好听，为了一己私利，说不定暗地里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番话正触了高僧的逆鳞，他顿时勃然大怒，举起手中的法器，镫在地上铿锵作响，狠狠道：“既然如此，休怪我不念仁义了！”
　　方婉琼冷笑着迎上去，顿时整个牢狱金光和绿光缠做一团。
　　月眉咬着唇疾步奔到曲苑面前，担忧地问道：“曲爷，你没事吧？”
　　曲苑冷冷地看着她，摇头，道：“这里危险，你走吧。”
　　月眉闻言心中一苦，带着恳求的语气道：“爷……你跟月眉一起走吧……”
　　曲苑抬头看着那道绿光，坚定道：“我不走，我陪着她。”
　　月眉面色复杂地低下头，像是下定决心，从袖中缓缓拿出一个金光大盛的小瓶，正要对着绿光处开瓶，手上突然传来的刺痛让她不禁一松，瓶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大师给的收妖瓶！”月眉慌乱地蹲下身去捡碎片。
　　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这小丫鬟还真是蠢的遭人恨，都叫你滚了，还不滚？”
　　月眉抬头一看，见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正厌恶地看着她，不禁吓得瘫坐在地：“你……你是那只狐妖！”
　　花容嫌恶地将她一脚踢开，吐出一个字：“滚！”
　　见月眉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花容转过头看着曲苑，紧皱眉头道：“快跟我走！”
　　曲苑瞥了她一眼，再望向打斗处，摇头。
　　花容心中又急又气，连忙抓住他，愤愤道：“我还要去救檀香呢！小树精她可撑不了多少时间，若不是为了你，她怎会如此？”
　　那边方婉琼处于下风，一个不慎被高僧一掌打飞，重重落于地上，身形竟若隐若现。
　　曲苑连忙跑去扶起她，看着手中半透明的身子，他眸中略哀，轻声问道：“你……”
　　方婉琼堪堪咳出几口血，被血染红的唇勾起一抹绝美的笑靥：“我内丹……在给你时，就被……震碎了……如此，已没有……多少时辰了……你快走……”
　　抓住罅隙，高僧高举法器从空而降，一道金光狠狠劈来，方婉琼心中戚戚然，正打算起身去迎，却被一道红光打偏了去。
　　“大胆狐妖！你已体会过一次收妖瓶的味道，还想再进去一次么？！”
　　花容闻言冷冷笑了几声，妖媚道：“大师可是好兴致，若不是上次我匿于檀香体内，内丹受损，就凭你这道行，能耐我何？”
　　高僧沉着脸站在原地没有说话，拿出一串佛珠戴在手掌处，闭眼竟是低低念起佛经。
　　佛经如雷贯耳，方婉琼已无灵力保体，头痛难忍，硬是咬着下唇紧紧攥住曲苑的衣袖，指甲嵌入手心钉进血肉，下唇已是斑斑血迹。
　　花容纵然道行再高也被这佛经冲击了不少煞气去，一个恍惚差点灵识分离，当机立断旋转着身子迅速冲过去。
　　轰！
　　只见花容身周泛着红光，如同一支斗大的箭，直直冲向高僧塑起的金光结界中，两股力量相撞，在半空中维持片刻，震耳欲聋的一声，红光竟堪堪将金光冲碎，化作碎片消失在空气中。
　　高僧连连后退几步，仅是胸膛急促的起伏了几下，而花容降落在地，摇摇欲坠，稳住身形后，却是一个深咳，丝丝血迹泛出嘴角。
　　方婉琼看的瞳孔一缩，咬牙站起身，曲苑抓住她的手腕，轻轻唤道：“婉琼……”
　　她身子一僵，返过头看着他，眸中水波潋滟，凄然地勾起一抹笑，没有说话。
　　等待了几百年，因他而生，因他而终。她，无怨无悔。
　　曲苑看着她的眼睛，恍若看懂了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懂，最终缓缓放开她的手。
　　花容感觉到方婉琼走到她身边，捂着胸口喘息道：“对不起，我还没修炼好……”
　　方婉琼摇头，凑到她耳边轻语道：“记得，等会儿你一定要把曲苑和檀香带走，檀香就关在离出口最近的牢房里……多谢了……”
　　“那你呢？！”花容惶然瞪大眼睛，转头看着她。
　　方婉琼苦笑：“若是我逃出来了，自会去找你。若是没有……便忘了我吧。”
　　“那……”花容偷偷看了眼曲苑，欲言又止。
　　偏偏此时高僧平稳胸中气脉，厉眸看着她们两个，大喝一声：“孽畜！速速拿命来！”
　　见状方婉琼迅速将花容往后一推，嘱咐一声：“快走！”便飞身往前迎去。
　　花容虽是担心，却无可奈何，她知方婉琼的意思，若是现在不走，等会谁都走不了。
　　“婉琼！”曲苑朝前跨了几步，却被花容拉住不可前进。
　　“快跟我走！”花容见曲苑几番挣扎，只好往他面上一吹，魅惑之息迷得他恍恍惚惚不可动弹，这才安分下来。
　　最后看了一眼和高僧搏斗的方婉琼，花容鼻间酸涩，终是一咬银牙，挟着曲苑疾速逃去。
　　一路中，张缙言带着不少军阀手执着枪穷追不舍，阵阵枪鸣声，花容一挥袖，便给还了回去。
　　曲苑迷蒙地睁着眼，阴冷的风迎面刮来，让他神智清醒了几分，四肢仍然无力。他使劲转动脖子往后看去，黑暗间，已望不清方婉琼身处何方。
　　只有那黑暗深处，一团绿光，渐渐由大变小，随后消失。
　　婉琼……曲苑只觉面上湿润，疲倦感铺天盖地的袭来，闭上眼，梦中有位女子，桃花迷离下，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