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零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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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贰
若问重来一遍有何好处，最大的好处莫过于他早已熟悉过的功法心术了吧。
修真者，与凡人是全然不同的。一旦迈入了这道坎儿，便是进入了另一个全新的世界。不管你曾是何等身份，哪怕你先前权力金钱无所不有一手遮天，到了这个世界，仍要从最微末的蝼蚁做起。
有人一辈子也练不到筑基，有人不过百年便已化丹；更有大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闭眼为星辰睁眼为昼阳。他们一呼一吸之间，眼皮一阖一睁之时，连指头都不需动弹，就能让那些千辛万苦修炼闭关的修士化作凡尘。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若说是等阶愈高的修士，愈注重自身功法实力；彼时无逸好歹是混到了金丹期，就算现在内力尽失，照着记忆中的功法随便出一套，闭着眼也可以把挑战他的小毛孩儿打败。
可他偏不。
无逸、乌程若两人率先走到空旷场地间，架势也没摆起，某师兄一声令下两人便斗了起来。乌程若本有三五套路，遇上无逸恶狗扑食的架势却不觉被代入他的步调。不过三五息，为求经问道而作的比试变成了街头小孩打架一般的顽劣可笑。
两人混作一团，你来我往全没有半分礼节矜持，就只见这人拳头打脸，那人脚步踩鞋，间杂一个爪挠两个踢踹，抓着衣领裹着裤脚，已不分你我了。
萧谚延在一边咯咯笑起。瞟见身旁靠过来的二徒弟，冲他招招手问道：“如何？”
“弟子眼拙，难以评判。”无相见师父招呼自己，温驯的走向萧谚延，目光艰难的留在打架的两人身上。见着几滴鼻血飞溅，再难以维持脸上的柔和笑容，向师父作了揖：“无相尚有事务繁忙在身，容弟子先行告退了。”
“哦……”萧谚延长吟一声，好似突然想起来：“无正出关了？”
“是。”无相又一躬身。萧谚延顺着无相的视线看去，找到了面色冷峻看打架的无正，飘一般的出现在大弟子身后，炫耀一般的问道：“如何？”
“你的眼光越来越差了。”无正面色一沉：“这是耍什么猴戏？”
正当此时，无逸骑在乌程若肚子上冲他的脸给了终结一击，敏感的抓到了落在自己身上太过尖锐的目光。事实上无逸几乎不曾受伤，他轻松的站起身拍了拍膝盖处的灰尘，不慌不忙的，迎上无正嫌恶的目光。
大师兄出关了？无逸先是一惊，站在无正身旁的萧谚延先一步出了声评价：“打得挺有趣的。”
面色青黑的无正额角青筋一跳，不知是不爽师父还是站着的小师弟。接着便听萧谚延状似正经的拂袖说道：“无正未有弟子，无逸，你拜入无正门下做他的亲传大弟子如何？”
这……
我要是答应了，不就连辈分都小了几级？无逸心道萧谚延的承诺果然都是放屁，却自知这时他还没有反驳师父的资格，只得半开玩笑说道：“若我成了大师兄的弟子，岂不要喊您一声‘师祖爷’了？”
不少人不知前因后果，仅听一新来的小子打了场毫无营养的架，胜了便有机会得到师父的青睐，与师父门下大弟子结缘，羡慕得直探头。
说道萧谚延门下亲传大弟子萧无正，其名门派内无人不知，其人，却没多少人见过，仅知“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这般敷衍的传闻。此时能一睹其容貌端正表情严肃模样唬人，纷纷叹服果然是高人模样，更青眼这新来的狗屎运小子了。
在一簇热闹中，萧谚延眉毛一挑，连萧无正都抬了抬眼皮。萧谚延垂首看着无逸问道：“你如何知道该喊他‘大师兄’的？”
无逸心笑，捡了几句好听的付与道：“我又如何不知？在场众多师兄师姐中，唯独大师兄与师傅您最为相像。器宇轩昂，眉间英气一团，刚正不阿模样必是师父您的亲传罢了。”
萧谚延又笑了：“好小子。”他悠悠然道：“无正就应学学你的灵巧。”
“油嘴滑舌才是。”萧无正嗤之以鼻，被萧谚延无视了去。男人继续说道：“我愈发觉得我的提议真是不错，要不你干脆认无正为师父……”
“我拒绝！”无正先一步打断了萧谚延：“那般粗鄙小子，不过是玷污我门！”
听闻无正拒绝，反而有不少人松了口气。围观人数众，在他们皆长出一口气放下提着的心，好似去了妒忌的时候，这些修真者才似落了凡尘。
“你呢？”听完无正的拒绝，萧谚延转向无逸，懒散好似毫不在意。无逸略一沉默，毕恭毕敬答道：“容弟子直言……弟子实也不愿。”
一众人，包括刚刚转醒的乌程若也瞪大了眼。唯独乌程若口直心快，怒言之：“你小子还真是胃口大眼光挑！能遇上师父亲传大弟子已是天大福分，你还恬不知耻的拒绝！……”
萧谚延却大笑起来，拍了拍身旁大弟子的背：“无正啊无正，你嫌弃那小子便也罢了，那小子还嫌弃你呢，你可是第一次遭人如此拒绝？”
听到无逸拒绝时无正的脸已黑了一半，听闻师父火上浇油直接黑了整张脸。虽然两方拒绝的结局固然欢喜，但无正大半时间便是如此心理：自己可以拒绝他人，他人可没资格拒绝自己；自己可以看不上他人，可被他人看不起，那就不行了。一直秉承有仇报仇理念的无正一闪身出现在无逸身前，抬手向他。
无逸这次没表现出打架时的愚笨，反而甚是灵巧的一小步后退，躲开了无正伸向他的手。又是向后一步，但没有内功支持的步法到底是半吊子，第三步时便被无正给捉住，轻松地拎了起来。
不过是两步，于法力低微的旁人看无从找出玄机；亦不过是两步，于法力高强的旁人看根本无甚区别。这下意识的渺小的两步躲避，意料之中的没被注意。无正拎着无逸前襟将其提到自己面前，神色更凶恶几分：“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如此不将人放在眼里……”
“若你胜我，便是你要做师父亲传弟子，我也帮你说情一二；若你败我，不管你如何不情不愿，也要做我弟子了。”
刚签完一份回单，匆匆来到试图请示师父一二的二师兄无相刚把回单递给萧谚延，余光瞟见空地这两人对立，有些不明白了：“为何师兄会上前刁难一个小弟子？”
萧谚延笑容莫测，大概他也觉得自己笑得太不怀好意，便抬袖半掩着脸说道：“若要让你师兄做什么事，激将法是最好不过的了。”
做什么事？想了半天无相到底没把这问题说出来。眼观鼻鼻观心闭嘴收好回单，假装对师父的劣根性习以为常，步伐稳健的迅速离开是非之地。而无正与无逸的小斗亦将开始，还是无逸先开了口：“敢问师兄，这比斗是如何算输赢的呢？”
无正嗤笑一声心道这小子还有几分胆色，回答道：“若有谁主动认输，比试便罢了。不过自然，我是不可能认输的。”
“哦，我也猜到师兄你会这样说。”无逸突然笑着说道，正当众人以为无逸接下来一句会是“我自然有办法让你认输”这般的狠话时，却听无逸不慌不忙，接完了下面的句子：“既然师兄你不会认输，那我便认输了罢。我认输。”
一席话不吞不吐悠然大气说得自有一番仙风道骨，谁知他说的却是认输这样的话语，还说的如此理直气壮宛若胜券在握，早做好接受挑衅的无正有一瞬间没控制好表情，略微张大了嘴。
败者仍在理直气壮的提条件：“不过我早先是认师父为师父的，此时另作更改实为不敬。若师兄不介意，我当后会向师兄作师父之礼，但仍喊师兄作‘师兄’……”
“随你便。”无正脸色铁青，感觉自己从上到下被这小混蛋玩了一道。此时也没心情跟他计较什么礼法，更对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弟子后悔至极，直直反省自己刚才的冲动邀战，甩了脑袋匆匆离开，再懒得多看无逸一眼了。
无逸盯着围观的师兄师姐各异的目光走到萧谚延身旁，萧谚延笑说：“你的大师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吧？”无逸随口恭敬两声没有多说，萧谚延则是满面笑的向另外四名今次选的弟子招手：“好了，第二场。刚刚还有谁想挑战的？站出来罢。”
这时环绕在无逸身上的各式目光还未散去，无逸倒也习以为常。他曾经仗着萧谚延的宠和自己亲传弟子的身份没少在门派里为非作歹，别人更恶毒目光的洗礼他都习惯了，现在这点侧目不过小意思。他安然自得的站在萧谚延身旁，看着一位被选中的弟子走上前。
这次的战斗不似无逸那场狗咬狗的混乱，小比的两人循规蹈矩，按着招式出手。无逸看着，偶的在心里评价几句，表情认真，内心无聊。
轮番的挑战结束得很快，却不知是巧合还是因缘，那被选出的四人就没一人落败的。最后，输了的、落选的孩子们收拾了东西，三三两两的下了山，最终走出了剑宁派洞府。临走之前，乌程若瞪着无逸，只差放下狠话了。不过萧无逸几百年的道行，一看就知道他大概想着什么“总有一天我会报复你”这般千篇一律的台词，全然没有在意。
该散的都散了。几个小生向萧谚延走去似要询问探讨什么。萧谚延在无逸身旁小筑一会儿，突然低声道：“无正那儿有一面银镜。你需得好好看清自己现在模样。”
无逸一愣，未待他问声出口萧谚延便已踏出老远。无逸半是犹豫的，走了半个时辰才磨蹭到属于大师兄的、印象中总是闭着关的洞府前，刚一踏入，便看到了那边十来米宽十来米长的银镜。
他这才看清，回来后的自己的模样。
半长的头发，堪堪遮住耳朵，耳后有几簇已及肩长。
和自己总看的那张脸有些不同。
大概，不止因为现在的模样年轻了些，还因为自己左眼正下的那颗滴泪痣。
曾经自己长成老实模样，不说内在如何，他自知留着半长的头发的自己看着温和好说话。他也正因这张脸讨到不少长者喜欢，但现在……
那颗滴泪痣，让无逸给人的感觉徒增几分阴柔伤悲。
他明明不曾有……看了几百年的脸能没有记忆？更何况是这么明显的位置。难道是因为他回到现在才多出来的？师父如此提醒他，是因为师父……看出了什么？
想到这个可能性，无逸有些做贼心虚的胆战心惊，突然就紧张起来了。
再看银镜中的自己，越看越是心烦，总觉得这泪痣出现得不是位置也不是时候，把自己给点成了好似随时准备垂泪的小女人。心下一动，拉了拉自己半长的头发，深觉就因这长发让自己兀的多出几分阴柔而没了阳刚。
原本是倾羡师父飘然的头发，所以试着把头发留长。
但他都重活一次了，但这一世，与上一世是不一样的吧。
无逸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站在银镜前，一缕一缕，将额前的、脑后的、鬓间的头发纷纷切下。
那头发，一如曾经的他对宗派的不舍，对师父的愧疚一般，尽数落地了。
作者有话说第2章 零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