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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养母静贵妃 ...

  •   皇后投缳而死,皇帝竟无可奈何,心中的悲痛难以言喻,继母的森严家法却让他的悲苦无处发泄,只能在名分上补偿。葬礼完毕,上大行皇后尊谥。不待内阁票拟,皇帝亲自定谥号为“全”,称为“孝全皇后”。
      皇后入宫之初,封为全嫔,年才十三岁,不过一髫龄女童,却扶摇直上,累进为全妃、全贵妃、皇贵妃,终于正位中宫。这一“全”字,皇帝的用心一看便知,既是始封嘉名,又表明了皇后的“才貌双全”、“富贵双全”、“儿女双全”,若非享年不永,简直占尽人世风光。然而天道有常,月盈则缺,水满则溢,皇后年仅32岁即撒手尘寰,一切便都无福消受。
      孝全皇后之死为一疑案,有清宫词一首记此事曰:
      如意多因少小怜,蚁杯鸩毒兆当筵;
      温成宠贵伤盘水,天语亲褒有孝全。
      “如意”一句仿佛用的是汉初吕后时期,赵王如意的典故。汉高祖刘邦宠爱戚夫人,所以宠爱戚夫人所生之幼子赵王如意。高祖崩后,吕后因嫉妒而把戚夫人做成“人彘”,并欲杀死如意。吕后之子惠帝刘盈善良友爱,唯恐其母暗害弟弟,每每与其弟同起同卧来保护他。只是刘盈一时不慎,如意终为吕后所害。
      此处意在以如意被害乃是缘于高祖怜爱小儿子之故,将全后比作吕后般刻薄毒辣,未免太过。而全皇后爱己子心切,铤而走险,终不为皇室所容,亦可悲可叹。
      “温成”一句,为宋仁宗温成贵妃的典故。仁宗深爱温成贵妃,在贵妃死后,不顾皇后健在及群臣反对,必欲追封温成贵妃为皇后;此处似将道光皇帝亲赐皇后“谥法”的举动,喻为仁宗之宠爱温成贵妃。
      其实皇帝在个人生活上受制于继母甚多,并无宋仁宗之痴情恣意,此时纵有绵绵思念,也只能付诸怅惘。
      只是,全皇后既以才智过人著称,缘何会走出毒杀诸子的险着,甚至到了连自身性命都不顾惜的地步?稗官野史,对此绘声绘色;至于无人知晓的真相,总是跌落历史的重重黑雾,难觅其踪迹了……
      接到“四阿哥着静贵妃代为抚养”的上谕,静妃心里稍稍有点惊讶,然而很快就平静下来,这实在是一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皇后在日,静贵妃的地位紧随其后,现在皇后过世,她实际上就已位列六宫之首。四阿哥还不满九岁,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由她来代为抚养,可谓顺理成章。
      虽然从名分上来讲,静贵妃本已是奕詝的庶母,但宫里规矩,除嫡母与生母外,皇子对皇帝的妃嫔是很疏远的,所以彼此之间并无深的了解。现在这孩子心里正难受,如果和自己别扭起来,事情就麻烦了。毕竟八九岁的孩子,已经懂事,并不是简单的哄哄骗骗,就能了事。
      仔细思量了一回,静贵妃甩着匀匀的腔调,吩咐跟奕詝的小太监:“等会儿四阿哥回来,叫他来我这儿。”
      “喳。”那小太监下跪的动作一气呵成,十分边式。
      奕詝从奠礼上回来,还穿着细白布的孝服,光头打一根小辫,尖下颏儿,两只眼睛红通通,红红的鼻子嗦唏嗦唏作响,看起来格外像只小兔子。宫监把他领到静妃面前,跪了安,叫声“额娘”,声音又沙又嫩,奠礼上哭得太多,嗓子哑了。
      “唉……别跪了,”静妃心里一软,这孩子还真乖,开口就叫额娘,一点儿没有自己原先所想的阻滞。她亲热地说:“过来我瞧瞧。”转身又吩咐自己宫里的宫女:“玫瑰卤子的甜汤调一碗过来,再看看有什么蜜饯点心没有,捡细巧的拿几块过来。”
      虽说是“拿几块”,实际上端过来的却是一盘御膳房里的“小八件”,松仁枣泥的馅儿,香气扑鼻。
      “难为你的孝心,折腾了这些天,也够累的,过来吃块点心,坐这儿说说话。”静贵妃一边说,一边自己也明显地感觉到这不像是和儿子说话的口气,倒是有几分笼络的意思。
      毕竟皇帝快六十岁了,将来有望成为储君的,无非就是这个孩子和自己的儿子,不论是谁,现在她都是他们的额娘了。自己的儿子不用说是向着自己,再从小把这个孩子笼络住,将来不管自己儿子有没有当皇上的福命,自己“国母”的地位总是十拿九稳的。
      她相貌天生忠厚,心中这样一想,越发显出一副慈蔼可亲的面目来。
      奕詝拿着点心看着静贵妃,却并没有咬。他有点茫然,一夕之间,这个平时和自己不远不近的女人,突然间就变成了至亲至近的额娘,难道这就是师傅所说的,恍然如梦?如果这是梦,那么梦醒来,是不是原来的额娘还会笑眯眯地来看自己?
      “听老六说,你们每天上书房都在一块儿玩儿,是不是?”
      “嗯。” 一说到书房,奕詝就想起师傅来。这几天没有和师傅说话,不知道师傅见了自己,会说些什么呢?大概无非是像那些长辈一样,红着眼圈,语气沉痛地说“请节哀顺变”吧。他下意识地咬着点心,甜甜的味道冲散了嘴里因为哭泣而生的清淡苦味。
      “以后你和老六一块儿上学,回来一块儿玩儿,正好有个伴。”静贵妃帮他揭开甜汤碗的盖:“别光吃,会噎着。”
      “嗯。” 奕詝机械地端起汤碗,嘴里发出喝汤的响声,他是渴了。
      “以后有什么事儿,或者心里难过了,就和额娘讲,别见外,啊。”如果是奕訢,她可以板起面孔来说他几句;可是这个孩子……她不敢说,似乎仍然觉着,那是别人的孩子,只好和和气气地劝道。
      “嗯。”奕詝还沉浸在白天的悲伤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抽离一般,前所未有的空洞难受,他无心迎接养母的热情。
      静贵妃的眉头终于不易觉察地皱了起来,她感到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那些亲热的话味同嚼蜡。这尴尬的对话简直是一场对峙,对方居然在不动声色间让自己焦躁起来,而自己的耐性竟然不如一个孩子。
      “早点儿睡吧,明儿你好好歇一天,阿玛许你不上书房。”静贵妃终于缴械。
      “是。” 奕詝起身答道。
      她看着那单薄如幽灵似的白影子跨过了门槛,渐渐消失在廊柱间,融进薄暮里。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她心里翻滚起来。回头一眼看到炕桌上的那盘点心,上面放着一个咬了小半个、边缘参差不起的饽饽,格外刺眼。
      “你们拿下去吃了吧。”静贵妃急忙冲着宫女喊了一声。
      第二天停了书房,奕詝正好可以和寿安公主碰面。
      皇后盛年早逝,和奕詝一样悲伤的还有他的亲姐姐。体质柔弱的三公主已于道光十五年夭折,年才十岁,自此四公主就成为皇长女。这年四公主14岁,早就由皇帝指婚,于本年下嫁蒙古王公,因是中宫之女,封为寿安固伦公主。
      奕詝幼年与这唯一的亲姐共同承欢母亲膝下,极为亲密,不过上了书房以后,功课日多,多与兄弟们亲厚,疏远了姐姐,所以这次见面,稍稍有点局促。
      即将出嫁的四公主一改从前那副小女孩的模样,梳起了两把头,开脸绞尽了颊旁的绒毛,用宫粉擦得脸色雪白,颇有几分小妇人的姿态。
      “听嬷嬷说,这两天你枕头都湿的啊?别光是哭,”四公主嘴很快:“你要好好读书,额娘在天之灵才会欣慰。”
      “姐姐跟额附出去住以后,我们就不能常见面了,所以想来看看姐姐。” 奕詝撅着嘴说,一脸被“羞”的表情,把话题挑开。
      “随时都可以回来玩儿啊。反正,到时候我是一家之主。”四公主很爽快地说。公主下嫁到夫家,地位高贵,翁姑与额附欲见公主,甚至需以见帝后礼见之。不过,正因为礼节繁缛,加以保姆从中作梗,公主夫妇生活少有幸福的,造成了明清公主大都短命。
      此种生活,奕詝如何不知道?因此姐姐故作爽朗之语,他听着觉得更难过。
      “要是姐姐在外头受了委屈,回来就说给我……说给阿玛,让阿玛帮你,好不好?”
      “哎!”四公主笑着说道,声音相当娇脆:“四弟你怎么不会捡点儿好听话说啊!倒是你,该正式习骑射了吧?练好了,我跟你比射箭怎么样?”
      奕詝噗哧发笑:“我看姐姐你不如学火器吧。”
      “去!哪有让姑娘家学火铳的!”四公主发现他在揶揄她,于是立刻反击回去。
      静妃坐在假山旁的亭子里,亭旁是伞盖如云的青皮古松,冬日里不曾脱落的墨绿老叶中钻出一簇簇青绿的新叶,浸在晨起的微风中,送来松针的清香。
      “少年安能长少年,沧海尚变为良田。荣枯递转疾如箭,天公岂肯为公偏……”她默默念着李长吉的这几句诗,远远看着玩闹的姐弟俩,不由感慨起自己的韶华渐逝,竟已是儿女绕膝了,于是喟然叹了一口气:“做小孩儿真好,精神头多大,不知道什么叫发愁。”
      “哪儿有,主子看上去年轻着呢。”跟着她的大宫女明知道静妃这番感慨,并不是伤春悲秋,而是针对那孩子的牢骚,却仍是顺着她的意思说了句好听话。
      “你说……”静妃自顾自地笑了一下,仿佛是感慨又仿佛是询问:“这隔着一个肚子,可也是儿子吧?”
      清晨的阳光穿过松阴,在静妃月湛蓝的软缎旗装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深深浅浅地浮动,映着她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种变幻莫测的神情。
      也许这就是孩子和大人间的分歧,大人看到的总是利益,而孩子需要的,却是感情。即使小的时候不明白,最终却仍是执着于自己要的东西。静妃隐隐有着一种担忧,她的笼络或许能拴住养子的童年,然而毕竟只是手段,终有貌合神离的一天。而那一天,真的会来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养母静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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