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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我心如松柏 ...

  •   第十一章我心如松柏

      暮色渐浓,书房里慕容冲握着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案上尽是他今日所书的字句,凌乱地铺展在一起。

      “哎……”他将手中的毛笔摔到一边,黑色的墨迹晕染了开来,“为何写个字都写不好。”

      在窗外正巧窥见这一幕的陶景,抚了抚胡子,觉得近来太守大人的确是有些不对劲,应是受什么事困扰着。至于因为何事,却不得而知。不过大抵不是什么好事。

      苻融的婚讯不日前在整个冀州传了开来。都说阳平公娶了个美艳的娇妻。才子佳人实在是一段佳话。可这佳话传到了慕容冲耳中,似乎就不是那么一件人人称羡的事儿。

      慕容冲脑中盘旋着那日苻融的话语,心中积郁。一个对莫名对自己好的人,突然之间销声匿迹,这多多少少让人有些不快。难道结了婚就当真不能再见了?慕容冲看着被墨汁染色的几张上好的剡藤纸,粗暴地用一抓,在手中揉皱。

      “这苻融真是让人好生气愤。”他将揉皱的纸团,往窗外一丢,正巧砸在了陶景的脑门上。

      “哎哟!大人,这是怎么了?”陶景揉着脑门,走进了书房,“苻大人怎么得罪到您了!”

      慕容冲也不知道陶景就在窗外,自言自语被别人听去了,不由得尴尬起来,“你怎么在外面?”

      陶景竖起一根手指,指来指去,便指到门外,“我看今天的太阳不错,来晒晒,驱驱寒气。”

      几日前,下得一场大雪,厚厚积雪尚未融尽,虽然外面艳阳高照,但是依旧寒气逼人。这样的天气,走出来驱寒气,真非寻常人所为。慕容冲睨了陶景一眼,说道:“可驱走了寒气?”

      陶景搓了搓手,冁然一笑,“倒是驱走了几分暖意。大人不也开着窗么。”

      “这龟甲香的味道,有些恼人。”慕容冲抚着额头,低垂着眼帘,浓黑的睫毛落下一片深深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眼神。

      “苍梧的龟甲香乃上佳珍品,也不知这赠礼者费了多少心思。”陶景的本意自然不是要提起苻融,可却在无意中戳中了慕容冲的烦恼之处。

      慕容冲自落根平阳之后,身边也没有什么可以交心的人。像他这样的人,心中对任何人都有几分防范和芥蒂。可是陶景倒是毫不心虚地当起了慕容冲的心腹。当讲不当讲的话,都脱口而出。平日里,慕容冲也不计较。可今日,慕容冲却不由得变了脸色。他和苻融的事情,这陶景究竟知道了多少。

      “赠礼之人的心思我不知晓,我倒是比较好奇你的心思。”慕容冲压低了嗓音,朝着陶景缓缓地说道。

      陶景虽然自负,却不是愚钝。听得这一番话,他立即跪在地上,“大人,臣下绝无其他的心思。只是关心大人罢了。”

      慕容冲的眼神看得陶景浑身发毛,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吓到。慕容冲本就长得高大,虽然清瘦,但是这鲜卑族的骨架子摆在那里,怎么看都是要比他这个瘦小的汉人来得有气势。

      慕容冲站在陶景面前,一张绝艳的脸,配上这冷冽的眼神,洗褪了初来时的彷徨和忧郁,此时的他生就了一身傲骨,哪还有半分男宠的感觉。

      “关心我?我以为这世人只会欺我,笑我。”慕容冲冷哼了一声,“难道你心中不嘲我曾是个禁脔?昨日我是苻坚的娈童,今朝便会成苻融的男宠么?”

      “大人,君子何以尽信流言,英雄又何论出处。而且臣下怎会嘲笑大人……就是给臣下十万个胆子,臣下也不敢啊。”陶景说的确实句句是实话,他表面上是讨厌这慕容冲占了他的位置,可他对慕容冲却是真心实意的。

      慕容冲当然也知道陶景并无恶意。只是借此机会吓一吓他,好让他也因此收敛收敛哪儿都要掺一脚的脾性,尤其是关于苻融的事情。

      “你且起来罢。”慕容冲走回案前坐了下来,向跪在地上的陶景挥了挥手。

      案上乱成一团的纸笔,被他推到了一边。慕容冲抽出一张笺纸,在纸上写下了一首诗。吹干了笔墨之后,他折起来塞进了信封里。

      “把这封信,送去给苻融。”

      陶景有些愕然地接过笺扎,他看向慕容冲,犹疑地开了口,“大人……这……”

      “怎么此时你觉得我该同他断了往来么?”

      “苻大人若是真心……”

      “真心?真心什么?你只管送你的信。祸从口出,你可知道?”慕容冲打断了支支吾吾的陶景,即刻遣他去送信。

      待陶景离去之后,慕容冲看着他的背影细细想来,此人虽然爱耍些小聪明,有些自满自负,倒不失为一个可用之人。

      苻融收到信件的时候,天已显出暮色。他决没想到慕容冲会给他写信。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娟秀的字迹写着短短的一首诗。

      诗曰:渊冰厚三尺,素雪复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读完笺扎之后,苻融悬着的心落到了地上,这生生着地的感觉并不好受。有些坦然,也有些疼。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大概是一段孽缘吧。可正是孽缘才如何都斩断不了。苻融把笺扎丢进了一旁取暖的火盆里,任火焰吞噬了美好的诗句。

      氏族仇怨,却挡不住浓情蜜意。这些日子里,苻融忙于政事,以为这年关忙碌能让自己渐渐忘却慕容冲。可这一封笺扎,几行短诗,便毁了他心中刚筑起来的篱墙。越难得到的东西,就显得越是珍贵。苻融从未想过会得到慕容冲的倾心。可这字里行间已经言明了一切。

      “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端着汤药的邓灵晖推门而入,轻轻地唤了一声:“夫君,汤药煎好了。你快些服用。”

      看到脸带笑颜的邓灵晖,苻融有些紧张地站起来,接过她手中的药碗。面对着指婚的娇妻,苻融谈不上多喜爱,也绝不会讨厌。夫妻间的礼数,还是十分妥当。只是他不能像其他新婚燕尔一般甜蜜,近日来的忙碌,早让他冷落了妻子许久。邓灵晖却不觉他的异样之处。只一门心思地对他好。这些好,实在让苻融有些心有愧疚。

      “汤药还有些烫。你慢些喝。”

      “我知道了,多谢夫人。”说完,他便低头咳嗽了几声。原先在风雪里行军也不会身有不适,如今走几里地却感染了风寒,大概也是积郁久矣。苻融吹了吹药碗,把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用清水漱漱口吧。”邓灵晖细心地端来一碗清水。

      苻融接过水碗,漱了漱口便放在一旁,“在此地可住的习惯。”

      “与长安也无甚差异,自然住的习惯。”邓灵晖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看上去甚是可爱。

      “这几日天气渐佳,你也不妨出去走走。”

      本来受到丈夫的关怀略有些喜意的邓灵晖,听到此言却又不由得失意起来。为何从不邀她同行,反而打发她出去走走,着实让她失落。

      “大人,韩重求见。”

      侍卫的话语打断了邓灵晖的思考。韩重一来,她便不得不告退。临走之前,她忍不住叮咛了一句,“夫君,今夜不要忙到太晚。书房不够暖和,还是不要在此处过夜了吧。”

      这一句叮咛,让苻融自觉有些躲着新婚妻子,还被人生生戳穿了,他只得尴尬地点了点头。

      邓灵晖刚走片刻,韩重便走了进来。

      “大人,王相过两日就要造访冀州了。”

      “咳咳……”苻融咳嗽了几声,说道:“此事我早已知道。是我派人告知于你。”

      “此时来冀州,是有什么要事?”

      “这点王相并未明说。我自觉近来冀州事务处理妥当,绝无过失之处。”

      “大人恪尽职守,劳心劳力。自是百姓之福。臣下以为是朝廷之内有所动荡,以至于王相……”

      “以至于王相有事相托?”苻融看向一脸疑虑的韩重,“后日卯时,你同我一起去城外接应吧。此次王相来访,乃是秘密行事。你我二人同行即可。”

      “是,大人。”

      建元十年初春,冰消雪融,万物苏醒,今日早已不似前几日那般寒冷。卯时,官道上天已蒙蒙亮,初升的太阳带着丝丝暖意。苻融领着韩重走进城外的驿站。二人皆是乔装打扮,一身便服,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王猛约他在驿站相见,不知此时是否已经抵达。苻融点了一盏茶水,坐在供来往旅客休憩的席位上,观望着四周。

      不久之后,旅店的布帘被拉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孔。苻融放下手中的茶盏,直直地看着这位缓缓朝自己走来的中年人。近半年未见,王猛消瘦苍老了不少,不过外表再如何改变,也掩盖不了眼神中的沉稳和睿智。

      “博休啊。”王猛拍了拍苻融的肩膀,笑着坐在了他的旁边。

      “王相……”

      “诶。”王猛比了个禁言的手势,“不必如此正式。还像当年一样,喊我声夫子吧。”

      “夫子是在这里住了一宿吗?”

      “恩,昨夜已经到了。这把老骨头也是经不起车马劳顿,歇了一宿。”

      “夫子正值英年,怎么会是一把老骨头。”

      “自是不能和你们这些青年才俊比咯。”王猛哂笑道,“我此次匆忙造访,可不正是想看看你这青年才俊在冀州的作为么。”

      “夫子来访,乃是我冀州百姓的福祉。这几日就让我带夫子好好逛逛。”苻融示意了一下身旁的韩重,让他准备好行车马行装。

      二人坐上马车,一同前往平阳城中。过了辰时,城中早已热闹非凡。

      王猛不由得拉开车上的窗帘,他看了看窗外的景象,说道:“平阳如今已像长安一般繁华了啊。”

      “夫子莫要说笑了啊。这里怎抵得上长安一半的繁华。”

      “说起来,此处的太守,可是陛下的那位小男宠?”

      苻融听到此话,心中一怔,“正是那位慕容冲。”

      “连稚童也能往陛下的床上进献,慕容氏族的狼子野心终有一日要败露。”王猛深深地叹了口气,“去年年末梁平老病逝,朝内老臣又少了一名。如今慕容垂、姚苌等人又深得陛下喜爱。毁梁之蠹,溃堤蚁穴,初始之时,都是难以发现的,可等到发现之时,早已为时晚矣。”

      对于慕容氏族百般讨好苻坚之事,苻融早已有所听闻。除了慕容冲姐弟的遭遇,更甚有,苻坚会见小段氏的传闻。可如今慕容苓病死,慕容冲下放,慕容暐除了甜言蜜语又毫无建树。真正的威胁乃是英华内敛的慕容垂啊。想到慕容冲,苻融心中亦有些难受。本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遭受了那样的羞辱。

      “朝中我信任的人,已经为数不多了。时不待我,劝诫陛下的任务,终有一日要落到你的肩膀上。”王猛此行真正的目的,便是要让苻融知晓,他的这番心意。的确,这些时日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突然察觉岁月不饶人之后,他希望找到一个能接替他工作的良人。百般思量之后,只有苻融最为合适。他才下定决心来冀州托付重任。

      苻融知道王猛的言下之意,心中不免紧张起来,他虽在王猛膝下学习多年,但是王猛这般龙驹凤雏之人,他又如何企及。这番重任实在是让他诚惶诚恐。“夫子……”

      “诶,此事不容你多言。大秦的江山社稷,便指望你们这些后辈了。”

      “大人,学堂到了。”

      王猛下车参观了苻融兴办的一所学堂,果然如他所想那般学子莘莘,苻融此人他从未看错。

      连日来,苻融带着王猛走了一些冀州要处。二人相谈甚欢,时常促膝到深夜。直到五日之后,王猛才依依惜别。

      歇下脚的苻融才发现他将慕容冲晾在那里已七日有余,这几日来他听王猛分析着朝中局势,天下大势,根本无暇顾及个人感情之事。直到空闲下来他才想起要去太守府邸走一遭。

      而另一头的慕容冲确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今日审了几个案件之后,他便坐在银杏树下发呆。说起来,这太守府的景致还是苻融布置的。想起原先在这棵树下,苻融还吻过他的面颊,当时自己竟然尴尬地不知所措。尽管他不讨厌苻融,甚至还有些好感,但男人亲昵的举动,总让他想到在紫宫之内的噩梦。

      可这土地早已不是慕容氏族的土地,天下间也无他的容身之处。少了苻融,他连可攀附的东西都没有了。孤身一人,随波逐流,那该有多可怖。

      正在此时,都尉江城急匆匆地过来禀报,“大人,苻大人在外求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我心如松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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