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策羊］诗余续言》满心如愿

2、曲二·相见欢

　　曲二·相见欢
　　【莫相逢，南柯入梦，春·色几重？剑若游龙，影矫惊鸿。君子如风，佳人舞，魂归何从？山间日啸云栖松，孤鹤自来去，似胜旧时容。】
　　洛阳天策府侧厅，四纯阳一天策相对而坐。
　　“转道扬州？”严欢皱了皱眉。“对，我与付屿去长安，你便同小师弟去一趟七秀坊吧。”清虚宋云满笃定地点头，从袖里翻出一个木匣，扁扁平平毫无出奇之处，应是内藏一封书信。“此间事重，望师弟小心谨慎，务必将信件递送到坊主手中。”
　　“定不负相托。”严欢接过木匣拢至袖内，脸色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严肃。他拍拍许清平的肩，安慰道：“师弟不要怪罪师兄啊，我们不能再多停留了，今晚就要启程。”
　　许清平摇摇头，眼睛很亮。“不会，我想去扬州。”
　　严欢好奇了，“你想去？”想了想，“是还有亲人在那边吗？”
　　“也不一定啦。”李铮在一旁插话，“我只是跟许道长提了几句，也许不是呢。”他坐姿懒散，一点不见军人严于律己的模样，宋云满同付屿两个负责纯阳天策相关事宜跟他是老相识了，惯熟之下自是熟视无睹，而严欢最见不得他这幅样子——他是怕会带坏小师弟。于是声音立刻就淡下来了：“李将军，这也是可以玩笑的么？”
　　李铮也习惯了纯阳门人冷淡无感的态度，耸耸肩道：“藏剑山庄与七秀坊离得不远，我那好友就在庄内。他与许道长面容有几分相似，口音也像，我初初见时差点便错认了。等此间事了便赶去藏剑就是，两相见不就水落石出了么？”他心道这事十有八｜九是已定下了，他许的诺什么时候出过差池？
　　严欢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了。
　　“既已说定，那便烦请李将军代为引路了。秀坊之事难办，贫道在此先谢过将军。”宋云满见两方皆无异议，当下拍板议定，即日启程。
　　此之一事本是天策府牵头，各大门派联手，是以严欢一行由李铮引带，前往扬州七秀坊递送信件。严欢同李铮两个各自有些看不上眼，严欢嫌其懒散痞气，心思却又过重；李铮则觉得这个师兄看着严肃假模假样的，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呢。
　　有了这种态度两人自是没什么好话可说，一路冷嘲热讽到扬州，把许清平烦得剑都练不下去了。这一日终于行船至秀坊，只见秀坊女儿们粉衣红裳，轻纱薄袖，个个貌美如花，衣着艳丽，让许清平很是惊讶了一番。有秀娘见他清秀稚弱，免不得上前调笑两句，把他唬得硬是不敢进坊。严欢劝说半晌无果，许清平就是红着脸不愿进去，最后李铮只得妥协，让其在外等候，片刻完事即返。
　　李铮同严欢两个进了坊去见公孙大娘及叶芷青少坊主，许清平坐在西湖岸边看泊停的小船微微荡漾。耳畔温和的春风带起七秀坊有若银铃的莺声燕语，他呆呆地望着湖心被垂柳细枝撩拨过的细密涟漪。
　　涟漪一圈圈散开，晃啊晃，晃啊晃，晃啊晃，晃……
　　晃啊晃……
　　晃……
　　有一个名字从水里浮上来，渐渐明晰。
　　他忍不住闭上眼。是谁呢？
　　“阿清啊，一会儿看到船停就跳知道吗？我教过你的，呆在船底别出声，过一会儿再走，他们看不到的。”
　　“阿清啊，好好的，别叫哥哥担心吆。”
　　“跳！快点！阿清快跳吆！”
　　许清平睁开眼，手指不自觉地按上胸口。那里……当年，若不是他将他推入湖里藏在船底，他现在可能就无法好好地坐在这里了。
　　哥哥。他捂上脸。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安好，是否还记得。
　　许家本是水乡一户不算富裕的四口人家。许父是秀才，一直在准备进京赶考；许母温柔贤惠，操持着生计；家里两个儿子，大的名洁，小的名清。一家本是其乐融融，怎料变故骤生，邻家一场火灾波及了许家那几间小瓦屋，顷刻之间一切便都分崩离析。大儿子带着小的一路逃难，半途上便被拍花子的拐了去。人贩子见这两个生得眉清目秀，就想着要卖了做小倌儿。船载着两人和另外几个孩子沿水路来至西湖，趁船只泊停那大儿子便让小的藏在船底。人贩子一数人数不对自然恼火，抓着那大的好一顿责大，而小的听了哥哥的话这时已经游得有些远了。谁知这时有几个着金色衣服的世家弟子来至，及时解救了那一船的孩子。那小的藏在水里，离得远看不真切又不怎么懂事，以为哥哥被打伤了又被人抓去，一口气呛到便溺了水，幸而被几个道士从水里捞起，这才幸免于难。
　　那时的许清平什么也不知道，上山后抱着严欢哭了好久。直到后来年岁大了才了解到，那几个着金色衣服的是藏剑山庄的人，他们行事端庄大方，君子如风，若哥哥是被他们救走了那定然是无事的。只是时间已过去了那么久，哥哥他……到底还记不记得他呢。
　　“道长？”
　　他茫然地从地上站起来。他好像听见哥哥在喊他。
　　“道长在这里做什么？”不是哥哥。那是河洛官话，不是吴地方言。
　　“道长？”一个金色的影子乍然跃入眼前，许清平猛地后退，砰地一下撞上了身后的垂柳。柳叶纷扬，他抬头，看见一个着藏剑弟子装的青年立在跟前，冲他温和地笑着，秀丽的脸上看不见任何对他适才狼狈后退的嘲弄之色。青年再次问道：“道长无事吧？请问可是在等人么？”
　　“我……贫道，嗯，在等人。”许清平有些无措。那人温和的笑容像极了哥哥，到底……也许，就是那么巧呢？也许，无量天尊在上，就是那么眷顾呢。他迟疑地开口，“请问，贵庄里，有没有一位呃……少爷，叫叶芳洁的？”
　　若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我便从这里一路问到藏剑山庄里吧。许清平是这样想的。
　　“嗯？”那人愣了愣，随即无奈笑道：“正是在下……不知道长找在下何事？”
　　啊？许清平嗫喏着，看着叶芳洁好半天才试探着用吴地方言轻声唤道：“哥哥……？”
　　叶芳洁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袖子，“什么？”许清平后退不得，靠在树干上低头羞得不敢抬头看人，脸上红了一片。“哥、哥……”
　　“阿清啊？”听见记忆里循环过无数次的唤声，许清平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扑过去抱着叶芳洁的脖子不撒手，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喊着“哥哥”。叶芳洁轻轻拍着他的背，半是辛酸半是欢喜地想着，原来阿弟已这么大了，只是这个年岁还是这个心性，他的师长们一定将他保护地很好罢。
　　他倒是从未怀疑过许清平能活下来，反而是许清平，担惊受怕地过久后终于见到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一下哭得有些收不住。叶芳洁顺完了气扶着他坐在树下，如幼时般搂着他问道：“你后来入了纯阳？离得那么远，吃了很多苦吧？”
　　“也没有。”许清平吸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拿袖子揩净了脸，“其实那天我是在水里眼见得你被藏剑的人救走的，之后是纯阳宫的几位师兄带我离水，然后又带我入了山门。师兄们待我很好的，我没受多大苦。”
　　叶芳洁笑笑，有几分苦涩的意味，“失之毫厘，便隔千里啊。”他反悔似的叹气，“早知如此……”
　　“哥哥。”许清平在他怀里抬头。“我觉得纯阳挺好的，哥哥不用这样想。”
　　“嗯。”叶芳洁应了一声，“……世事无常，谁知道呢。”
　　“哥哥在藏剑山庄也过得很好罢？我听李将军说，只有直系的二代弟子才能冠以‘芳’字辈的。”
　　“还行吧。现在跟在剑庐总管身边协助，倒是很锻炼人。”叶芳洁漫不经心地顺手打理着自家弟弟道袍上的褶皱。“直系是因为拜入山庄之时二庄主说我根骨好，让我拜在大庄主门下，至于‘芳’字辈……”他顿了顿，“阿清啊，你……不会觉得‘叶芳洁’三字念来有几分生疏吧。”
　　“不会啊，爹娘都——我觉得……其实差不多的。”许清平垂眼，又想起什么似的抬首，“对了哥哥，师兄嫌我这名单字娘气了些给我又加了个‘平’字，我现在也是双字名了。”
　　“是么……‘许清平’……？嗯，不错，清平乐，取的是清宁安平之意。”叶芳洁夸赞了一句，忽然卡了一下：“等等阿清……你前面说什么？谁告诉你的？‘李将军’？李铮啊？！”
　　“嗯……他，不对么？”许清平不知道哪里就惹到哥哥了，“李将军他，其实人还不错。”就是小心眼了点……跟师兄争了一路，烦都烦死了。
　　“……呵呵。”叶芳洁从牙缝里挤出两声阴笑。“是不错么。”李铮跟阿弟想必一路，估计是套了一路的话了吧？要不是他跟着叶芳致总管外出寻矿碰巧遇到了阿弟，李铮那玩意儿不定怎么整他呢。“你跟他一路来的？顺利么？”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他没把你怎么样吧，许清平没听太明白，只能模模糊胡地答道：“嗯……还好……”他感到有些乏了，哭了一场哥哥在这儿精神上又放松，便蹭了蹭叶芳洁的胸口道：“哥哥我睡一会儿好么……”
　　“好，你睡，我守着。”叶芳洁摸摸他的脑袋，然后又立刻想把他阿弟喊起来了——他根本不知道他阿弟在等谁好么，难道是李铮那家伙？
　　正纠结着要不要喊醒已速度入眠的许清平，却忽听天边一声断喝：“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拐我师弟！”然后剑随声至来得又速又猛，几乎能听见那呜呜的剑破风鸣。
　　叶芳洁挑眉，推了已被惊醒的许清平一把，就地向前一滚伸手一拍轻剑入手，蹑云跟着啸日就迎上了那跃至眼前的白衣道长。许清平站起来也横剑在手，急得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来，而不到转眼那边已经对上了。
　　叶芳洁见那道长起手式一个四象，向来是“人敬一尺我还一丈”的他二话不说轻剑转重剑打算砸一个鹤归孤山过去。云栖松蕴着势，叶芳洁微微笑着就要一甩重剑开始转风车，一柄长·枪悄然靠近，尔后挟着雷霆之势“咄”得一声没入两人之间的地面。
　　几乎是连着的，许清平提着剑就过去了。他架住那道长的剑势，终于能憋出一句话来：“师兄他是我哥哥！”
　　道长怔愣了一瞬，明白自己反应过激了，半羞恼半含怒地冷哼了一声，收去了剑意。那边厢叶芳洁差点被长·枪钉住脚面，待看清那长·枪｜模样后登时开口就骂：“我靠姓李的你抽什么风！砸坏了小爷的靴子你特么就等着砸锅卖铁吧你！”
　　李铮无所谓地小轻功过来，耸肩道：“这不是没砸中么，我可是天弓营里出来的，你还不信我的眼力？”
　　叶芳洁愤愤地抽出枪来随手钉在柳树上，调整了一下转身已是心平气和。
　　他整整衣襟，笑得温和有礼：“抱歉，道长可是误会了什么？在下藏剑山庄叶芳洁，阿清的哥哥，方才在下只是搂着阿清睡了一会儿而已。所谓不打不相识，敢问道长名号？”
　　严欢有些茫然。这个藏剑笑起来真好看，明眸皓齿，秀致昳丽，只是……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在下纯阳宫严欢，清平的师兄。嗯，方才确是误会了，一时心急，出手也重，实在抱歉。”
　　“无妨。”叶芳洁笑笑，不甚在意的样子，转眼又是凶神恶煞，“还不来拿枪！等着小爷送么？！”
　　“是是是……”李铮一叠声地应着，几步过去拔枪挂在身后。“许道长受惊了吧？”
　　“呃？”不明白话题如何就转到自己身上来的许清平着实不知该怎么答才好。“没有，我还好……”他扫了一眼严欢，然后看着叶芳洁道：“哥哥你没事吧？”
　　叶芳洁听见这话受用地摇摇头。严欢心酸地想着，唉这有了亲哥就忘了师兄啊，白养你这么多年了你个小呆咩……

作者有话说

　　辣么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