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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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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了是哪年的春晚,那个时候我已经进了城当时和陶姐窝在一处小小的洗头房中,因为当天是除夕,没有客人,陶姐早早就关了门其他几个小姐妹愿意回家的回家,愿意和相好的一处厮混陶姐也没有为难,也是,过年吗!一年365天总有一天是要让自己欢喜的,这样才能在转天清醒的时候继续麻木的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好在一次次的绝望中等着下一次的欢喜……
电视里传来蔡明那首歌:“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
是了,但是听她出来第一句,陶姐就和我撇嘴:“不行,还是味儿不正,你听我给你唱啊……”然后我倒在沙发上看着唱的荒腔走板女人,大笑不止。
我叫周小可,的确生在一个山村,人家都说靠山吃山,可是我们那座山的山神可能也很不得老天爷的待见,愣是连根毛都不能分给他的孩儿们,祖祖辈辈们到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还在村子里的已经极少了。那个生下我和姐姐就跑了的女人,再也没有回来过,叫做爸爸的男人除了偶尔喝多酒暴打我们一顿,其他倒也算是相安无事。我算是爷爷带大的,因为他的身体不好,不能干活儿,所以小时候都是他带着我。其实现在想起来,我对那个时候的回忆真的已经不多了,在那样贫穷的地方生活十五年,每天面对一样的景色,一样的言语,你要着那些记忆有什么用呢?
我有个姐姐她大我两岁,名叫周小福,她算是我们村子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城里的人怎么形容美,我也说不出来陶姐嘴里的那一套套玄乎的要命的话,但是我就知道我们村子的男人看见姐姐都会多看上好几眼,不愿意回头。其实如果不是出了那样的事情,她应该会嫁的不错吧,可是世界上的如果终究全是傻逼臆想出的胡话。
那天那个叫爸爸的男人运气很是不错,从一早到下午打上来一桶多鱼,要知道对于我们那里来讲,一年也不一定能见到这多的鱼,可是不舍得吃,他让姐姐送到镇上去卖了钱存一些,顺便给他买几瓶子猫尿回来,其实那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姐姐就是走的快,回来也得天黑了,爷爷奶奶不同意,他就怒了嚷嚷着,好不容易弄上来这些,不赶着新鲜送去,明天要是再死几条,那还不白瞎了!爷爷奶奶终究拗不过他……
再次见到姐姐的时候,我很害怕,我以为她死了,那是转天早晨在村口的道边上,天刚亮的时候村长就来敲门,见了爷爷奶奶张不开嘴,只把人领了过去,她就那样睁着眼睛躺在那里,不说话不动,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破烂烂,但是她浑然不知一般,那是我长到13岁第一次知道害怕,奶奶拉着我不敢上前,村子里的人都在那里嚼舌头,说什么:白瞎了这么一张脸了;要是没有这一张招摇的脸,哪里会生出这样的事?……我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似乎是后悔?又或者是悲伤?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在众目睽睽之中把自己身上唯一一件不成样子的褂子脱下来,给姐姐盖上,然后从地上拽起她,直接扛回了家,动作说不上温柔,但是那是我这一生显少的记起这个男人是我的父亲。
从那天回来以后,爸爸和爷爷都问过姐姐那个男人是谁,有没有看见,她什么都不再说……全家是一片愁云惨淡,我每天都不敢在家呆着,天一亮就找任何借口,摸鱼也好打鸟也罢的往外跑……可能就是这样不着家,让我错过了很多的事情。
一周后,家里来了一个丑陋的老男人,跟着另一个,牵着一头牛,却带走了姐姐,只是那天,在临走的时候,姐姐终于出了声音,她死死扒着门框,死死的,就是不撒手,仿佛那个男人是无间地狱中逃出的恶鬼,来捉她回去万劫不复。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那个眼神,那么凶狠那么绝望,那么的歇斯底里,可是那个男人,你瞧,这时我又忘记了他是谁!他只是背过了身去,爷爷奶奶也躲进了院子里,只有我,姐姐死死巴着门,我就死死拽着她的腿,就是不松手,最后那个丑陋的老男人踹了我一脚,在姐姐分神的当口,扛起了她就走了!一路上都是姐姐敞开嗓子的哭喊!很多年以后,我闭上眼睛还是那一幕,如同此刻她就在我的眼前,而我和那个背过身去的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那之后爷爷总是偷偷和我嘀咕,说也不知道大丫头现在怎么样了,还说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能嫁出去就已经是万幸的了……可是我却不高兴,只要爷爷一说我就哭,我踢着脚下的石头,尽管很疼,我冲他喊:那天我听那个村子的孩子说了,那个老妖怪打姐姐,往死里打的!爷爷咱们不要他家的牛,他家的牛算什么,等我以后挣了钱,我给你们买十头,咱们把姐姐接回来吧,爷爷……
爷爷只是叹息,久久不语。
再后来大概一年多以后,转天上午那个老妖怪就带了两个人来,骂骂咧咧的把那头牛又牵走了,因为姐姐逃跑了,终于逃跑了……
其实他们不知道,临走的时候姐姐还是回来偷偷的看了我,她看着我哭,迈不开步子,在我经常去玩的小河边上,她一把搂住我,狠狠的,她对我说:可儿,我真的受不了了,他就是个畜生,你要好好的!好好的!等姐姐只要能在外面活,我就来接你!
那一次,我没有抱住她,还急急的推着她,我怕,怕别人看见,我怕她再被那个恶鬼畜生捉回去,可是我记得那句:等她!多年之后我才清楚的了解到这也许是我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话,无法忘记的那一幕,其实我想,尽管姐姐让我等她,但是她已经做好和我生离死别的准备了是不是?
又过了半个月,那个鬼畜又来了,居然还是牵着那头牛,进了院子还咧着丑陋肮脏的嘴巴冲我笑了笑,我记得当时我就狠狠啐了他一口,可是我不敢走,我怕莫不是他有了姐姐的消息?或者是把姐姐捉了回来?我紧张的在院子里趴窗户根,我听见他和那个男人讨价还价,呵呵,只不过这次的目标却是我!爷爷奶奶说什么也不同意,说凭着二丫头的模样以后一定能嫁给像样的小伙子,可是那个鬼畜开始大声叫喊,他说,你们家祖辈缺了德,出了老大那样的女人,她现在跑了,自己却成了他们村子的笑话,既然姐姐跑了还有妹妹那就抵上就算了,要是不同意,就天天来家里闹……我只听到这里,就吓得跑了出去,我没命的跑,天真的竟然希望能赶上已经离开半个月的姐姐,尽管我不知道她的方向。
等我入了行之后,就想起那阵,用一头要老死的黄牛,就换了两个年轻女人的一辈子,这买卖太他妈的直了,我简直赔大了!
我想很多人都是死于懦弱!就像那天明明已经听到了那番话,我还天真的以为至少爷爷奶奶可以留下我,后来我就想,是啊,留下我干什么呢?吃白饭吗?日落的时候我还是回了家,进了里屋就看见那个喝着闷酒的男人,他正一边喝着一边抽着,然后抬头看我一眼,盯着我一会儿,又突然垂下了头,然后我的耳边就飘来了一串极其浑浊似鬼魅的声音:“可儿,你姐夫今天来……他看上你了……你早晚也要嫁人,他要了你,你……就跟他走吧……可儿,咱家折腾不起了……”然后突然把酒瓶子摔向墙角,抱着自己的脑袋,呜呜的哭起来,兴许是他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曾经在林子里看见的一只马猴,那个蜷缩的样子真像,我竟然一下就乐出声音……
人们总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前我是不信的,可是那天我睡着后,满眼都是姐姐,她笑着和我说,哭着冲我喊,反反复复都是那句:小可,你找我来吧!在天擦亮的时候,我猛然醒了过来,全身都是汗,从醒来一直跑到村口,我觉得平时小半个小时的路程,我也就用了十分来钟。
我十来岁的时候,姐姐有次带着我来过县城的火车站,当时是来接那个马猴似的男人,他从外地打工回来。所以凭着记忆加上一路的问询,我竟然没有走错一步,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这是天意。
到了火车站,我的脑子才开始运转,我才想起我要去哪呢?多少钱?我翻遍了全身的口袋,也没有一个子儿。说实话我犹豫,呵呵我向来就不勇敢,原来有姐姐在,什么事儿都是她替我扛着,现在就我自己,又是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环境,我想过回去的,不声不响的,也没有人知道,回去也就嫁了吧,嫁给……可是我一想那时间,那永远没有指望的日期,我就说什么也迈不开腿了!
在火车站最初的那几天,我还会天真的想,饥饿我是习以为常的了,我还有城里女孩儿少有的力气,怎么就非得给人做媳妇,才能存活,爷爷曾经说外面的世界,好大好大,比山里最大最美的湖都大,我长得又不差,我怕什么!可是那几日我却明白了,原来自以为可以忍受的饥饿是因为没有饿到极致而已,是因为没有见到死亡的面目而已……于是,终于在那一天,我在火车站里饥寒交迫,眼冒金星逗留的三天,突然一个男人把一个又白又大还冒着香气的肉包子递到了我的面前,他问我想吃吗?和他走,那一刻我一秒都没有犹豫,多年后的我自己想起那一幕,也不曾后悔那样的选择,因为人总要先活着才能谈及其他,跟村子里那些没有人要的老光棍相比,那个男人还是好一些的吧,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需要她赔付一生!看当年还不到十五岁的少女,便会计算代价和长远。你说我是幸运的吧,因为她终究还是从那样的大山中逃了出来,还越发的标志的美丽,你说我是不幸的吧,一个美丽标志的少女,一无所有的流落在街头,光想着就能猜到那是怎样一种宿命。所以多年后,小可真的想笑问老天一句:你让我怎么活?让我如何?
就这样在车站逗留了一个多月,我接待的男人其实并不算多,一双手数的过来,因为并不贪心,当时我也只是想活下来而已。一个月后我遇到了陶姐,这个看着就风尘味十足的女人,一手指向她,笑着对她说:“你这样跑单帮,太不安全了些,跟了我吧,反正也算入行!以后包你吃得好,穿的靓!”那样的笃定,小可想自己脸上的绝望是那样的明显,就好像曾经向她伸出过手的男人们,眼中都没有一丝犹豫,就能知道她不会拒绝!
一路跟着陶姐就真的这样做了起来,先是很小很小的炮房,到后来的洗头房按摩院,再后来陶姐榜上了一个大哥,通过他的关系陶姐竟然一路杀进了夜总会,小可这些年也算是鞍前马后颇为忠心,她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因为她——还没有找到她的姐姐,陶姐待她也算不薄,原因是小可本分,虽然漂亮,虽然比她年轻,但是从来就不会抢她的行市,所以陶姐自从知道了小可心病之后,倒是也让人四处帮忙打听张罗。
缘分这种东西,真的妙不可言,就在小可想要放弃的时候,黄天终于想起来还有她周小可这样一个人,让她在年前,车水马龙的街上,直直的遇到了她——周小福。出家门时候的艰难没有让她流泪,甚至都没有害怕,因为对于周小可来讲最可怕的不是男人,而是被一个丑陋肮脏至极的男人囚禁一生,所以已经逃离那个地方的周小可,觉得从此再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了。
周小可觉得那一年是她过的最幸福的一年,确切的说那一刹那是她仅仅二十岁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光亮,尽管伴着鹅毛大雪,但是她看着她的姐姐跨在一个看似忠厚的男人臂弯中……
那日在超市的门口她显少的踌躇了,心中不停的盘算着如果一会儿过去要说什么,姐姐认不出她来怎么好……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哪里还有姐姐的半个影子,那一天她前所未有的……沮丧。
从天之后的小半年,小可一直浑浑噩噩,整个人像得了一场大病似的,提不起精神,陶姐知道她的心病所在,几次想开解她都无果,望着她消瘦的身子,也只剩下叹气。
派出所新所长到任,新官上任怎么着也得几把火,就算在小可眼中本领通天的陶艳也没有例外,夜总会已经被查了好几次,熟客都不再常来,陶艳拿着钱一叠叠的送,可就是无果,照样查封!
终于小可也没能幸免,和十多个姐妹,衣着暴露的被带进了所里,对于这样的遭遇她是不会惊慌的,以前也经历过,只是最后被放出来的那天在门口,还是让她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周小福,她的姐姐。
这次这样的距离才让她有机会近距离的好好看看她,她依旧美丽,穿着一件薄呢大衣,头发端庄的梳起,提着一个保温桶,正往那个男人手里放,来来去去的小警察还不忘开玩笑:
“你看看咱嫂子,对所长多上心!……”
看呆了的小可几乎不敢再犹豫,她怕她会像上次一样,突然消失不见。可是千挑万选却选了一个最最错误的时机,
“姐!”
这一声带着颤抖的声音,惊讶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周小福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声音的来源,眼中有着震惊,有不可置信,还有赤裸裸的想要逃跑的冲动,最终她在全部的目光中,坚定的皱眉摇头,嘴巴一张一闭的冲着小可说:
“犯了事儿就好好的改造!瞎攀什么亲亲!”
一句话好似给了所有人答案,身边过来过去的小民警,满满的鄙夷声:
“哼!现在的三陪女真要命!”
可是小可还是没有错过,那句“三陪女”时小福眼中猛然一缩的眸光,只是小可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探索,那猛然一缩的含义。
陶姐多年以后想起小可,她的嘴边有一丝苦笑,她想:人生最悲哀和痴傻的不是你为了某人而死,而是你为了某人了却自己余生的时候,人家压根就不知道……你的来和去,从没有人关心……
陶姐看着这样的周小福,眼神复杂,到嘴边的话,因为想起小可,又生生的咽了回去,是啊,就算说了又如何,在周小福的眼中,早已经把身边的男人看的像天神一样,尽管这个男人在她们的眼中连屁都不算,尽管他曾经是她们的常客,可是谁又能保证周小福是真的不知情的呢?所以陶姐在她的身上再不报一丝的希望。
看着听完她冷淡描述着周小可这短暂的一生,陶姐自己都觉得,人活了二十年,二十年的概念是7300天,十七万五千二百个小时,居然寥寥数语就可以概括了,她看着尽管这精少至极的语言,还是让周小福崩溃了,她听着她歇斯底里的冲自己大喊:“你滚,我告诉你我不欠她的!谁也没让她去干这个!”
出门后上车,看着满城的落寞,陶姐觉得人有时候真的是劣根性,恨不起大的恨不起强的,就自动自发的把恨意转到弱小上来,真有她的……二十年的人生,五年的污浊混沌,终是抵不过一句:不认识!
这个城市的十二月真是他妈的冷的可以,街上商场门口很多的行人,都在采买着阳历年的年货,看着一张张麻木且安详的神色,陶艳紧了紧领口,步向前方,世界上不过是又少了一个傻子而已,真是奇怪了,有什么好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