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多食广》萧杳

24、宗鹤

　　紫玥听碧落这么一说，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这件云罗紫袍的衣领却不知何时已经滑了下来，露出了半边香肩，脸上陡然一红，心道：“必定是王嫂见我如今姿态不雅，又是一身男装的，还在青楼抛头露面，终究有悖公主的身份，这才用眼色示意我来着。”
　　她羞赧地吐了吐舌，拢了拢衣服，无意间却瞥见风忆月一副狐媚子的情态，心里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方才风忆月和司弈他们俩俩说话时，她就已经心里老大不痛快了，然而他们的众星逐月之说她也有所耳闻，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因而他们谈话之际，她也不好随性发作。
　　不过现在风忆月不知为何话题一转，竟然和阿弈聊起了这茶花园！阿弈还一副遇上了红颜知己，相见恨晚的语气！
　　紫玥不由怒道：“还废什么话？你们再这么聊下去，打扰了王嫂休息，看本公主不拆了你这破楼！”
　　嘎？碧落一愣，为何她碧落躲在人后都能被拉出来当挡箭牌啊……

　　紫玥才不管那么多，只见她一把拉过碧落，不由分说就把她连拖带拽地赌气跑开了。司弈只得住了嘴，向苏亦黎和风忆月简单告辞，一边跟过去一边道：“玥儿，你就不怕拉疼了阿鸢？哈哈！我过会儿就吩咐厨房下饺子去，连醋都不用备了！”

　　碧落就这样十分无奈地跟着紫玥和司弈到了他们下榻之所。不过，司弈虽看上去是个浪荡公子的模样，实则十分心细体贴，他早已将她的洗漱起居打点妥当，在吩咐丫鬟好好服侍她后就携着紫玥离开，倒让碧落自在了不少。
　　不过让她好生奇怪的是，这两个贵人出门时竟然并没有像说书人所言的那番的阵仗，倒反像是微服出行一般，就连给她服侍的丫鬟也都是君满楼里的。
　　不过这样也好，她就不用担心遇见那燕舞鸢的熟人，倒是少了许多尴尬。

　　更何况这房间的装潢虽不是富丽堂皇，但是雅致舒适，桌上几碟精致糕点，外加一张红木床十分宽大，被褥又松又软，一应都是她心中所偏好的样子。不知为何，闻着这香炉里甜甜的熏香，她整个人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眼看着终于能好好地睡上一觉，倒是心中生出几分欣喜来。
　　然她突然灵光一动，却转而向身边的丫头问道：“姐姐，不知今日是个什么期日？距月初过了几日？”
　　“回姑娘，今日正巧是月半。”
　　碧落听罢一惊，自己印象中，当时见到赵泓身死之时还未及上旬，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些时日，也不知阿远他如今还是不是安好……当初她自顾不暇，也对阿远无从救起。不过如今却顶了个王嫂的名头，指不定反而因祸得福，救人多了几分把握。

　　“那姐姐可知道，赵府……”
　　“姑娘说的是赵老爷出殡之事吧，就在前两日，赵府已经敲锣打鼓地闹了一路了，那阵势大的简直就像是亲王出殡呢！整个坤阳城的人都晓得啦，据说只要是在街上跟帮着哭丧，就能拿一锭银子呢！姑娘可有去凑这那热闹？”
　　这小丫头说得挺激动，碧落却悻悻一笑，心想：办丧事有什么好凑热闹的，那可是死人的活计，银子也不怕用着瘆的慌……
　　“除了赵老爷，姐姐可曾听闻赵府有小厮伤亡的事？”
　　那丫头茫然地摇了摇头，道：“这倒没有，不过赵府那么大，死个奴才丫鬟也是常事，在那些老爷眼里，丫鬟的命哪里算命哪……”

　　碧落没在听下去，心中一沉，就打发走了这丫头走了。
　　然而她虽心忧阿远安危，却实在是这几日来折腾得很，躺在床上一边想着阿远，一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一觉醒来之时，却已经是华灯初上，而她床头的案几上也已整齐地放着一套水绿色的云锦纱裙，不管是颜色还是款式，都让她十二分的满意。
　　不过这也让她心中稍许生疑，这些安排显然是司弈和紫玥有意为之，而他们能如此精准地晓得她的偏好，保不全自己还真是那商后来着。更何况，她一个出生泽虚谷的糙弟子，一个人活着糙惯了，本该对别人的服侍一百个不习惯，可她却觉得十分顺手，就好像自己从小就是被这么服侍的一般。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下意识的举动还真是做不得假的。

　　碧落刚穿戴停当，就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男一女并肩而立，正是紫玥和司弈。此时的紫玥已经褪下了男子的装扮，反着一身浅紫色的纱裙，长发披肩，更衬得肤色雪白如玉，显得十分灵动可爱。而司弈倒是还如晨间一般装束，不过也看得出经过一下午的休整，更多了几分风流倜傥。

　　“王嫂……”
　　紫玥一路跑进门，拉着碧落的手转了一圈，笑道：“王嫂真是个大美人！怪不得王兄日日对你念念不忘了呢！”
　　碧落一羞，只怕赶赴宴席的路上紫玥又说些和那商王有关的话，她这也不好接茬难免尴尬。幸好距离宴席不剩多少时间，他们一路倒也并没说上几句话。

　　他们辅以一出门，便有小厮丫鬟在房外接待引路，不过这摘月楼倒是与他们的住处离得颇远，这一路上曲曲折折地还是饶了不少揽月路。幸好四周景致十分优雅，亭台高起，玉栏绕砌，又兼之初夏时节，水塘中的莲叶已成，大片大片开得甚好。
　　走了许久，领路的丫鬟终于带他们停在了一处三面环水的小岛屿之上，这岛上桃花争艳，岸边杨柳拂晓，丝垂翠缕，借着夕阳的余晖，真是显得格外妖娆。

　　而在这岛上只竖着一座塔状的高楼，其上一块牌匾刻着“摘月楼”三个大字，正是摘月楼。碧落定睛一看，却不由不由倒抽了口气，从下到上，这楼竟有近百级的台阶。果然是摘月楼，还真是一路连上青天了去。
　　“风忆月这狐狸精，让本公主九曲十八弯地跑了这些路，竟然还要走这么多台阶！她想干嘛？要累死本公主么？！”
　　紫玥嘟嘟囔囔地叫着，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啊”的一声，连着碧落一块儿被司弈一提，脚下瞬间如踩了棉花一般，耳边风声呼呼，竟然是司弈提着她们俩儿个一跃而上。
　　碧落不禁在心中称赞：这司弈真是好功夫！不过她接着转念一想，如此一来，她要在他眼皮底下逃走，可是难上加难了。
　　不一会儿，他们三人便已经稳稳地落在了观星台上。

　　司弈轻功甚好，再加上碧落和紫玥身形瘦小，这对他本来是小事一桩，然而，他却重重地甩了甩胳膊，却故作吃力地凑在她们耳边，打趣儿道：“竟比我上次抬两只母猪上树还累……”
　　“你！”
　　碧落和紫玥正要低声回骂，却听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声悠然响起。
　　“素闻燕国国师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司弈和紫玥循声望去，却反先望见木质凭栏外远远的一轮西陲落日。此时的日光浑浑融融，数十道金光从天际遥遥射来。而在这片金芒之中的，是两个略有几分沧桑的灰色剪影。
　　说话之人端坐于首座之上，背影宽阔硬朗，只见他正双手撑住座位两边的椅把，背脊挺得笔直，光看这身形把式，不是个王爷就是个王爷他爹。而他座位右下方一人则明显偏瘦，似乎正在单手持茶，仔细品茗 。

　　不消须臾，落日的余晖一转，这两个人影马上变得清晰起来。碧落一行人定睛看去，只见说话之人头戴束发金冠，气态雍容，年纪已逾不惑。而那偏瘦一人则是鹤发童颜，长发虽然已经满是银白之色，眉目却都黑得发亮，竟让人辨不出年纪。
　　司弈和紫玥对视一眼，双双猜出了首座之人的身份，只是他们却不晓得这个仙风道骨的饮茶者是为何人，又为何来凑今晚这门子的热闹。
　　不过，能有本事来凑今晚热闹的，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

　　正在这时，他们身边的碧落却突然一愣，暗中惊叫一声，随即一个箭步上前，向着那老者奔过去，口中喃喃地唤道：“师、师父！落儿好想你！”
　　座上的老者看见着碧落这猴急的模样，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瓷杯，朝她招了招手以作回应。
　　这个白发黑髯之人，便是碧落的师父，泽虚谷谷主——宗鹤。

　　宗鹤身为世外之人，本来常年居于泽虚谷之中，除了偶尔出门远行游历个山水啥的，早已不该再理会红尘俗事。然而他自打三年前受人所托以来，却已经一次次地破了戒，插手凡间之事。更何况碧落这几年来拜他为师，长于泽虚谷之中，更是让他操透了心。
　　而今日正是众星逐月之日，这丫头又……他因而不得不身赴红尘抛头露面，真是委实破了修道的规矩。可他如见瞧着眼前这个一脸兴奋两道泪痕的小丫头，又怎么忍得下心任由她往火坑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