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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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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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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荜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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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芯炸开出一朵朵雪亮的灯花,昏暗的油灯映透着半壁墙面,影质婆娑。角落的黑暗里却不知藏进了甚么东西,黑得不见了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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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平日里,公孙策定会将包拯拖拽过来,指着角落,调笑道「瞧,你兄弟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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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此时,房内的半壁墙上,只有丛丛书影、绰绰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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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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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两个人的身影,却只有一个人的呼吸似的。此时若是甩落一只棋子下来,定是声如霹雳,直灌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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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惨白,冷汗沁额,嘴唇哆嗦,手抖得厉害,公孙策心里明白得紧。他也在极力克制这种陌生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只是完全没有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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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发自内心的,人力所难以调制。是故,这种种表现在白玉堂看来,便是公孙策蓦然扭曲着脸,眉眼之间更是夸张得极为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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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见到那人时,公孙策的反应就显得极不正常。如今细想来,分明就是惊讶到难以承受的崩溃,加之,他方才把脉后蓦然变化的脸色,唯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公孙策定然是知晓,甚至是曾经见过同样的事情,以及发生在自己身上变故的缘由。只是公孙策分明知晓其中缘由,为何隐瞒不说?莫不是其中有何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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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白玉堂的眉痕锁得更紧了些,仿佛山川藏于他的每逢之间,他的每一次皱眉,都能引起山崩地裂。只是话既已决定出口,便不做隐瞒,白玉堂将自己藏在心里的事一一道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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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先生,实不相瞒。一月前,白某随大哥一同出去讨要银子,当时落脚在一家客栈。夜半之时,屋上瓦石生出异象,白某追了出去。待追到一处树林内时,林内争斗引起白某的注意。那夜月色生的好,恰能瞧见林内有一群黑衣人在围攻一个人。那人摇摇欲坠,眼见就要被击毙。白某便上前,挑了他们,救下那人。只是待白某救下那人,不及寻话时,突然嗅到一抹甜腻的香气,之后整个人便昏昏沉沉。幸得大哥追着白某跟来,将白某带了回去。期间,也经由大嫂探查过,并无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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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处,白玉堂忽然顿了顿,一双眸子冷冰似水般盯着公孙策,忽然问道「公孙先生可知那香气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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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白玉堂不快不慢的叙说,公孙策原是怔怔的咬着唇,不知在沉思甚。突然听见这么声反问,公孙策整个人都似遭了雷击似的,傻愣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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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其人虽狂傲,却是对公孙策敬重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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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着实敬佩这人博古通今的才能,这般失神的模样还从未见过,罕呐至极。至此,白玉堂也无意逼迫,一挑眉头,续声道「既然公孙先生不知,白某便告辞,先生早些歇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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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长袖甩,白玉堂便转身向外走去,行为举止,何其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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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的探出手去,公孙策想要抓住甚么似的,却是僵在半伸不伸的地方,终究没有伸出去。瞧见那抹离去时依旧潇洒决然的背影,眸子里难得浮着些难以言喻的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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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着唇,公孙策忍不住冲那道消瘦的身影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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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义士!你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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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当真停下步子来,却是没有转身,只背对着他,情绪难辨的问道「公孙先生还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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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缓步挪到白玉堂的面前,秀气精致的眉眼皱成一团似的,扭曲非常。只听见他不安的对上白玉堂清亮似水的眼眸,哑声道「……白义士,这个你先拿去。每日浸于温酒内半个时辰,再饮用,于、于你很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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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间,公孙策已将手中之物,小心翼翼地递到白玉堂的面前,担忧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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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垂头看去的时候,发现掌心所托的正是方才他捡起的那块其貌不扬的,泛着香气的石头。公孙策作何打算,白玉堂此时倒真的难以猜测,故而,他只是盯着那石头看着,并未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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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不接,公孙策却愈发的紧张起来。脸上憋得通红,开封府内人人皆知的舌灿莲花的公孙先生,此时连句话逗难说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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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是药石,可、可解百毒!虽解不得你身上的毒……但、但总归有些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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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已至此,心中的万般猜测皆落了个实证。公孙策果真知晓,甚至还颇为清楚。只是,到如今,还这般隐瞒,却不知为了哪般?白玉堂不动声色地接过那枚药石,攥在掌心中,斟酌再三,才问道「有劳。只是敢问公孙先生,此毒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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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的眼眸蓦地紧缩,仿佛受惊的小猫似的,嘴唇颤动着「……学生保证定会尽快研制出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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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先生。」白玉堂打断道,「此毒全然发作还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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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瓣翕动,生涩的答道「……若学生没有记错,约摸半年、半年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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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点点头,以示了然「半年……倒能陪着猫儿解决这次案子,也好。」顿了顿,白玉堂又道「多谢先生赠药石,白某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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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言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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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义士……学生、学生……」公孙策眸子划过一丝心疼。「白义士,当日襄阳,展护卫宛如修罗,生生从冲霄楼内踏出一道血道,方才将你带了回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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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便是一回头,桃花美目锋芒毕露,似置身烈焰火海般,却是坦然笑之,眼含桃花,恁得万千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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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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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先生,白某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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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一句,公孙策听着怔忪,却也未曾想到,这一句话,竟会变作午夜梦回时心口剜成的,那一点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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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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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展昭院子的时候,月色淡淡,却将这安于一角的小院落勾勒得愈发迷蒙,恍若月宫仙境。咫尺之间,能够瞧见里屋内,燃着一星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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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透的窗纸上,火光镂刻出一道隽永修长的身影。身姿挺拔似疾风劲竹,端正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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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落下墙头的时候,脚下一顿,竟似拿捏不住生了踉跄。好在反应及时,身子只晃了晃,便稳住了步子。抬头望去,模糊的视线里,正瞧见那道火光,那道无论何时都规规矩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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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这一刹那,白玉堂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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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一盏灯,等一个人,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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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涌上的充实透骨筋脉血液涌进四肢骨骸,饶是这春寒料峭的春夜里,白玉堂还是觉着浑身都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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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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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觉的念出这两个字,冷峻的脸上,唇角因着这两个字而缓缓上扬。压抑的心情蓦地愉悦,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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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揣着这份暖意,白玉堂快步向屋子走去。手持画影,这个自夜色中走来的人,衣袂翻飞,白衣飒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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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听见了这轻若雨丝落地的脚步声,屋门被从里打开,暖洋洋的灯火光芒落了一地。展昭便是踩着这能教人身心融化的火光走出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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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自那白衣入骨的绝世之人身上上下打量须臾,瞧见白玉堂安然无恙,展昭方才舒了口气,快步迎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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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这么晚了,去哪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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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字句句,关切之至。白玉堂倒不见得领情,便听他挑了挑眉,反问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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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白爷爷倒是记得不曾插手展大人的私事,展大人如今却来询问,却是何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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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这耗子这是还惦记着自己早上去买豆腐脑,将人丢下的事儿。再说这似笑非笑的模样,着实……招人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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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轻咳一声,展昭避开那灿如明月似的眸子,转儿落在白玉堂的肩头。伸手拂下散落在白玉堂肩头的几缕墨发,展昭声音又软去几分,态度极为诚恳的致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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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都是展某的错,玉堂莫要恼了。下次,展某若是再自作主张,任凭玉堂处置便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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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瞥了他一眼,也不知应下了,还是未应下,话却是含在口中,终究舍不得落下。故而只落得一记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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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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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寒,你穿的又单薄,若是受凉,大嫂又该念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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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一边说着,又迎来白玉堂的一记瞪眼,一一藏进心里,面皮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白玉堂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怕极了他的那个大嫂——闵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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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准确些,也并非惧怕,反而是极为尊敬。闵秀秀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女子,对白玉堂尤为关切,当真是拿做心肝儿的疼着,所以白玉堂极不愿她难过。另一方面,闵秀秀师承其父,医术了得,白玉堂倒是真怕了那味黄连苦药,一副下去,便能苦的他十天半月不识珍馐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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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着人进屋,将人按在了桌前坐好,展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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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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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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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被他突然的转身弄得一震,便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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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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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却没来的及作答,只是走至角落里,将那掩进黑暗中的木盆拿了起来。再探手一捞,只闻得极轻的水声响起,片刻,展昭已经转身过来。而此时,他的手中分明端着一只瓷青色的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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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壁上,凝结着一些尚未干透的水珠。展昭端在手中,卷着袖口擦了擦,向白玉堂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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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正是时候,不冷不热,快些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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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低头盯着那只伸过来的手,以及手上拿着的那只大碗。大半碗褐色的液体盛放在碗中,展昭方才送来的时候,也不见碗里的药汁泛起半点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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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闻见那药味儿,白玉堂就已经变了脸色,更不用说递到他面前了。这碗中的药,白玉堂再熟悉不过。只因自冲霄楼内脱身后的那整整半年内,每日都要饮进一碗这种苦得人作呕的药——美其名曰,固本培元,滋养身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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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猫!你莫要太过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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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咬着牙磨出话来。臭猫分明晓得他最厌这药,竟还敢将药端到他的面前,当真是三日不教训便敢在他白玉堂的头上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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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手抽出怀中早已备好的蜜饯,展昭小心的拉开装着蜜饯的帕子,头也不抬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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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账的事等玉堂吃完药再说不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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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蜜饯展现在白玉堂的面前,告诉他便是吃了药,也无苦不堪言的后顾之忧。展昭这才抬起头,直望进白玉堂的眼眸里,神色间难得的瞧见一分狡黠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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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须得展某亲自喂予玉堂吃,玉堂方才肯吃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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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当真作势端着药碗就要走到白玉堂的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每每这时,白玉堂才深刻的了解到,这猫儿真是腹里,骨子里,都是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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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凑得近了,温热的气息都随着那只靠近的手而飘散过来似的。白玉堂抖了抖身子,咬着牙,一把夺过那只挨了无数眼刀的碗,便在展昭犹如春风拂面的笑容中,一口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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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苦的呛喉咙。许是饮得急了,白玉堂更是难以抑制的咳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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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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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真是写得老脸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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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你倒喝慢些,又没人同你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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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惜的看着白玉堂咳得弯了腰,展昭只得俯身为他拍背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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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巴不得被人抢了去。闪过这个念头,白玉堂趴着桌子,咳嗽半晌,方才皱着脸,吐出一个干涩的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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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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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哪舍得真苦了他,连忙伸手拿蜜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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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快含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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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眯着眼盯着那块蜜色的蜜饯,也不知在思索甚,竟没有向以往那样张口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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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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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那只手臂向上望去,白玉堂直直地盯着展昭得脸,瞧得仔细。那专注的模样,仿佛舌尖已没了那抹让人叫苦不迭的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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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盯着仔细,展昭却有些莫名的不自在。莫不是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展昭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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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此时,白玉堂蓦地站起身来,长臂一圈一搂,在展昭震愣的时候径自环抱上展昭的颈项。速度之快,令人咂舌。趁着展昭余震未消,白玉堂仰着头蹭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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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偏不倚,正对着的是展昭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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