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天之终局 ...

  •   他俩旁若无人絮了话。帝释天抻不住,拧眉怒了:“步惊云!”

      步惊云说完停了,没离开聂风一步的,与他怀中放了剑。显见话已谈不拢了。帝释天一叹:“你真不愿意来?那别怪我。步惊云,你身赴横通阴阳之力,我唯有夺了你的魂窍,才能全我大业。”

      步惊云冷哂:“大业?你来试试看。”

      言语到此已是绝境。聂风敛袍子,抬了眼,握得绝世,见两人早缠斗至一处。聂风真切瞧了瞧,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说道。只瞟了拳啊掌的,纠葛来去,骇得泉乡那些树上燃了火的枝梢,剐霜添雪的,一瞥全素了,几百水鬼往帝释天身后伏了,阴阴诵些字句。聂风听得晕,便起身挪了两寸,一晃一晃拽了白乎乎一团儿。

      他问:“你们念什么?”

      一团儿看得他左眼半盏烈红,和前时一比,腥得更甚。就瑟瑟抖了抖,挣扎。聂风拉他没放,还问:“你们念什么呢?”

      水鬼呜哩呜哩说了。聂风听而未懂:“我不明白。”

      一团嘤嘤向尾巴尖儿生出嘴来,奈何口齿不清,就一字一字与他解:“帝,释,天,大人,招式,圣心决,刀枪不入,厉害。非神兵,伤不了。”

      聂风默了默。水鬼又一句:“步惊云,输。”

      聂风一愣,仓惶来望两人。战局一页尚未翻过了篇,可他约莫瞧着,步惊云五指上的阴风死气纵然厉害得紧,但帝释天总得更游刃有余些。一团白看他颦了眉,更易愁,便嘻嘻笑了。聂风垂眼瞪他,水鬼没了声,半天说:“帝,释,天,大人,五,千,年,修成,了,鬼,步惊云,三,千,年,抵,抵不过。”

      聂风还没想出词来驳他,譬如后浪前浪之流,就瞧见步惊云同帝释天一触两分。步惊云扪胸退了几丈,聂风踉跄甩了袍子,伸手上去扶他,难免心下咣铛一晃。他从前识得的步惊云,大抵寡语薄唇,素发寒衣,对着甚事,挑灯倚几的,老有种难为旁人惊动的气象,怎地风华。何时看了,都同世间全然不相干的,往岩上出了岫去。可现下他眉眼拖了霜,唇角一线红,确然伤得稍重。聂风只得替他擦了,无语。

      步惊云垂头望他,一笑,又漏满喉血。他好大坦荡,也不避忌,捉了聂风左边袖口扪一扪,剩了一丝半点未弄掉,聂风看两回,没瞧下去,便抬了手,前前后后就着他的嘴角拭了个干净。八镹也将步惊云一撇冷唇描了囫囵。步惊云怔了,倏忽就把几千载肺腑里的雪霜都化尽了,兜一肚子水,终究带了点烟火气。

      帝释天瞟着,看不落眼,额上一跳,三魂七魄都拿雾罩了,拧眉:“步惊云!”

      步惊云错步护了聂风:“再来。”

      聂风扯他,步惊云回了头。聂风把剑递在他手中:“我,我刚才找个水鬼问了,他们说这先生——,咳,帝释天,修了什么圣心决,刀枪不入,你拳掌虽然厉害,但始终伤不了他。这柄绝世是我师兄——”

      至此犹是一默,又说:“是我师兄此生唯一遗物,凿千年寒铁女娲遗石铸就。需得以血开锋,自我师兄去后,便再没出鞘过。我平日里负它巡街,也不过怕它屋中久候,憋出病来,聊以遣怀。”

      步惊云没了话,只半寸心思稍来过一过,拿手握了绝世,握了谁一腔尽与的托付。他往掌中横了锋刃,一记剐蹭,顷刻溢出血来。绝世叫他一灼,嗡然惊动,向步惊云手中争鸣两下,遇着龙泉逢主,新镜匣开的,几撇神光铮铮一过,吓得一圈水鬼簌簌坠入河去。帝释天也觉夺目得太不寻常,叫一番阵势骇了骇,两步退了。

      聂风于后拾了袍子,拍落两袖子灰。他在岩上坐着,看步惊云拽剑的样子,怎生妥贴。枝梢的火都栖定了,霜雪又回到了它的素里。聂风听见一声鞕响,往老远老远地方,有模糊一群人,套锁覆枷的,正往桥洞下走过来,又走过去。

      一步一步向更莫测之处行。

      聂风喉中一涩,心下叭哒叭哒又碎了,竟不知以何悲哀而悲哀了。他拿袖子抹了泪,如此更瞧不真切了,瞪了几回,约莫念及一件要紧之事,一件天大要紧之事。他这一生,便是要为此翻覆颠倒了。可想了半时,桩桩件件掠过一遭,寻遍了,他也没找到。就暂且放下,抬眼来看步惊云,才省起来:他没问步惊云会不会用剑。

      一时忧得愁了,悄悄瞥两眼。一瞟愣了,步惊云拳掌精妙,刀剑也很通,把绝世使得滴水不漏一顾洒然。刚劲剑招叫他揉了指风,凌厉也凌厉,虚空留痕的,往帝释天跟前摄去。帝释天横臂来挡,叫他以剑锋寸丝寸缕这么一缠,剐得骨肉俱裂,生生一只左手当下绞得粉碎。帝释天袖口一凉,心下瞬时寒了,急急于后退过几丈,拂袖欲招泉乡鬼气疗伤。

      步惊云稍得胜势,哪里容他再是喘息,足底半点不让,挺剑掠前与帝释天斗做一团。聂风见着,歪歪斜斜起了身,往岩上跌将下来。拧眉扶额想了想,依稀觉得步惊云方才一势很有些眼熟。念了半天恍然,他同他师兄向无名门下习武读诗的时候,无名授他以刀腿,他师兄学了掌和剑。聂风彼时往墙上趴着看了,也能记得他师父论起什么“三云十剑”之类。

      他师父拈了剑指,比一个招儿,没什么话。末了问他师兄:“惊云,你懂了么?”

      他师兄提了木头剑,人比桌子腿矮上一分半寸的,拱手来应:“懂了。”

      聂风看他师兄一脸整肃,恭恭敬敬,和书里描的那些人物好生相仿,历百劫而虽死不辞的,老气横秋,抿了唇。就哈哈笑了。他一笑,手没扒住,向院底栽了,中华阁高门大户,一下叫他摔得不轻,损了腰腿。最后被无名从灌木丛里抱出来,他师兄垂眼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给他捣了药膏。聂风床上躺了,也没嘤嘤嘤,只望他师兄。

      他师兄瞟他:“你来看我么?不走门?”

      聂风没话。他师兄拧了眉:“很疼?哪里疼?”

      聂风瞟了,觉得他师兄愁得更老,又乐,一乐浑身疼。

      聂风把这些一一记得清楚,自也识得步惊云那一招“剑留痕”的来处。他拂散了衣上烟尘,呆了一阵,想起城里老人说他师父不知年岁,为声名所累,是故隐居中州,大抵不是论着虚的。满算起来步惊云也多得三千载了,难不成步惊云竟还是他师祖辈的高人。

      聂风一抖,再看帝释天与步惊云一场胜负已写到末句。步惊云得了绝世助益,捭阖之间让帝释天甚为忌惮。步惊云以掌带剑,旋身盈怀团一撇阴气,直向他撞来。帝释天避讳绝世神锋,不敢冒进。却见步惊云合衣掠至跟前,错掌之间帝释天探指成爪,去势急变,切至步惊云喉间。奈何一招行得老了,手中一虚,揽得半撇雾,步惊云人已不见。

      聂风一愣:“剑气留形?”

      帝释天遇势不好,堪堪退了几步,背心莫名一凉。步惊云不知何时往他身后站了,挺剑向他胸口一捣,挑得皮肉骨分。一瓢零碎之中衔衣卷得什么,仰头已于嘴中塞了,噶嘣一声,咬得粉碎,嚼也没嚼,吞了。

      帝释天瞪他,嘶了几下,扪腹跌过两步,翠冠黄衣操持不住,一下散了,露了手足胸膛,腰骨如柴,皮肉转眼干了。乌发一寸一寸,秋声拂面的,往两鬓添了霜。他尚存一分气力,拿眼看步惊云,瞪得太狠,把一对招子挣脱了眶:“步,步惊云,把,把我的玄阴还来。”

      步惊云看他:“已叫我吃了,还不了。”

      帝释天惨笑:“你,你坏了我五千年鬼修,吞了我的玄阴,我如今已是废物,再成不了气候,为何不直接把我,杀,杀了!”

      步惊云也笑,无晴无雪的,往眉上挂一串怒,瞟他身后一群水鬼呜哩呜哩涌上岸来,卷巴卷巴来扯帝释天的小腿:“你平时作威作福,要他们拜你畏你,现下也尝尝他们反噬的滋味,如何?你自命泉乡之主,一瞬红颜枯骨,连新鬼都不如的滋味,又如何?”

      他阴阴瞧了帝释天:“我说了,风这一笔账,一分一厘的,我要你统统翻倍还来。这黄泉水湍有多痛,你再清楚不过。至于火骨之恨——”

      步惊云停了停,探手拽上帝释天脚踝,一勾轻撕。帝释天疼得喉中渗出血来,拽了身下草叶自有一颤。左右便见几重霜寒漫上他的腹下,及至腰间,竟是停了。步惊云低头看他:“我剔你一半,我不杀你,剩了半边,叫你往奈何桥下受尽剐刑之苦。”

      帝释天听了呵呵低笑,却甩与步惊云一句:“泉乡之主!步惊云,你太高看我。我对聂风下手,你以为笑老头不知道,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不过想激怒你,借你之手除了我。哈哈哈,泉乡之主,你恐怕早是忘了,三千年前笑老头他——”

      末了步惊云没能听上,因着帝释天已叫水鬼缠了卷罢,拖往川底下去。步惊云默了默,散了一地霜雪寒,衣上血渍拍得结痂,转来抢至聂风身旁,仍要抱他:“风,我们返阳。”

      聂风摁了他的手:“你,你学过剑?”

      步惊云想了想,不知他缘何还有如此一问:“没学过,剑握在手里,我就会了。”

      聂风思忖着这一句约莫是个无师自通的意思,深以为步惊云果然是他某个顶顶了不起的前辈,便整衣敛衫弄了两下,与他躬了身:“师祖。”

      步惊云一头的雾:“师,师什么?”

      聂风拱手:“您虽然,不,不是人了。可礼数万万不能坏的,师祖。”

      步惊云听他连称呼都改换了,心下发急,只觉这泉乡阴深瘴浓的,莫不是坏了他的神智,遂再没耽搁,也顾不得聂风不依,搂他怀中沉了沉,仓惶往井边去:“风,你撑着点,回去便好了。”

      两人“咚”一声向井中坠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天之终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