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凤》云翼风澜

2、第一章：长安（1）

　　义熙十三年，九月，秦都长安城外。
　　偶遇太尉主簿谢晦的时候，晋太尉中兵参军沈林子，正在带着一小群亲兵从某处坞壁回营的途中。
　　虽自义熙六年，大军自广固匆匆奔回建康城下——那场驱除卢循的大战——至今，沈谢二人，认识已近七载，但相逢地点居然不是府公刘裕的大帐，双方都很惊讶。对沈林子来说，跟多年以来各拥坞壁自保的三辅豪杰打交道，也算非常不同以往的新鲜体验，值得在不少僚友各色抄检氐羌贵人钱物的同时，多用一点心神来认真打磨，往外跑自认分内之事。然而，如今身为府中首僚的王弘不在，谢晦这个美貌清秀的僚友，作为府公刘裕的主簿，应该坐镇大帐，陪着从事中郎傅亮领人清点战果，论功记赏——这时候，却是不应该出现在城外的。
　　带着些疑惑，他于是唤了一声：“宣明？”
　　正在悠然张望、似作出世之想的谢晦听见呼唤，转过头，定睛看了看；见到是他，忽然马缰一提，匆匆地便赶过来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略不好意思的样子，谢晦并不言语，将马带到更近，才压低声音，只让彼此两人听见：
　　“我本以为……此间俗务将终，休元也还未返，剩下那些零零碎碎钱钱草草的，傅季友一人操持，毫无为难之处。平生都在江南，未见过故都秋色，反正有傅季友，到城外来望望南山，踏踏古原，风景总能看得更清明些吧……”
　　“……”
　　“方才傅季友遣人来找，说营里出了些别扭事，我寻思着，该不会多大，就叫那老兵先回去了……是我大意……”
　　“……于是？……”
　　听出对方声音一肃，谢晦似乎更加不好意思，也把话音压得更低：
　　“……我兄啊你懂我的……”
　　“……你……又迷路了？……”
　　“……我怎么会迷路呢唉唉……我只是忘了该怎么回去啊……”
　　“…………”

　　其实不用多解释什么了。北府官兵上上下下都知道，二十八岁的谢晦，绝不可能是其军史上第一个找不到北的谢——当然，按说吧，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当初连淝水激战之前，刘牢之都还记得说几句笑话，作势“交待”给谢玄扛大纛的小兵，说是必得找准方向，不然谢使君跟着你铁定捞不着敌军。更早之前，沈林子祖父曾追随过的那位卫将军谢安，年方弱冠那会儿，也曾从建康某山这边上去、那边下来，于是摸不着自己的牛车停在哪，只好当是丢了，徒步回家。就这家风，谢晦人在陌生的城池之下，找不到回去的路，说起来也不奇怪。
　　奇怪的，大概是……

　　“宣明你……就成心拿我当指南车啊……”

　　“我兄救我。……哎呀，救我。”

　　居然真是带点向兄长撒娇般的语气！
　　微微向上斜飞的剑眉和凤眼，这时候也意外有种奇妙的……秀里含俏。

　　沈林子自己上面有三个兄长，虽是宗主，在家时刻被宠。碰到这么个成心来捣乱的同僚，只能默默抚额，实则也毫无办法。谢晦此人一贯如此，自行其是，僚友中他若看得上的，见面都是笑语晏晏；万一倒霉被他看不上的……据说也曾有人话不投机，遭他拔刀怒指。就这么来看，身为他的僚友，既然没被拔刀怒指，被他蹭一点便宜，也就罢了罢了。
　　不过这话……也万万不能对自己的部曲挑明。不然传出去，说谢宣明就拿他当带路老兵使唤，武康父老，乡曲故旧，大约都要赶去谢家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