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糖宝贝

8、【柒】

　　青冥殿后，湫池。
　　“开始吧。”风昶的脸被朝阳镀上一层金色，更显得轮廓分明。集灵长老和兰蔚长老交换了一会眼神后，同时点了点头。
　　风昶举起青冥杖缓缓向湫池中心走去，青冥杖射出银白色的光芒，将他托起。风昶盘起腿，就仿佛是坐在水面上。集灵长老和兰蔚长老分别坐在池边风昶的两侧，借助湫池的水织起阻挡魔族黑暗魔法的蓝色壁障。
　　圣泉的水从湫池中涌出，瞬间变成了寒冰，将风昶的身体裹在其中。随着风昶的身体完全被冰封住像冰块一样浮在水面上，神殇之印的启动仪式也到了最重要的阶段。风昶的身体与包裹着他的寒冰浑然一体，渐渐溶化在水中，没过多久，他的下半身就已隐约不见。
　　这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雨兮就站在不远处。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她看着寒冰中的风昶和正在闭目施法的两位长老，眉头微微地皱着，表情混乱。
　　在法术的作用下，水面上织起了淡淡的烟，蓝色的壁障散发出丝缎般的光泽。透过重重的阻隔，雨兮只能看见风昶身体的轮廓，脸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突然，风昶感到手臂上被撕裂了一般疼痛，睁眼一看，却看到一团绿荧荧的火焰正在自己的手臂上无声而炙热地燃烧着。因为有着神族的血统，雨兮的法术轻易穿过了防御魔族黑暗的壁障，直抵风昶的身体。集灵、兰蔚两位长老正闭目施法，没有发现这陡然的变故。风昶忍着疼痛继续启动神殇之印，他的身体仍在溶化，水已漫过了他的胸口。他想大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直到雨兮挥手灭了那冥火，逃一般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见雨兮突然熄灭了冥火，风昶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握青冥杖的手。只见手臂上两道浅浅的牙印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完整的皮肤。“我……我不想欠你什么！”带着浓浓哭音的话语在风昶的耳边想起，他的心生生地疼了起来。“雨兮，你就连一道伤痕也不愿欠我么？妹妹……”风昶最后看了一看雨兮消失的方向，颓然闭上了眼睛。

　　雁翎山上，站着十来名身着重甲的士兵，为首的那人正忧心忡忡地望着远处魔族的方向。只见天边升起一团团灰绿色的乌云，纠结在一起，乌云深处的颜色越来越浓，诡异的墨绿色深邃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看样子，魔族的军队就快要到了吧。”说话的人名叫尚任，本是神族圣军中的将领。五百年前的神魔之战中，圣军牺牲惨重，大半都将命留在了这崇山峻岭之间。尚任虽得以幸存，却决心留在雁翎山守护牺牲同伴们的亡魂。近日他见魔族戾气冲天，心知神魔之战一触即发，于是联合了十一名旧部驻守在此。
　　果然，话音未落，众人已见乌云深处缓缓走出了一队人马。尚任远远的就看到了魔使龙訸，可令他意外的是，走在队伍最前边的不是魔王弑天而是一个骑在一头七彩麒麟兽上的不知名少年。只见那少年身穿青色的长衫，腰间斜插着一支短笛，脸上微微冷硬的线条显露出他的执着与纯粹，可眉宇间却隐约有几分未脱的稚气。
　　魔族的军队越走越进，那片乌云也越来越浓，就连山风仿佛也凛冽了几分。看着这一切，尚任端正的嘴角缓缓浮现出一丝笑影，然后弯弓抽箭，遥遥瞄准了三名魔族士兵。他心知魔族此次是有备而来，以他们十二人之力阻挡魔族的军队断不可能，所以这三箭只求立威，好拖延到神族援军到来。拿定主意，伴着一声清啸，箭离弦而出，三名魔族士兵顿时倒地，化做一滩墨绿色的血水。见一击得手，尚任朗声长叫：“擅入神族者，杀无赦！”听到尚任的长叫，魔族的士兵纷纷顿住了脚步，可那青衫少年却似没有听见一般，一手扶住与自己同骑一兽的男孩一手安慰般拍了拍坐骑，继续前进着。尚任恼怒地连射三箭，却见青衫少年身上突然青光暴涨，硬生生将三支箭拦在了离他约二十步的地方。
　　正惊讶于青衫少年身上与年龄不相符的强大力量，尚任见那少年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定定地望着自己。两人目光相接，尚任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两只深碧色的眸子，凝着浓得化不开的幽深，就像是生苔的古井一般。
　　“你是谁？”尚任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墨耒——魔族新的王！”一字字掷地有声，墨耒却已翻身跃起，一道青光从他指尖弹出，直击尚任面门，尚任弯弓相抗，箭与那道青光相击，在空中燃起一团火焰。墨耒的目光从十二人的脸上掠过，嘴角缓缓牵出一抹嘲讽的弧度。看到墨耒阴冷深邃的目光，十二人心中皆是一寒。尚任咬牙轻声对同伴们道：“我拖住魔王，你们杀魔卒。”说罢又是一箭向墨耒射去，其他人也向那百来人的魔族军队发起攻击。
　　墨耒见尚任射出的箭接二连三向自己袭来，不慌不忙地施起“暗之壁障”将骑在青念背上的小琰护住，然后念动咒语，袭向他的箭矢纷纷跌落。尚任只觉得呼吸一滞，仿佛是喉咙被无形的手扼住一样喘不过气来。他使劲从背后抽出一支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箭架在弓上，然后奋力射出。看到这支不寻常的箭，就连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魔使龙訸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
　　尚任的这支箭名叫射日箭，传说是后羿射日之时留下来的。只见射日箭在空中划过一道金色的灿烂轨迹，射中了墨耒身边的一名士兵。顿时，那名士兵的身上如同太阳般燃起了大火，他在人群中痛苦地呻吟着，火焰窜到了其他人的身上，片刻就在十多个人的身上燃起。墨耒忙施起“御雨咒”，豆大的雨点在身上着火的士兵头上滴落，可火势却丝毫不见减小。摆脱了墨耒法咒的控制，尚任见十一名圣军只剩下三五人，心头大痛，又忙连发数矢杀了一名圣军身旁围斗着的十几名魔卒。墨耒正急于火焰无法扑灭，却见天空中突然降下一道闪电，被火焰炙烤着的魔族顿时灰飞烟灭。
　　“你……”墨耒回头恼怒地瞪着月犁，月犁此时右手中指与拇指相扣，还保持着施咒的姿势。月犁对墨耒的不满不以为意，只是冷冷地对他说道：“不杀了他们，我们都得死！我这就让你尝尝被火烤的滋味！”这后半句却是对尚任所说。话音甫落，月犁就施起“火之狙杀”，六道烈火将尚任团团围住，尚任被困在火中却丝毫不惧，又一箭向月犁射出。月犁眉毛挑动，闪身避开箭矢，控制着六道火焰越烧越旺。
　　就在这时，不远处出现了一老一少两道人影，尚任识得那两人中的白衣老者正是神族四大长老之一的澌祝长老，心头一喜，嘶哑着嗓子大叫道：“圣王的援军来了！”顷刻间，澌祝长老就灭了尚任周围的烈火，尚任虽已经虚弱无比，却仍一脸喜色地问澌祝长老道：“澌祝长老，圣王的援军就快要到了吧？”谁知澌祝长老却回答说：“都已经到了。”
　　“什么？！”尚任不肯相信般看了看四周，心渐渐冷了下来，却又不甘心地问道，“只有你们两人？”
　　“两人又如何？我今天倒要看看魔族的大王有多厉害1”说话的是一名英武的青年，正是青绀。见尚任脸上仍有失望的神色，青绀挺身傲然道：“圣王虽只派了我们二人前来，可无论是谁，想进入神族就必须踏着我们两人的尸体进去！”一听这话，尚任和澌祝长老心中俱是热血一涌——是的，能为神族而战，战死又如何！
　　月犁冷笑一声，挥手又燃起六道火焰攻向三人。只见青绀抽出长剑，按了个剑决，口中念念有词，长剑渐渐变得透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突然，剑身浮现出一行篆文，一条青龙从剑中跃出，长啸一声托起青绀向月犁冲去。一道道火焰被青绀用长剑劈开，月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此时墨耒已杀死最后一名圣军，转身向青绀攻去。尚任在一旁苦于自己无力再战，见青绀涉险，咬咬牙，竟纵身跃起，化作一支箭矢射向月犁。月犁没想到尚任竟会舍身相攻，一个躲避不及，箭便深深射进月犁的胸膛。两人就这样从空中跌落，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最终化作了尘埃。
　　墨耒见此情景，眸中的戾气忽的更加浓烈了起来。他在空中将双手徐徐张开，仿佛要将天地都抱在怀里。天空忽然暗了下来，像是被一张黑色的大网罩住，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此刻，他仿佛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自己，而成了嗜血的恶魔。而一旁的龙訸却暗喜道：“得到魔王力量的人，魔王暴戾的本性终于苏醒了！”
　　澌祝长老凌空虚拍，狂风突起，他长长的白发和白色衣衫在大风中狂舞，仿佛猎猎飘扬的大旗！六个光球围绕着他的身体越转越快，澌祝长老奋力挥臂，六道光球先后向墨耒冲去。青绀骑着青龙冲天而起，在空中挥动长剑，竟将这罩住天地的黑网生生劈开一道裂口！墨耒面色一沉，抽出斜插在腰见的隐梦笛，挡开光球后，将笛子凑到唇边。刺耳的笛音响起，仿佛是无数鬼魂凄厉的叫喊，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一听到这笛音，青龙疯了一般在空中乱窜。
　　“能控制一切灵兽的隐梦笛？！”澌祝长老皱眉，忙又一掌拍去，掌风化作无数利刃刺向墨耒，墨耒挥动隐梦笛将其一一击落。隐梦笛离唇，声音停了下来。青绀忙驾着青龙落在地上，他的脚刚触到地面，青龙就神情委顿地化作一道光芒回到了剑中。
　　就在这里，远处青冥殿的方向升起一团白雾，形状像是两片翅膀。袅袅的歌声，像悠远的湖水，漫漫而来。两片翅膀渐渐张大，大有将神族领土全都拥在翼中之势。
　　神殇之印？！龙訸的瞳孔缓缓收缩。
　　“神殇之印就要启动了，你回去！”澌祝长老护住青绀大声道。青绀却又挺剑刺出，毫无退意：“要走一起走！”澌祝长老见青绀在这个时候犯起了执拗的脾气，心急地大吼道：“我就算死了还可以重生，你再不走就再也回不去了！”青绀听了这话，又犹豫了一会后，才又唤出青龙，驮着自己向神族的领土飞去。
　　墨耒见青绀欲走，手掌在空中虚抓，一团火焰在他的掌心越燃越旺。墨耒冷笑着将火焰推出，那团火焰在空中急速扩大，渐渐变成银色。怒雷强击！澌祝长老没想到墨耒竟能使出如此强大的法术，眼见青绀骑在青龙上无法躲闪，深吸口气用身体挡住了那团已经有他胸口大的火焰。火焰触到他的身体，立刻爆炸开来，澌祝长老的身体被炸得粉碎，在空中燃烧着，直到化作一块晶莹剔透的蓝色魔法石落在地面上。而此刻，青绀早已不见了身影。

　　看到落在地上的蓝色魔法石，龙訸怒气顿起。“我让你再也不能重生！”说罢，弹指将那块澌祝长老尸身幻化成的魔法石打得粉碎。
　　“大哥哥好棒！”小琰见青绀离去、澌祝长老战死，忙拉着青念走出“暗之壁障”大声欢呼着，“我们马上就能占领神族了对不对？大哥哥马上就是魔族的大英雄啦！”谁知墨耒对小琰的欢呼置之不理，却将目光落在了一脸怒气的魔使龙訸身上。
　　“能轻易击碎神族长老身体幻化成的魔法石，这即使是拥有魔王力量的我也无法做到。”墨耒面色阴沉地将隐梦笛指向龙訸，一字一顿道，“你，究竟是谁？！”
　　一听这话，魔使龙訸一脸的错愕地看着墨耒，端正的嘴角又渐渐绽出一丝笑容：“果然是魔族的王，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话音甫落，就见龙訸身上银光暴涨，他的身体被光芒照耀着，渐渐与之融为一体。待到光芒消退，龙訸已变成足足有一人半高，只见他的脸上的皱纹虽已消失不见，但眸中却凝着说不出的沧桑与落寞。看到墨耒和小琰惊讶的表情，龙訸面有得色：“不错，我就是多年前窃取创世神力量壮大魔族的人。”说到这里，龙訸似笑非笑地看着墨耒，又沉声说道：“而我，也就是创世之神！”
　　一字字如惊雷般在两人耳边响起，墨耒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地面上织起了淡淡的烟，仿佛是回到了多年前，创世之神创世之始。创世之神仰天大笑着：“你看，有了魔族之后，这世界是不是有趣了许多？”
　　“有趣？”墨耒怒吼，“难道神魔之战牺牲的无数生命只是供你玩乐？！”墨耒挥起隐梦笛，疯了般聚集起一团团火焰击向创世神，可创世神却轻松地一一闪开。“别忘了，你的力量都是我赋予的，你又如何能伤得了我？”创世之神狞笑着，“好好守住你的力量吧，等五百年后再为我演一出好戏！”
　　墨耒不言，却仍连续施放着攻击法术。创世神索性站住不动，那些攻击法术触碰到他的身体，立刻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见墨耒依旧没有停手的意识，创世神手掌劈落，墨耒的身体飞起，如纸鸢般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倒在了地上。“神魔二族的力量都来源于我，所以才会此消彼长。这次神族之所以启动神殇之印只是因为神族圣王的力量已变得微弱不堪，而你的力量正盛。下一次，魔族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五百年后……”说到这里，创世神突然停住了。他惊奇地发现一柄长剑穿胸而出，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回头一看，竟是青绀。
　　“你……你不是逃走了么……”创世神愕然，他没想到会有人从身后攻击，一时疏忽，竟被青绀击中。
　　青绀这一击已用尽了所有的力量，鲜血从他的嘴角一滴滴落在地面上，他咬牙傲然道：“神族的勇士，又怎会有逃跑之辈！”
　　“神族？什么是神，什么是魔！不过都是我的玩偶罢了！”创世神反手抽出长剑，伤口瞬间愈合。正当小琰不知所措时，青念忽然长啸起来。顺着青念的目光忘去，小琰看到一个穿着月白色纱裙的女子在神殇之印正式封印的一刹出现在雁翎山上。
　　“师姐，快回去！”墨耒大叫，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雨兮却似未听见一般，来到墨耒身边，小心地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雨兮凄然微笑，长长的头发在空中纠结，“一切都要结束了……”
　　此刻，神殇之印已经开启，神族的领土被无形的壁障护着，无论拥有多么强大力量的人也无法进入。封印之中，无数人们正在沉睡着，等待着五百年后的轮回。
　　墨耒看着雨兮如水的眼眸，嘴角牵动，竟浮出一丝笑影：“师姐，你说，我像不像一个……一个大英雄？”墨耒眼眸中的碧色渐渐褪去，变得透明，雨兮几乎可以从他的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还没等到雨兮的回答，墨耒的笑容就永远地留在了僵硬的脸上。
　　创世神听了墨耒的话，忽得有些发愣。末了，他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隐梦笛，放在小琰面前。看着那张满是稚气的脸，他缓慢地说：“你愿意拥有最强大的力量么？你，想要成为英雄么？”这话一字字打在小琰心头，最后，他终于鼓起了勇气，向着那支代表着魔族大王身份的短笛伸出了手。
　　“子夜，在这雁翎山上耐心等待吧，等待神族苏醒、魔族壮大，等待五百年后的神魔之战。五百年的轮回，谁也逃不过！”创世之神仰天大笑，天地都为之颤抖。慢慢的，他的身体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了空气中。
　　五百年，五百年后，又将会怎样？

　　“子夜姐姐，我将来真的会成为一个大英雄么？”小琰手握隐梦笛，一脸向往地问雨兮道。
　　“会的。”雨兮笑得凄然，“这片土地，本就是诞生英雄的地方！”
　　远处的天边，呢喃花放肆地怒放着。小琰看着那大片大片火焰般的呢喃花，突然觉得有些不安。他转过头望向雨兮，浓烈的阳光刺进了他的眼睛，他还是没能看清她的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可那个极近却又极远的地方啊，却又如何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