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砚苓钰

1、第 1 章

　　每次见过阿爹之后，我回去都要抱着铜镜反复照看半天，确认没有遗传到阿爹那惨无人寰的容貌，我才稍稍放心。
　　嬷嬷总说我阿爹是妖，我便一直很好奇阿爹是什么妖？
　　我见过花妖，树妖，还有各种鸟妖，但是不可否认，她们都比我阿爹长的好看。
　　阿爹有三个配偶，四个女儿，我行三。我们四个姐妹之间并不是那么和睦，因为她们总是说我是异类。
　　我看着她们三个与阿爹有五分相像的面容，总是忍不住打着寒战，
　　我抱着铜镜美滋滋的欣赏着自己的时候，曾不止一次的庆幸过，只要不与她们长的相像，异类便异类吧。
　　阿爹让我与嬷嬷独自住在一处，近乎与世隔绝，我便只能从嬷嬷口中知道外面的世界。
　　嬷嬷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的一句便是，我阿娘是神！九重天上的鹧鸪上神！
　　嬷嬷说，我阿娘生下我之后就被迫离开了，因为阿爹是阿娘的情劫，渡了此劫，阿娘得永生。
　　纵使如此，我还是觉得以阿爹的容貌，阿娘定是被强迫的。
　　但嬷嬷说，当年并不是我阿爹强了阿娘，而是阿娘强了阿爹，我瞪着眼睛，不止一次的佩服阿娘的勇气。
　　阿爹再次唤我过去的时候，我正在竹林里睡觉，彼时，我穿了一身翠绿色的衣裙，颜色与竹叶无异。我躺在竹枝上看着阿爹身边的小狐狸在竹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似乎在找些什么，看了她半晌，我觉得眼睛有些酸疼，于是又躺了回去，随手摘下两片竹叶遮住眼睛，临入睡时，我还在想，阿爹身边的妖，莫不是得了疯病？
　　我是被嬷嬷唤醒的，听到嬷嬷唤我的时候，我正做着美梦，朦胧中应了嬷嬷一声，睁开眼，发现一片漆黑，我居然从早晨睡到现在。
　　嬷嬷在树下笑，她说，现在还未到午时。
　　我一阵害怕，急忙抚了抚眼睛，抚下数片竹叶。
　　小狐狸向我走来，一脸吃了屎的模样:“姑娘，我寻你一上午，你好歹打声招呼。”
　　我眨了眨眼睛，“我与你又不熟。”
　　到阿爹住处的时候，阿爹正在午睡，小狐狸走进内室去唤他，我闲来无事便提起桌上的水壶，给阿爹房中唯一一朵蓝色的玫瑰花浇水。
　　我曾见过各种娇媚的玫瑰花，蓝色的却是第一次见到，阿爹生性太懒，这朵玫瑰被他养成此种颜色，我便也没有太多惊讶。
　　阿爹出来的时候，怪叫了声“我的妖姬”，直直昏在他身后二房的怀里。
　　我被阿爹尖锐的声音惊的抖了抖，只觉得阿爹似乎还未从春梦中醒来，毕竟叫的是个女人的名字，水壶中的水被我抖落了些许，落在我手背上，有些滚烫，滚烫……
　　“逆子，逆子啊……逆子……”
　　我端着果盘，躺在阿爹的藤椅上，捏着樱桃耳边一遍遍听着阿爹的哀嚎。
　　彼时阿爹正坐在地上，不停的向那朵有些焉巴的蓝东西输着真气，还不时分心骂我几句。
　　阿爹的二房走向我，咬了咬嫣红的唇“我说姑娘，你就帮帮你阿爹嘛！”
　　还未来得及放在口中的樱桃，被她拉长的尾音惊的落在地上，我抽了抽嘴角。
　　不是我不尊重阿爹的妻妾，相比较大房与三房我但凡见了每次都会喊阿娘，但是二房我却从未喊过，原因无它。
　　阿爹的二房，是个公的。
　　远处深山密林中的一只公猫！
　　对于阿爹雌雄通吃，我也曾赤裸裸的敬佩过，可其实我最好奇的还是□□……
　　每当提起这茬，嬷嬷总是说只有厚颜无耻的人才会想知道，我挺直了背，再不追问下去，开玩笑，我才不厚颜无耻。
　　说来也巧，那一年的阿爹酿的桃花酒特别香，嬷嬷嗜酒，我便总是在夜半偷偷背着锄头跑过去挖上一桶，然后回来的时候灌醉嬷嬷，再次追问那厚颜无耻之人想知道的事，嬷嬷晕哒哒的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生生忍了130年没有再理嬷嬷，至今嬷嬷都好奇当年我怎么做到130年不与她说话,这其中原因她自然不会知道了。
　　阿爹的二房仍不死心，“姑娘？”
　　我天生便是一副散漫的性子，我不理阿爹的二房，依旧捏着果盘上的樱桃，时不时拿眼梢瞅阿爹一眼。
　　时间又过了太久，久到我在睡熟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是被阿爹拍醒的，睁眼的时候看到阿爹放大数倍的嫌恶表情，我终究没忍住，对着阿爹的脸揍出一拳……
　　阿爹真的生气了，我能很明显的感觉到。
　　他把我扔下藤椅，揉着脸坐了上去，我还未从吃痛中回过神来，阿爹竟然敢如此对我？我眨了眨眼睛，清楚的知道自从三百年前阿爹就再也没有扔过我的原因，因为他在三百年前就已不是我的对手。
　　阿爹幸灾乐祸的笑了一下：“我说三姑娘，活了千儿八百年了，你丫头也该历劫了，前些时日我正巧碰上雷公大哥，提起你们四姐妹，雷公大哥说你曾不止一次的‘夸赞’过他的鹦鹉嘴……咳咳，三姑娘，你渡雷劫的时候，相信雷公大哥会特别关照你的……”
　　我呆了呆，脑中突然蹦出嬷嬷曾跟我讲过公报私仇的片段，与此事似乎相差无几呢。看着藤椅上有些得意的阿爹，我还是问出憋的有千年的疑问：“你真是我亲阿爹吗？”
　　阿爹一愣，眯起原本就小的眼睛“你是在怀疑你阿娘的忠贞？”
　　我摇了摇头“不，我是在怀疑阿爹你的魅力。”
　　阿爹盛怒更甚，他站起身甩了甩衣袖，拎着二房向外面走去，“你在历劫之前给我搬出去，我可不想好好的一个家园被劈成马蜂窝。”
　　我额稍微微滴下一滴冷汗，马蜂窝？长着鹦鹉嘴的丑家伙该是与我有多大的仇啊？
　　千年来阿爹难得第一次主动张嘴放我出去，我激动抱着嬷嬷亲了两把，嬷嬷抬起衣袖擦了擦被我亲过的脸颊，继续收拾着满院子的草药，喃喃自语道：“这孩子莫不是病了？”
　　我并未告诉嬷嬷我可以出去看看了，嬷嬷也没有问什么，照顾了我近千年，她过于了解阿爹，过于了解我。
　　我学着嬷嬷出门的样子，装模作样的收拾了两件衣服，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对于这个圈养了我千年的地方，我着实没有半分留恋。
　　可是，我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我的劫难……
　　刚踏上人间的山谷，我还未来得及呼吸一口空气，一道响雷劈了下来，我丢了包袱险些躲闪不及，接下来的雷便劈的理所当然。所幸，千百年来，我虽在别的方面懒散，但是躲闪嬷嬷的鞭子这一点还是来的较于勤奋，以至于鹦鹉嘴的雷劈下来的时候，我才不那么狼狈。
　　二十多道天雷劈下来，我乱了头发，破了衣服，但是并未向我的姐妹们那样受伤，说实话，我有些轻微的得意，我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丝，捡起地上的包袱，迈大了步子向前走去。
　　接着，下一道天雷直直的劈在我的右肩上，我惨叫了一声，难耐的痛意，可是……
　　这这这……这不符合常理。
　　妖的雷劫不过是二十四道天雷，我艰难的扭头望了望身后二十四个歪歪斜斜被劈出来的洞，那么我右肩上的洞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低咒骂了声——该死的鹦鹉嘴。
　　接着电闪雷鸣，天雷不负所望的又劈下来数十道。
　　由于右肩上有伤，我躲闪的有些狼狈，以至于背上又多了两个血窟窿。
　　承蒙雷公垂爱，本来应当二十四道天雷，那个丑东西生生劈了我三十六道。三十六道便三十六道吧，可是为什么第二十四道与第二十五道是分开来劈的？
　　外面开始下起了大雨，我跟着一群老虎躲在了一处山洞里，背上与肩上不时传来阵阵痛意，有些难以忍受。我随手拉住眼前的一头小虎，拉过它的爪子，在它戒备的目光中，刮干净了它爪子上的毛，张嘴咬了下去，果然，如阿爹所说，受伤的时候只要咬住别人的手伤口便不会那么疼了。
　　一阵接着一阵的惨呼，这只小老虎，似乎……比我被雷劈的时候叫的还要更惨些呢？
　　我心里稍稍平衡了点，看看被在定在原地的大虎一副怒极的样子，在回头看看小虎包了一眼眶的眼泪，我心里平衡更甚，放开它的爪子，转身睡去。
　　夜半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右手似乎有点不对劲，我抬起了看了看，那只手已经变成了一只毛绒绒的爪子……
　　咦？竟然不是翅膀？
　　阿姊与阿妹皆可以幻化成狐狸的模样，千百年来，我却从未幻化成任何模样。若真如嬷嬷所说，那么阿娘便是飞禽阿爹就是走兽，我也就只能是飞禽和走兽了。
　　虽然觉得飞禽威风点，但是狐狸也不错，最起码毛绒绒的手臂当枕头枕起来比嬷嬷摘来的竹叶枕起来舒服些。
　　我不知道天是何时亮的，只知道我有点饿，便醒了过来，我醒来的时候老虎那一大家子早就没了影子。肩上和背上似乎更痛了些，听嬷嬷说被雷劈了便是如此，伤口极难愈合或不愈合。
　　早前嬷嬷便跟我说过，在民间受伤了就应该找大夫。
　　可是大夫又是什么东西？
　　我从包袱里拿出披风，披在肩上，遮住毛绒绒的手臂，忍着痛楚向山下走去。
　　我问了很多人大夫是什么东西，可是他们全都是一副看疯子的眼神看我。
　　只有一个嘿嘿笑个不停的妇人没有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我，她还告诉我，大夫就是我眼前这个木屋里住的东西。
　　我定了定神，抬起爪子敲了敲眼前的木门。
　　良久，听到一道颇为慵懒的声音应了声——“谁啊？”

作者有话说

　　短篇试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