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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装乖番外【强推】 ...
大晋三皇子延,名满京师的天下第一纨绔。
这天下第一不仅因为他尊贵的皇子身份,更因为他挽红携绿招摇过市。三皇子不及弱冠尚未封王,但民间已有了个“乐王”的诨号。
“乐王”殿下好美人,满京师的烟花柳巷没有他不熟的,哪家来了花魁娘子、花魁相公,他必是要去看个新鲜的。都只当他眠花宿柳好不风流,却鲜有人知晓,三皇子只爱看,还未当过那入幕之宾,因为他这人眼光高,并不是谁都瞧得上。
可这坊间编排起来,却是不讲道理,说初夜给了三皇子殿下的浮花浪蕊,那能排满一条街,谁让这位不仅身份尊贵、出手大方,更是潇洒倜傥呢?
这一日,三皇子喝多了酒在红蕊居过了夜,是被响彻帝京的丧钟惊醒的。被太监服侍起来,慌慌张张下楼跳上马,他数着那钟声打马过长街,往宫门狂奔而去。
发未梳,服未易,他在宫门口下马,跑到勤政殿时已状若疯癫。他父皇年不过五十,平日里少有病痛,怎会突然就?父皇宠他纵他,昨日还问他要什么封号……他不能接受。
可他跌在勤政殿前的阶陛上时,抬头见那殿前伏跪着的内使、宫女,他们穿戴斩縗,那形制,只能是为天子服丧。他父皇驾崩了……
三皇子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跌的这一跤嗑破了手,挣扎着站起来时在阶陛上按出一个带血的印。
这时,有人扶了他一把。
那是一只玉润冰凝的手,由骨及皮无处不美,若是平日,仅凭这只手就能叫三皇子神魂颠倒。可如今他顾不上欣赏,只下意识沿着那只手仰视而上,目光落在了来人的脸上。
来人玉冠高束、青丝如瀑,双眸深邃恍若黎明前漆黑的夜幕。他身量极高,着一袭幽蓝深衣,衣摆绣了云纹,就这么站在那便如芝兰玉树。三皇子抬眸时,正与他居高临下的那一眼碰上,只觉得冰凉。
他第一次见他,但已猜到他是谁,权倾朝野的当朝宰辅庄羽。
庄羽,字亦云,此人陆海潘江,十六岁簪花打马御街前,乃是天启八年的状元郎。如今他不过而立,已入阁拜相,把持大晋权柄,被朝臣们尊称为“云相”。
待看清眼前人的模样,云相眉头蹙得更深,三皇子身上那股秦楼楚馆混出来的酒色气,熏得他当即松开了手。
“来人,带殿下盥漱更衣。”云相吩咐,立刻有内使宫女应召前来扶他。
“放开,我要去见父皇!”
“殿下这般模样,恐冲撞陛下。”他声不高,语气却丝毫不容辩驳。
三皇子的心腹内使王安泉从旁劝谏,低声在他耳旁说:“云相言之有理,殿下您先行更衣,奴才这就去寻娘娘探听一二。”
如此,好歹把他劝住,除了云相撞见,倒没让别的大臣见到三皇子不着调的模样。
那是三皇子延对他的第一印象,他看似不矜不伐,却冷若冰霜,一个对视间就仿若洞穿人心,与他那般如山如海的气势相较,那极盛的容貌也不算什么了。
那时的他尚不知云相扶他的这一下意味着什么,不知大晋因大行皇帝将迎来何等动荡,不知他的人生将如何与这个男人绑作一体。
更衣完毕后,他见到了疼爱他的父皇,只是他的父皇再也无法责问他的功课、包容他的胡闹了,他的灵柩暂时停放在勤政殿后殿,朝臣、后妃、皇亲国戚们哭成一片。皇帝驾崩,一切皆有定制,国丧有条不紊,起初慌乱过,但云相迅速掌控了宫内局面。
他与二哥跪在一处,晚间才见到他们的母妃如妃,从而知晓了昨夜宫变的一切。他们母子三人坐在偏殿,有宫人奉上热茶和素糕点,得以填填肚子。
大行皇帝久未立太子,昨夜大皇子因此事与先帝争吵,一怒之下拔了御书房内的宝剑,失手弑父杀君。听说当时殿内侍卫皆不敢上前,是云相在勤政殿外闻声闯入,将大皇子一剑毙命。
“云相说,无君无父之人,不配入继大统,当以国法论处。他说论处,当场就杀了,简直吓人。”如妃娘娘咽下最后一口糕点,不顾形象地摇了摇头,“老二啊,你大哥把自己埋了,这皇位多半就是你捡现成了,你可想过?”
三皇子心想,可不是吗,父皇只得三子,大哥死了,不是二哥,难不成还是他这个纨绔不成?
“母妃也知道我的身体……”二皇子说,并没有多少即将捡漏皇位的兴奋,反而面带愁容。
“那也只能是你了啊我的儿,你弟弟……”担心隔墙有耳,如妃没有往下说,只给了二皇子四个字。
“韬光养晦。”
那日起,三皇子的生活便天翻地覆。兄长成了皇帝,母妃成了太后,而他得了封号,如今是齐王了。三个月后,政局初定,内阁首辅庄羽把持朝政,他体弱多病的皇兄成了傀儡。他将局势看在眼里,却没有轻举妄动。
直到一日,太后宣召。
齐王入宫向来煊赫,他身后以王安泉为首的内使们簇拥着他下马,和那一边只带了一名侍卫的庄羽对比鲜明。见到是他,庄羽似乎没有半分意外,只是停住手上动作,将目光投了过来。
按说齐王乃是亲王之尊,合该他人向他行礼问好,但那人轩然霞举,只是不远不近地伫立,便让人说不出怪责的话来。甚至,知情识趣的齐王主动招呼了他,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云相。”
“殿下。”
一句寒暄,两人间似乎就再也无话,齐王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想,无论如何,父皇驾崩时他扶自己的那一把,该致谢才是。
“当日,多谢云相援手。”
“为人臣,应有之义。殿下请便。”庄羽说完一扬袖,转身便走。齐王望向他的背影,只觉深不可测。
宫门口的小插曲他并未放在心上,待得到了太后居住的永福宫,他才知晓方才他与云相相遇并非巧合。因为云相今日入宫不是为了内阁值守,而是到永福宫撒野来了。
“母后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庄羽要我侍奉左右?他知不知道他是谁,我是谁?!本王乃是陛下唯一的胞弟!”
齐王大怒,太后一把拉住他让他不要叫嚷,殿内只他们母子二人没错,但谁又知晓外头有多少权相心腹。
“延儿息怒,怎地能说是侍奉左右?他乃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出身,更是内阁首辅,要收你为徒是好事。”
齐王难以置信地看向太后,他母后素来疼爱他,如今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奉他为师,不就要为他端茶倒水?他可是权相,不是当初那几个翰林院的太傅能比,本王岂敢轻慢于他,那岂不是要言听计从?他这不是羞辱是什么?”
“延儿,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太后这么问,暴怒到在殿内转圈的齐王突然停住了脚步。
“你从来主意正,母后知道这些年委屈了你……可如今你皇兄的皇位在人覆手之间,你阿娘无母族可依,我们母子三人仍需仰赖于他。今日他开口要将你带在身边教习,或许要受些调/教,却更是机遇。”
齐王转回身,面向太后接下了他后面的话:“方便监视于他,若他敢有异动,我必将他斩于剑下。”
太后听罢却摇头,说:“母后要你真心供奉,学他治国、御下,若你哥哥撑不住……这大晋江山就得靠你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能让这匹狼叼走着了祖宗基业。”
“母后!皇兄他……”
齐王想说皇兄福大命大,不会早夭,却被太后打断了话头。
“不必你言说,若是真为你皇兄着想,便携六礼束脩上相府去吧。”
齐王从永福宫出来,领了这恼人的懿旨,不得不从。一回王府,他马鞭一扔便吩咐王安泉:“备六礼。”
王安泉大惊失色,忙问:“殿下您要迎娶哪家贵女,这也太突然了?!”
齐王噗嗤一笑,给这傻太监敲了个爆栗。
“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肉,本王说的是拜师六礼,你个憨货。”
“是是是,奴才愚钝,这便去。”
齐王哼笑,把他叫住:“芹菜要焉了吧唧的,莲子红豆这些干货要陈年发霉的,好了不要啊。哼,让本王在你面前执弟子礼,行,反正本王纨绔之名在外,看你教不教得了了。”
至于太后说的学他云相的权术和治国之道,他觉着自个儿学也成。
翌日,祁王殿下备齐六礼,鲜衣怒马到了相府门前。他不下马,让王安泉前去叫门,连帖子也没拿一张,云相跋扈,令亲王殿下奉他为师,那他这位凤子龙孙也不能气弱。
王安泉自小跟在齐王身边,就与他腹中虫儿一般,得了主子的令,那下巴仰得都能戳人脑门。往相府门口一站,扬声便喊:“齐王殿下到,庄大人呢,还不快快来迎?”
相府门房哪见过这阵仗,并不敢惹堂堂亲王,即刻前去回报去了。
书房内,侍卫钟律传话,云相听罢面色未变。他写完最后一划,搁笔起身,说:“迎客。”
齐王没想到云相来得如此利落,相府中门大开,这位跋扈的权相亲自迎出了门来。
骑虎难下,他只好下马,带着扈从跟在云相身后入了相府。就在他以为这位其实也没那么讨人厌的时候,就听男人开口道:“殿下提了六礼前来,拜师之礼已全,自此望徒儿遵弟子规仪行事。”
齐王:“……”他的六礼还在王安泉手里,都没送就算是拜了?!这人遵的是哪门子礼仪?!
这信口开河的本事,帝京瓦肆怎能少了他云相一席之地!
拜师便拜师,在齐王殿下看来这奸相不过是要羞辱他,毕竟让他这个亲王侍奉左右很能彰显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这人是一定会端老师的架子的,不然怎么能达到目的?
可庄羽会真的把他带在身边教习,亲自给他授课,会拿了戒尺恐吓他,罚他打手板,他是万万没想到。庄羽下手狠辣力气又大,拉住他的手时叫他缩也缩不回去,硬生生挨了几尺子,嫩白的手心都红肿了起来。
“庄亦云!你讲不讲道理,就因为我瞌睡你就打我?!”齐王殿下一生气,架子又起来了,“本王给你三分颜色,你真当你能开染坊呢?”
听着书房里的声响,外头王安泉等奴才哪里坐得住,可他们一站起来,相府那抱剑的侍卫钟律便往门前一站,阉人们顿时就不敢上前了。那人气势汹汹,一看就是个高手。
书房内,云相面不改色,仍在调/教新收的徒儿。
“讥讽师长,直呼其名,两下。”话音未落,噼啪两下手板又落了下来。
“啊——!”齐王痛呼,想往旁边躲却被他牢牢擒住,“我就知道,什么收徒,你就是为了羞辱我!贼子!奸相!我要向皇兄和母后告你的状!”
齐王在一旁跳脚,大失风仪,少年人好面子,已是气得面红耳赤。
云相却稳如泰山,幽深的目光落在他嫣红的眼尾,激痛之下有薄雾般的泪花挂在眼眶,惹人得很。他便该是这样,哪怕乖张,也是在他的掌控之下,而不是国丧之日从不知哪个歌姬床榻上奔来。
“以势压人,罪加一等。”他薄唇轻启,手中戒尺抽将下来,风声过耳,齐王吓得偏了头不敢看。没想到这一下最终却没有落下来,他的手被松开,云相转身重新落座。
“来人,殿下听课累了,请入内室歇息。”
主人一声令下,便有钟律带了两名小厮前来,那两人恭敬,领着齐王往内室去。齐王本来生着气,这人突然客气了起来,那两个小厮面相斯文白净,把他领进内室后还拿了消肿化瘀的膏药给他擦,让他不好继续发作,莫名其妙便坐到了榻上。
他却不知,正是他这副样子最不像个纨绔,连下人都疼惜,又哪像皇家浪荡子?
两小厮只顾做事,一个为他铺床,一个为他上药,并不多话。本来这等机灵又安静的奴才是最讨喜的,可偏偏他刚被他们主子气着了,这会正想发泄,便忍不住开口。
“你们主子平时就这么凶巴巴?动不动打人?”
“禀殿下,相爷平时并不动手,也很少责打下人。”
“合着你们比本王金贵?!”
两小厮匆匆跪地,忙道不敢。
“行了,起来起来。这药还行,擦了好点了。”看似不耐烦,却最是好性儿。
庄羽在外头听着,嘴角几不可查地扬了扬,被打了也这么好哄,如此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他可知,这般表现只会让他变本加厉。
钟律是他的贴身侍卫,相府之中人员往来都得过他的耳,见他们相爷静坐煮茶,便上前低声禀报:“李尚书前来拜会,不知道他哪里得的消息,似是为齐王殿下而来。”
水开了,庄羽先洗茶,镇定自若地说:“不见。本就不必瞒人,便告诉他,我在为齐王授业,不得闲。”
“那只怕不得清净。”
“那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在朝议之上发难了。”洗好了茶,庄羽给自己沏了一杯,两指一并将人挥退,明显不欲多谈此事。
那些觉得他折煞亲王的,若有狗胆,大可光明正大朝他来。
钟律正要退下,又听主子说:“书房的动静不得让外人知晓。你守好了,泄出去一星半点,唯你是问。”
“是!只是殿下的随从……”
“我与他说,以后来我这,不许带这许多奴仆。就只带……那个叫王安泉的吧。忠心,可用。”
“是,属下领命。”
内室,齐王在问小厮:“这地方你们主子很少用吧?”
小厮不敢答话,相爷的私事他们怎敢妄议。相府后院虚设,平日里相爷常在此处歇息,可以说是睡得最多的地方,但他们可不敢说出口。
“无趣。”齐王挥了挥手让两人下去。
他没正形地往床榻上一倒,用没挨板子的左手拍了拍锦被,望着室内简单朴素的陈设,自言自语:“这也太寒碜,就算这屋子他不怎么住,好歹也是相府。”
前日云相批他课业,罚他抄书,昨日他抄到深夜,气得睡不着,今日课上才无精打采,结果却让这人寻着了由头继续发作。齐王往手掌心上呵气,对着外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决定好好睡上一觉,反正是他自己许他歇息的。
脱了外袍往床上一倒,他便闻到了枕边被上的幽冷兰香,清新淡雅。云相打他手板时靠近,身边也是这般味道。齐王殿下觉得很好闻,但来不及多想已困倦地睡了过去。
听到内室彻底没有了声响,云相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信步而来。齐王大概是在被子里捂得热了,一条胳膊伸将出来,衣袖卷着,露出来的半截手臂白得刺目。云相宽袍博带广袖巍峨,负手立于床前,不言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云相定的规矩,隔日一课,每课两个时辰。半天的课而已,平常是不需要特意歇息的,那日之后齐王便没进过这内室。齐王殿下不知道睡过多少张乱七八糟的床榻,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唯有云相,午夜梦回时总出现这一幕。
只不过梦中的他可不是这般守礼,梦中齐王伸出的那截玉臂也并非静止。那条手臂攀着他的肩,勾着他的颈,纵容他耳鬓厮磨。
夜来魂梦里,尤花殢雪。①
起初,齐王与云相极不对付,相处时日长了,倒觉出些不同来。就连齐王殿下身边的王安泉都说,云相虽然授课时严厉,但并不像是为了羞辱殿下而收徒。他不曾谈及传道授业解惑之类的师道,教的却是实打实的用心,鞭辟入里,经世济用,古往今来帝王将相的典故、当今天下时局、朝堂大事,都不吝于教与齐王。
齐王不想承认的是,这人谈古论今时那胸有乾坤的模样,还有他林籁泉韵般的声音,总让他不自觉地被吸引。甚至有一次,他来相府时云相正在湖心亭抚琴,余音绕梁,令他如痴如醉。
“没想到老师的琴技如此了得,怎么不曾听外界说起?”琴音落,齐王抚掌而入。
云相抬眸,风吹帘动,君子如玉。齐王移不开眼,不由得想,这满京城的美男子,没一个比得上他老师。
云相对他目中的欣赏似有所觉,轻笑:“消遣而已,不足外人道。”
“那本王便不算外人了?”
“自然是,不算的。”他随手拨弦,尾音消失在琴音里。
“不是外人难道还是内人?老师开什玩笑。”
他眸光微沉,低声应道:“内人,也不是不可。”
齐王一笑置之,没把这话往心里去。
他们之间的矛盾渐少,唯一会闹起来的事便是他流连青楼瓦肆。他若是哪天出去玩耍被云相发现了,那接下来这一旬,云相能罚得他再无暇出门。他吵过闹过,可他打不过辩不过,也不敢真去跟母后、皇兄告状,最后只得认了。
朝堂之上,云相依旧独断,他皇兄在他面前也是空有一身黄袍。保皇党对他的不满日益加深,每每和他的党羽吵得天翻地覆,每当这时,被云相收徒(羞辱)的齐王殿下就会被拉出来遛,保皇党挨个问他意见。
他本该与云相对着干,站在保皇党那头,可随着对朝政理解的深入,他反而更多地认同了云相的政见。他便继续装聋作哑,反正他早就纨绔之名在外,一个纨绔,能懂什么政事?
只有云相会在下朝后详细问他见解,他会认真聆听,然后对他理解有误之处,掰碎了揉开了给他讲。
那年齐王十九,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改元天佑。天佑元年,齐王拜内阁首辅庄羽为师。天佑二年,齐王及冠。野史云,冠礼前太后与皇帝本欲为齐王赐字,云相跋扈,夺之。
野史不可考,但当时在场的太后和齐王本人知道,弱冠取字,他的字确实是庄羽所取。
他母后不过客套一问,为人臣者当知晓自身本分,谁知他这位老师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齐王殿下还清楚记得他当时说话的神态,他缓缓抬眸,说得云淡风轻:“延者,绵延不绝,如长风万里。有形不累物,无迹去随风。就取字‘无迹’,无迹者便无处可断绝,至柔至刚,娘娘您说呢?”
“颜无迹,恰如其分,云相为弟子取字,当为佳话。”太后在一旁连连点头。
“此字由来,娘娘知,殿下知便可,传出去又是臣不知分寸的罪证。”
太后见他自贬,忙出言安抚,君臣一派和乐,唯有齐王站在一旁勃然变色。他看着淡然谈笑的云相,胸中怒意如狂风劲草。
这人嘴里说着长风绵延,引的诗却是唐代侍僧皎然的《溪云》。
有形不累物,无迹去随风。
莫怪长相逐,飘然与我同。
这首咏云诗根本不是在描绘风,他以此诗为他取字,是要将他云相的名字永远冠在他身上。
他仗着博闻强识,在他母后面前偷梁换柱,要给他取这样一个字……他怎么敢?!
大半年来他们之间所有的融洽被瞬间打破,他看着这人,又怒又怨,甚至觉得委屈。他都屈尊叫他老师了,也认真听他授课,他们还曾月下酌酒、花前对弈,如今为何又来欺负他?
“什么破字,我不要!庄羽,本王取字该去太庙占卜问我父皇,干你何事?叫你一声老师,真以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脸怎么这么大啊你!”
齐王殿下甩袖而出,吼得满殿内使宫女们跪了一地。
那日之后,齐王便没再去相府听课。这天煞的庄羽,谁爱听他讲谁去听,他反正是不伺候了。
他以为他不去,云相必是要遣人来问的,毕竟他跑之前还骂了人呢,不得问他一个不敬师长的罪名?他那把戒尺又要有用武之地了。没想到的是,他不去,云相便不闻不问,甚至朝上并立都神色淡淡,当他不存在似的。
日渐一日,齐王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茫然,到最后只剩下委屈和疑惑。这人被骂了一句,就不管他了?他被骂难道不是活该吗?还不是他偷偷欺负人!
放不下身段,却又忍不住惦念。冠礼将近,他却无心准备。几次经过相府想要进去,最后都没去。忧思、怒气郁结,再加上前一日在相府门口停留时淋了场雨,齐王病了。
其实只是小病,他却躺在床上不愿动弹,大朝会都告了假。
当日,庄羽就来了。明明是他的齐王府,却无人敢拦,他如入无人之境。他既是权倾朝野的云相,还是他们殿下的老师,谁又敢阻拦?也就一个被他评价“忠心可用”的王安泉来拦,却被钟律直接就拖走了。
庄羽推开齐王寝房大门时,榻上歪着的人正在咳嗽。一袭素衣倚着小几,歪歪斜斜不成体统。
“王安泉,去红蕊居问秋司拿点他那什么丸,我要咳死了。”齐王还以为进来的是王安泉,吩咐道。
红蕊居三个字一出口,庄羽心口一跳,眉间聚起一片阴云。
“病了不传太医,竟还想着勾栏女子?”
声似寒冰,兀地扎进齐王耳中,这声音他不回头都不会认错,庄羽来了?
他先是惊,再是喜,继而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又成了怒。晾了他这么多日,一来就又骂他。他不过是惦记红蕊居歌姬的润喉秘方,他便说他想着勾栏女子,真真不讲道理!
“本王爱想谁,关你什么事?勾栏女子?勾栏女子怎么了?你没去过怎知勾栏女子的知情识趣小意温存,是何等销魂。我就想了,怎么了?”
“你再说一遍,你想什么?”
庄羽这样说话让齐王有些发憷,但他不能认输,都是这人不讲道理,之前欺负他,现在错怪他,他决不能认输!
“我想喝花酒、逛青楼,和美人颠鸾倒凤!”齐王越说越气,新仇旧恨一叠加,想到他拿诗欺负人,想到他母后说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脱口道:“不知身是无根物,蔽月遮星作万端。②你这样断情绝爱的人,怎么会懂!”
怒极时说话不知轻重,说出口才觉过分。同是写“云”,这一句诗放在此,既嘲他无能,更讽他把持朝纲藐视皇权,说得太重了。这并非齐王本意,一说出口便也愣在当场。
庄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他原本站在门口,此时却反手关上了门朝齐王而来。
“好徒儿,流连酒色,何时读来此等名不见经传的唐诗?”庄羽步步逼近,面沉如水。
“偶然看见的不行吗?勾栏里听曲听来的不行吗?”齐王极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往后缩。
“好,好,好!”庄羽连道三声好,立于榻前,一条腿卡进他两腿之间,一把擒住了他的手,“那徒儿给为师解释解释,何谓身是无根物?”
“就是……就是……”
齐王被他的神情吓住,想挣脱他的钳制挣不开,一时不敢答了。
“答不上来,那便身体力行地领教领教好了。所谓,格物致知……”
“唔……”
齐王被他压在榻上,亲得狂浪。
“放,放开!”
“干什么……啊……”
“徒儿再喊,让王府的人都来看看你是如何被本相轻薄?”
“无耻——!禽兽——!”
“呵……本相若是禽兽,先帝驾崩那天就该教你做人。”
“唔……你,舌头出去……”脸红得像要滴血,他才知道亲吻是这般滋味,太撩人,又羞耻又迷醉。
庄羽问他:“给你取个字便那么大反应,知道无迹是何意了?”
齐王之前觉得自己知道,现在却不确定了。若是欺辱,那现在也是?
“殿下,你将及冠,及冠便可以娶妻。但你此生,只能做我的人。你若娶妻,我必夺之。你若再流连勾栏,我便焚尽娼门。”
“你疯了!我不好男风!”
“是吗?那刚才是谁一边骂我,一边被亲得浑身发颤。”
“我那是气的!”
庄羽不惯他嘴硬,将他纤薄的身子压下,狠狠地。
那日,云相夜宿齐王府。其后三日,齐王接连称病不朝,急得太后和皇帝将太医院院正都派了去。可殿下关着门不让瞧,院正无奈回宫禀报:“虽说没见着殿下人,但望闻问切好歹占了一桩,臣听着殿下说话中气十足,只是声音仍有些沙哑,应只是风寒未愈。”
风寒未愈?是吧……但更多的是喊哑的,被那厮折腾的时候喊哑的。
被齐王殿下关在门外的不止有太医,还有日日来探的云相。他把人折腾狠了,眼看着恼羞成怒,倒反而又克制了些许,没有再强闯进去。
齐王殿下确实生气,气那衣冠禽兽的云相,却更气自己。他堂堂亲王,竟然雌伏在那贼子身下,最后还得了趣,一回想起那夜自己挽留的情态,他就恨不得把那姓庄的捅了!
躲总不能躲一辈子。他是谁,名满帝京的天下第一纨绔。不就是一晌贪欢,大度些便是。
想是这么想的,待得再见到庄羽……朝堂之上肃穆,内阁首辅的朝服庄重,可那人持白玉笏板的手上,虎口齿痕清晰可见,平添靡色。那是他咬的……
齐王殿下全程心不在焉,直到下了朝被庄羽带走。
“宽限了你三日,可想好了?”上了相府的马车,庄羽开口便问。语气慢条斯理,声调和缓悠然,可那话,却半点不减压迫。
“想好什么?畜生!”
庄羽随他骂,反而笑了。
“我是畜生,那与畜生合欢的殿下又是什么?”
“你还敢说!”
“有何不敢?殿下与臣,徒儿与为师,松萝共倚芙蓉并蒂,也曾花前月下,目成心许,只差一句海誓山盟而已。”
齐王气了个倒仰,骂他:“你这是秽乱宫廷。”
“这话得等殿下登了基才说得。”
“你乱说什么?”
庄羽没接话,神情高远,又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这人张狂惯了,那夜敢说夺妻、纵火,现下连他登基都敢乱说。
沉默半晌,直到相府都到了,庄羽才说:“我为你取字,除了私情只有宏愿,再无其他。”
后来齐王行冠礼时,还是用了“无迹”这个字。颜无迹,他为他取的字,虽然不愿承认,可这两个字由他唤来,有种隐秘幽深的旖旎。
相府的课业又恢复了,只是时不时变得长了许多,有时长到过了宵禁他都回不去。然后他就知道了,云相书房的内室已是大变样,处处精巧雅致。也知道了这屋子过去并非没人住,而是这位权相不爱奢靡。
两人纠缠不清,年长者纵情,少年人贪欢,甚至不愿问那纷繁诸事。一处看书论道、调琴烹茶,夜间烛尽灯熄,彻底望不见两人交颈之态。
只有谈及帝王心术时,庄羽会泄露一些心绪。
一次,齐王问他:“你为何要教我这些?”
“你本就该学。你这些年藏锋守拙,先是为了毫无根基的母兄的安危,现在又为了兄长的皇位稳固。当初大皇子是嫡子,皇后虽薨却势力不小,你聪慧,不愿争锋祸及家人。这纨绔之名挂上,大皇子死得突然,你一时难于在朝臣中改头换面,再加上那要继位的是你同胞兄长,你甘心退让。”
“可是这大晋的天下本就该是你的。大皇子暴躁短视,当今皇帝体弱多病,唯有你,聪慧、隐忍、良善,可护万民。”
齐王愣愣地看着他,胸中激荡难以成言。数年盘算,苦心孤诣,竟被他一语道破。
醍醐灌顶,他突然明悉了一切。
他为何主动要收他为徒,为此不惜被朝臣攻讦,却原来……是不忍他明珠蒙尘?
“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③。无迹,勿要妄自菲薄。”
讷讷难言,半晌,他问:“你有安民兴邦之策,何不取而代之?!”
庄羽缓缓摇头,那一刻竟忠奸难辨。
“我要了你的人,便不要你颜家的江山。宿云寒凉,但可助你乘风万里。”
齐王没想到,云相一语成谶。天佑二年冬,他体弱多病的皇兄没能熬过去。他未留子嗣,留下遗诏兄终弟及。
齐王登基,改元嘉宁,仍以庄羽为内阁首辅。史载,嘉宁帝在位三十年,大晋中兴,与云相君臣相得,常令之夜宿宫闱,抵足而谈。嘉宁帝一生未婚,从宗室中过继一子承嗣,知天命之年禅位太子,云相告老,君臣自此四海同游,再无踪迹。
注释①:出自柳永《小镇西·仙吕调》:“夜来魂梦里,尤花殢雪,分明似旧家时节。”
注释②:出自唐代诗人郭震的《云》:“聚散虚空去复还,野人闲处倚筇看。不知身是无根物,蔽月遮星作万端。”
注释③:出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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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装乖番外【强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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