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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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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之行……?
于电光石火间,杜闲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声音。
锐利的,冷淡的声音,来源于他曾经帮陆鑫接过的一个电话。
那个声音说他是陆鑫的老朋友。
虽然随后陆鑫讥笑着否认了这一点,并且迅速地转移了话题,然而很明显的,这个男人来自于陆鑫的过去。
——那束缚住陆鑫,压抑得他挣扎逃离、几欲发狂的过去。
此刻,被陆鑫称为钟之行的男人闻言又笑了起来。
“这么生疏干嘛?”他看着陆鑫挑了挑眉,脸上笑容不减,"多年的朋友了,久别重逢,难道不该给我一个深情的拥抱么?”
陆鑫面无表情地目光下移,一言不发地扫视了一眼钟之行依然抓住自己胳膊的手。
钟之行这才把手松开,他甚至夸张地做了个张开双臂期待拥抱的姿势。
“……”陆鑫没抬眼,“拿着盘子,腾不出手。”
“可惜。”钟之行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状似随意地来回摩挲手掌,“对了,”他抬起手臂,用竖起的拇指往身后某个方向示意了一下,“我刚才在那边喝咖啡,无意中看到你,半天还不敢认,专程走近了确定是你之后才敢叫你。这么多年不见,……你变化挺大的。”
陆鑫说:“没想到你出国这么多年,汉语还说的这么流利。”
钟之行又笑起来:“我是初中出的国,又不是三岁就出去了,哪有这么快就把母语忘了。”他看了一眼淡定的没抬眼的陆鑫,又说,“何况我回国也有些时候了。”
“是么。”
陆鑫还是垂着眼,满脸就差写满“跟我没关系”和“我不在乎”了。
“是啊。说起来,上半年的同学聚会你也没参加呢。那时候我已经回来了,特意把手上的活儿推了,专程跑去参加,还以为能跟最好的朋友叙叙旧呢,结果你居然没在。”钟之行似笑非笑地盯着陆鑫,“也怪我,回来之后和大家的联系太少。对了,——你知道栀舒的近况么?她也没参加上次的聚会来着……”
在听到这个人名后,杜闲看见陆鑫有了明显的反应。
他猛地抬头,目光近乎凶恶地剜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陆鑫盯着他,沉声道:“结婚生子,美满幸福。”
“是么?”钟之行扬了扬眉,“那挺好的,有机会我还想去探望探望她呢。”
那一刹那,杜闲在满室爵士乐、用餐和聊天交错声中,分明听见了陆鑫的牙齿发出了“格格”的声响。
陆鑫脸上的笑意渐浓。
那是杜闲从未见过的,裹携着阴沉和可怖的扭曲笑容。
那笑容狠厉,森然,毫无感情。
即便是被抑郁逼到绝境上——他也未曾失控到这种地步。
杜闲的血液都凝固了下来。
陆鑫迎着钟之行上前一步。
他一言不发,手里的托盘几乎已经擦到钟之行精致的西服。
他盯着钟之行的眼眸喑沉,唇边擒的笑容更显出几抹凄厉狠绝。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双手交抱,好整以暇地看着陆鑫,他似乎觉得陆鑫的举动十分有趣,也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
就在事态即将进一步发展之时,杜闲突然站了起来,走过来一把拉住了陆鑫的胳膊。
——钟之行没有碰过的另外一边胳膊。
杜闲的突然介入打断了陆鑫的动作。
陆鑫似乎被他的突然举动惊到,脸上划过一丝惊愕,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杜闲没松手,他紧紧牵扯住陆鑫仅存的一丝理智。
杜闲看着钟之行,客客气气地说:“陆鑫,这是你朋友么?”
钟之行也因杜闲的突然出现小吃了一惊。他很快反应过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向陆鑫询问道:“这位是——?”
杜闲说:“你好,我叫杜闲。是陆鑫的——朋友。”
他的手仍然紧紧地攥住陆鑫的手臂。陆鑫僵硬着手臂,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哦——”钟之行来回看了几次他们勾在一起的手,最后很明显地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你好你好。我是钟之行,是陆鑫初中时期‘最好’的朋友。——他应该有跟你提起我吧?”
钟之行着重强调了某两个字,陆鑫的脸色也因为钟之行的这句话而更加阴沉。
但是他没有说话,没有否认。
杜闲却做出想了想的样子,然后说:“是吗~好像没有哎。你别见怪,陆鑫他忘性有点儿大,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不会老抓着上个世纪的旧事不放。”
他看着钟之行,温和地微笑起来,补充道:“毕竟那都是过去太久的事了,对吧?”
“……”
陆鑫忍不住顶着扭曲僵硬的笑容再次看了杜闲一眼。
虽然他本就已经不太好使的脑袋因为钟之行的出现而更加压抑,几乎快高度缺氧而喘不过气来,不过陆鑫还是分出神来,在心里咆哮了一句。
——这特么什么情况?!
钟之行听了杜闲那番话后也是一愣,不过他随即反应过来,眼眸一转,也浮现出一个笑容,正要开口。
这个时候,去后厨看完菜品的祁冲正好走了过来。
“小杜?——陆鑫?你俩站这儿干嘛呢?”
祁冲奇怪地看了一眼杜闲和陆鑫牵扯在一起的手:“咦,原来你俩认识啊?”
“……”陆鑫无言以对。
但是杜闲依旧没放手,他点点头。
哪怕是在这一团混乱的时刻,陆鑫依旧发挥出自己天(si)真(chun)的本性,从石化的状态瓦解出来,试图跟自己的顶头上司解释:“经理,我——”
“没事没事,”祁冲挥了挥手,性情爽阔的他忽略了空气中弥漫的诡异气氛,又望了一眼站在陆鑫对面、背对着他的钟之行,“有熟人来了是吧?来你手里托盘给我,找个地方聊几句呗。”他说着接过陆鑫手里的托盘,又看着杜闲:“杜闲你——”
杜闲没等他说完,迅速地说:“我也去一下。”
说完他终于松开一直拉着陆鑫胳膊的手,无视了他投射来的复杂目光,不由分说跟在两人的后面离开了走道。
“……”
——其实我想说,新菜马上就端上来了,你就别走了。
祁冲尴尬地站在原地,手端盘子,默默地把后半句咽进了肚子。
“陆鑫,这么多年不见,你变化挺大的啊——”
三人走到钟之行的那桌坐下,刚一坐定,钟之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杜闲一眼,语气揶揄,“我印象里怎么觉着你对栀舒挺有好感的?”
他说着话,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烟盒,挑了根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又问陆鑫和杜闲:“要么?”
陆鑫晃了一下手指以示拒绝,杜闲摇头,说:“谢谢,我不会抽烟。”
钟之行倒没太在意,把烟盒合上又揣回去,看着陆鑫,似笑非笑地道:“怎么,现在不抽烟了?”
陆鑫面无表情地忽略了他这个问题。
他抬眼,对上钟之行探询的目光,眸如黑潭,深不见底。
陆鑫缓慢地说:“……她现在过的很好。你没事的话不要去打扰她。”
钟之行夸张地一愣,用调笑的语气道:“不是吧?陆鑫,你到现在还没放下吗?这都多少年了,小孩子的玩闹何必那么当真呢。”
“……”陆鑫闭目,十指合十,堆成塔状,“当年的事情是你们之间的问题,跟我没关系。我只是不希望栀舒现在的情绪因为你出现任何可能的波动。”
“陆鑫你言重了吧?”钟之行一脸无所谓地笑笑,“你刚不还说人家家庭美满生活幸福的么,哪有这么容易就受我影响了。”他点着烟,身子前倾凑近陆鑫,声音故意压低了一些:“说实话,你是不是也很多年没见过她了?”
“我多少年没见她是我的事。”陆鑫语气先是冷淡,而后突然变厉,“但是钟之行我警告你,你—不—要—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他将闭上的双目睁开,眸光冷冽,气势凌人。
空气凝固。
像是被陆鑫的气势震慑住,钟之行罕见地沉默了。
杜闲安静地坐陆鑫身旁,同样一言不发。
陆鑫直视着钟之行:“当年你走之前我没追去揍你,不代表我现在也不会揍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钟之行,我现在的身份地位你也看到了,脱了这层皮跟你打一架对我来说毫无影响。不信的话,”他上身前倾,逼近对桌而坐的男人,迎视那人的目光,“你大可以试试。”
这是处于理智边缘的许诺,裹挟了陆鑫全部的愤怒。
钟之行没有愚蠢到选择和此时的陆鑫针锋相对。
“OK,OK,”他用手掌做了个退让的动作,“你别激动。我不过是来找你叙叙旧罢了,不至于这么紧张吧?”
陆鑫回以一声鼻腔里发出来的冷哼。
“真是的,现在看来,你的性格跟十五年前完全没什么变化啊。还是这么的——”钟之行故意用抱怨的语气拖长音,倒显出几分无奈的宠溺,“感情丰富。”
陆鑫没有搭话,他在心里犯了一阵恶心,重新直起上身坐回沙发里,然后稍稍偏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杜闲。
杜闲从他们对话开始一直很安静,握着水杯偶尔喝口清水,完全没有插嘴的意思。
他看到陆鑫用问询的眼光看自己,脸上更没有与钟之行对峙时的僵冷,心下莫名一暖,朝陆鑫笑了笑。
陆鑫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这才转头对钟之行答道:“道不同不相与谋,你走的那么早,不是说明我这种幼稚的性格你早就知道了么?”
“这话说的有点歧义啊。”钟之行用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色镜架,笑意却是不减,“这么说,你身边这位朋友应该是与你志同道合,十分合得来了。”
陆鑫没有回答。
他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有着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和犹豫。
“当然了。”
然而杜闲很快开口,替他做出了回应。
他的回答几乎是眨眼即至的,迅速,果断,看不出一丝为难的迹象。
他毫不疏离地坐在陆鑫身旁,温和地微笑着,对钟之行说:“我和陆鑫,是很好的朋友。”
钟之行意味不明地翘了翘唇角。
“我还记得陆鑫对朋友的定义呢。”他若有所指地瞥了杜闲一眼,又望向陆鑫,“成为他的朋友似乎不是那么容易。是吧陆鑫?”
他又把视线转移回杜闲身上,自作主张地帮陆鑫多解释了一句:“陆鑫比较追求那种……思维完全契合的,soulmate,灵魂伴侣。哪怕一点点的不合都会让他伤心呢。”
“……”
听见这句话,陆鑫反倒也笑了一下。
他咳嗽了一声,“谢谢你这么多年还这么珍重地把这个标准放在心上。”他脸上笑意更浓,却大半都是讥讽,“虽然这个时候说出来只会显得越加讽刺。”
“至于现在——”陆鑫又沉吟了一下,“虽然我已经没有那么不成熟的期盼——”
他没有看向杜闲,依然沉稳地直视着钟之行,续道:“我身边的这个人也依旧符合你所说的标准。”
他看向那个男人的眼神里半是挑衅半是刻薄,“这个回答你还满意么?‘老朋友’?”
钟之行再一次避开了他的目光。
“对了,说起来,杜先生你是做什么职业的?”他迎向杜闲的方位,伸手准备从怀里掏名片盒,手伸到一半又停下,看着杜闲,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今天是来探访一个长辈,没有带名片。”
杜闲坦然地回视着他,大方地说:“没关系。而且我也没名片可以给你——我是一名精神科医生,在医院上班的那种。”
“哎?”钟之行的银色镜片闪了闪光,“这个职业,还挺特别的。”他吸了一口手上夹着的烟,仰靠回沙发,“陆鑫,我们初中的时候不是也挺叛逆的么,总觉得社会黑暗人性堕落人生无望,巴不得世界末日来临什么的……是不是那时候也该看看心理医生啊?”
陆鑫冷着声音干笑两声:“你说的是我吧,你这么聪明过人,早早就奔着前途未来去的人,怎么会觉得人生无望呢。”
钟之行作出伤心的样子:“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啊。那时候出国是我爸妈的意思,你也知道——”
陆鑫也无心争辩,打断试图旧事重提的男人,干脆地说:“那就当我没说。”
“再说了,咱俩不就是因为思想相近才玩儿的最好么——”
“是这样,”杜闲突然轻柔地打断了钟之行喋喋不休的追忆,“如果有需要,我很乐意为钟先生提供治疗。”
杜闲这句话起到了惊人的效果。
他的话将钟之行的语句截在半头,看似客气却又毫不留情。
钟之行脸上客套的笑容终于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嗤!”
陆鑫一下没忍住,笑得几乎把刚喝进去的水喷出来。
杜闲看了陆鑫一眼,陆鑫赶紧把笑痕往回收,顺便瞅了一眼钟之行。
钟之行很难得地尚未反应。
趁着钟之行没接茬,陆鑫抹了抹嘴,他已经没有耐心也没有闲心再跟这个人耗下去。
“老同学,你也看到了,我现在——一服务生,工作很忙,”他伸手握住杜闲的小臂,两人一齐从沙发里站起来,“今天叙旧叙的也挺到位,十几年没见了,久别重逢,见见也挺好。不过多的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们都早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孩儿了。我虽然念旧,但也是真健忘的很,何况这么多年没联系,说白了也就是个相识。”
“我现在的处境,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帮助。而我陆鑫更不喜欢求人,这你应该还记得。”
他又转头看了杜闲一眼,含笑道:“当然了,我的‘朋友’说了,要是你有需要,随时欢迎你到综院接受治疗。那什么,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不多聊了。哦对了——”
陆鑫走到面色阴沉下来的钟之行身边站住,双眼直视前方,丝毫不瞧坐在沙发上面色铁青的男人,平淡地指出:
“我们这里禁止吸烟。麻烦你把烟给灭了。——再见。”
这场无形的较量经由杜闲的一句话画上了句点。
而在这场战役中,陆鑫并没有败下阵来。
陆鑫就这样拉着杜闲的手,大步走了开去。
平平无奇的地板,被他的步伐踏出了响亮的声响。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钟之行的桌位,就像离开在无数个夜晚中裹缠着自己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