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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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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这颗星球上随时随时都在发生着流量巨大的人口流动,这变化已经成为常态,不会对星球本身以及其他生活在星球上的生物造成任何多余的影响。
例如陆鑫的离开,之于杜闲。
杜闲的头发长长了些,尽管他每个月都有按时打理,但额头右侧的一抹发丝仍时不时垂盖住眉毛,就像是受了某个头发乱长到总会刺到眼睛的笨蛋的影响——虽然这个笨蛋已经在他的世界消失不见。
但是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变化了。
综院住院部四楼的日子还在继续。
这时候的杜闲,已经成功从“办公室里资历最浅的后辈”晋升成为“办公室里资历第二浅的后辈”,手头一些症状相对较轻的病例也得以分担给新来的同事,不过他仍然坚持每天早到病房巡视一圈。
中年丧妻的数学教师陈秋学在接受完大半年的治疗后,由于单位拒绝长期为其支付高昂的住院费用,已转到下级医院进行治疗。转院前,杜闲专程去送他,陈秋学握住杜闲的手,一句话也没有说。
为了高考撕碎自己所有作品的方小东如家人所愿完成了高考,据说他的成绩不高不低,勉强上个二本学校,方小东后来打过电话给杜闲,告诉他自己选了文科专业,那样应该会有更多空余时间让他画画。方小东说谢谢他,说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但依然谢谢他。杜闲握着电话五味杂陈,只能祝愿他好好加油,去远方的路途一路顺风。
半年的时间,杜闲陆续送走了一些旧病患,也迎来了一些新的患者。
他还是如同刚入职时一样,耐心地对待每一个病人。
新来的病人会吵会闹,会情绪失控更会情绪失落;一直住在60床的陈大爷都住一年年多了不时还会痴痴的笑。杜闲对此并不反感,这些或许癫狂的嬉笑怒骂连同剩余所有的麻木和绝望,才让住院部四楼更像一个真实的世界。
是的,这里不是地狱,不是坟墓,只是另一个真实的人间世界。
完全治愈而出院的患者不太多,杜闲欢欢喜喜地和他们道别,已有好转而坚持出院的患者,杜闲也不会过多阻拦,他只是一个年轻的医生,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杜闲知道,这就是生活。
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无论在住院部四楼还是在外边,正为了生活用尽他们所有的力量。
空闲下来的时候,杜闲有时也会对着窗外发一发呆,想起有个人曾隔着对面病房的玻璃窗往外龇牙咧嘴的做鬼脸,转过头,又是一脸正经的模样。
这天是杜闲二十八岁的生日。
按照杜闲的性子,过不过生日其实没什么所谓。他既不渴望香甜的生日蛋糕,又不信那些天真的许愿,一定要庆祝的话,一碗加了鸡蛋的清汤挂面就已经足够。
然而有人偏偏不让他清冷地过完这个生日。
S城一隅,某老旧职工小区内部的红砖住宿楼三楼的公寓,在这天因为客人的到来,难得的热闹起来。
杜母和杜闲的表妹沈帆为了庆祝杜闲的生日,早早就在厨房里忙活开来。
杜妈妈已经有半年多时间没有见到杜闲了,上次见面还是这年的春节。已经提前退休的她早早订好了从长江中下游的小城来到S城的车票,准备来看看久别的儿子,给他好好过一个生日。杜爸爸还没有退休,他既嫌请假麻烦,又舍不得买车票的钱,于是就只有杜妈妈一个人从家乡过来看望儿子。
杜母中等身材,面容清雅,神色温柔,只有眼角和气色浮上些岁月的痕迹。剪了一个清爽短发的沈帆站在杜妈妈身边,肩膀挨着肩膀,亲亲热热地凑在一起说着家常话,欢声笑语不断飘出厨房。杜闲从客厅里远远看过去,觉得和自己相比,她们倒才像是两母女。
为了杜闲的这顿生日大餐,屋里的三人各有分工。杜妈妈切菜,沈帆洗菜,杜闲则被两位女性从厨房赶出来收拾房间和摆放碗筷。
杜妈妈关心完沈帆的工作和生活,趁着杜闲在客厅里忙活,压低了声音,问自己外甥女儿:“小帆,你哥他……最近还好吧?”
沈帆洗菜的手顿了一下,用余光瞟了瞟身后,也压着嗓子,悄悄地说:“我不知道……他没怎么跟我说,找他他也总说工作忙。看上去倒是没什么不一样。”
杜妈妈点点头,沈帆停了一会儿,又试探着小声问:“姨,我叔还生我哥气呢?”
“唉。”杜妈妈停下手上的活儿,把菜刀搁到案板上,叹了口气,“你哥看起来性子软,容易欺负,其实什么事情只要他决定了,几头牛也拉不回,那都是骨子里遗传他爸的脾气!倔着呢。你说就你叔叔这德性,能不气么?——可是光生气又有个什么用!”
沈帆也心知肚明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沉了下去,也不由自主想起了这年春节时的事情。
那时杜闲放了春节假,回到长江中下游的家乡小城过年。
一家团聚过新年,原本是欢乐喜庆的气氛,亲里亲戚来往串门,杜家老两口也因为儿子的年轻有为而面上有光,这个春节过得自然应该有声有色喜气洋洋。
在一次家宴上,杜爸爸更是打算喜上添喜,借着醉意,就拨通了自己老同学的电话,跟人商量着要说说亲,争取给杜闲再介绍个女朋友。
谁道一向乖顺的杜闲突然出声,打断了父亲的通话。
杜闲说:“爸,对不起。您以后别给我介绍女朋友了。”
杜父举着手机,和老友正聊在兴头上,也没听清,一时没有理会。
杜闲于是重复道:“爸,我是认真的。”
这是杜闲长大以来第一次表现出忤逆的行为,就连他说话的声音比平日都大了些。
家宴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凝结。
杜父放下电话,缓缓地道:“你说什么?”
眼见杜父脸上已有愠色,杜母赶紧帮儿子打圆场:“杜闲他说着玩的,开玩笑的,是吧儿子?”
杜闲却坚持道:“对不起,妈妈。”他直视父亲,双眸沉静而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爸,您别再麻烦您的熟人给我介绍对象了。我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轻易地对什么人产生感情,你要别的女孩儿跟我见面,只会耽误了她们。我没有办法喜欢上这些女孩儿。”
杜父怒笑道:哦?那你不去喜欢女的,不跟女孩儿谈恋爱,难道还要去喜欢男的不成?!我养了你二十八年,难道养了个变态?!”
“……”
杜闲沉默了一下。
“爸,妈,我不是变态。”
“但是如果要说的话,我这二十多年来唯一一次心动的对象,确实是个男性。”
回想起来,沈帆都恨不得捶胸顿足,无比后悔这年春节选择回家过年。她在S城的同学朋友很多,过年时回去的比较晚,谁知道一回去就听说杜闲家出事了,闹得不可开交不说,杜父居然还专门打电话把自己叫到家里,询问杜闲在S城的状况。
那时一头雾水的沈帆站在怒不可遏的杜父和不停抹眼泪的杜母面前,听着被杜父揍得脸颊出血的杜闲一字一句地坚持着自己的选择。渐渐地,满心的不解被震惊取代,而替杜闲的委屈和心疼,简直要溢出身体。
原本叽叽喳喳的厨房,因为这个话题,一时竟陷入沉默。
杜闲从外边凑进了半个身子,问道:“怎么了?突然就没动静了。”
听到杜闲的疑问,杜母忙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沈帆抢着说:“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娘俩说悄悄话呢,哥你一边儿去!别偷听啊!”
“谁偷听了……”杜闲嘟囔着,笑了笑,又抽回身子。
他今天发自内心地觉得很高兴。亲情和温馨,从前对他而言只是两个不带温度的名词。然而在经历种种之后,孑然一身、以为一无所有的他听着屋里欢笑的声音,似乎第一次体会到被温情打动的滋味。
在确认杜闲又开始在隔壁卧室忙活起来后,杜母抽了抽泛红的鼻子,又犹豫着问:“小帆,杜闲说的那个……那个病人,现在……有消息吗?”
“啊?”沈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的意识到杜母所指,飞快地答道,“哦,他……没呢。杜闲也没有跟我说过,他们……应该是还没有联系。”
杜母愁容满面地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开始手上切菜的活儿,刀刃在砧板上发出连续的“笃笃笃”的声响。
在这声响中,沈帆依稀听见杜妈妈喃喃低语了一句。
“要是还能再见到,让我们看一眼也好……儿子长了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上的人,该是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