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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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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德三年,正是夏至,树上的蝉聒噪地叫着,一刻也不停歇。汴邯本是古来富庶之区,可如今各国征战连年,中原皆是饿殍遍野,哀绝哭嚎的惨景众皆麻木,于形势之下,汴邯也是一片穷困萎顿之景,百姓食不果腹,所幸城内却还维持着井然之秩序,已然是乱世中难得的一片安乐土。
自古以来,汴邯便是漕运要塞和东北方商贸集散地,德平二年梁献帝封潼棣侯为万户侯,驻掌汴邯、尉莨等地,距今已是第十二个年头了。潼棣侯本是武将出身,为梁国开国元老,功勋卓著,以骁勇善战和乖戾跋扈著称于世,汴邯能在岌岌可危的动荡形势下得以保全,正是因为潼棣侯对外党同伐异、剿灭叛乱之手段昭著,对内则重刑少赏、大兴牢狱,□□多以车裂、剥皮等酷刑示众处治,且采十户连坐制度,在这等强权统治之下,百姓皆不敢乱言,城内门户紧闭,行人寥寥,路遇相交者也只互相目视点头作罢,生怕被探子发现诬以非议朝政罪。汴邯城的寂静中透露着一种肃杀之气。
午时三刻,蝉虫固执的叫声传荡在四处空旷的街道,越发让人心紧,就连潼棣侯府也未能幸免。侯府坐落于城中偏北,两院四进规模,金碧辉煌,占地极大,风格豪迈,府侧两面树海苍茫,佳气葱茏,府背倚大望山,岩峦陡峭,侯府之选址修造自是深得堪舆之道,又颇显财帛敌国之气派。这会子,侯府内却无人注意那些恼人的虫声,下人们进出行色匆匆,脸带肃穆,自是另一派喧嚣忙碌的景象。
“这日照可毒得要人命哪!”辛婆婆点算完玄纁二色的束帛足百匹、甒醴四十只、黍稷四十只、鹿皮二十双,两手终于得闲,赶紧抹了一把额头的水汗,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然而仍觉身上酷炙难当,人焦口燥,于是口气不耐地对身旁帮手的小厮道:“来茽儿,你使个腿脚,去告诉西门外候着的姜大管事,说多谢贵府淳于大人的厚礼,咱侯府上下……”
话音未落,小厮讪笑着打断道:“婆婆当真辛苦了!这天燥地热的,还要烦请婆婆亲自出来打理,确是难为您老了!可平日里内院里的事儿,哪样离得了婆婆?别说我们侯府内这些小子,外府的下人们都素服婆婆之能,这打外交道的事儿,还只有您老出马,方压得住场子!”
辛婆婆只道他是躲懒,正想啐他一口“臭小子”,忽然余光瞥见一青绯色衣着女子急步向这边来,妆容细致,钗饰奇巧,面略有傲色,约莫三四十岁年纪,便知是侯府端钰正夫人的贴身侍女邬大姑。辛婆婆暗自冷哼一声,转身便向西门行去,身后传来邬大姑平稳清冽的声音:“来茽儿,今晚放侯爷寝门外的三只鼎备好了没有?”
从后院缓缓行来,过山坪茶园,桬椤亭、三百梯,绕经浑天石、凤凰泉、烟霞瀑,一路风景秀致,微风习习,辛婆婆仿佛觉得身心也舒坦了不少,转念一想:刚那小子说的也未必无理,淳于汶贵为尉莨郡守大人,此次侯爷不过娶房小妾,人家府里就派了一等大管事登门奉送厚礼,摆明给足了面子。所谓礼数周全,让个小厮去打发人家确是自己老大糊涂了。其实送礼的名目并不重要,按说这已是侯爷娶的第十四房小妾了,除去过世的那几位,现下排下来也不过是个“七夫人”;再有,关键是这次婚嫁的备礼全是侯府操持,显然这位准夫人的娘家已然没人了,上次撞到兴儿他们几个小哥儿窃窃私语来着,仿佛说这位的出身也是……这样没背景、没靠山嫁进来的倒也不鲜见,侯爷一时兴起也不是一两回了,只不过一年半载就抛诸脑后,像那几位最后……不过侯爷一向欣喜热闹排场,因此每次迎娶姬妾都甚为铺张奢靡,属下官军乐得借此机会大献殷勤,侯爷也乐得享受众人阿谀奉迎,再加上此次受命于梁王西征大胜而归,侯爷更是借此大宴宾客,笼络旗下人心,更显潼棣侯府地位之尊崇。
由此心下念叨:所谓能者多劳,宁可自己做死累死,也比被有心人抓住小辫子、落下口实为好,后患无穷最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