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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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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草夏子小姐么?川上老师现在在么?”幸子回到家里,第一时间翻出那张遗忘许久的名片,拨通了夏子的电话。
“老师在工作室里——您是……大谷幸子小姐么?”夏子一幅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好一会儿才认出幸子的声音。
“嗯……对不起突然打扰了。”幸子松了一口气。
夏子的声音听上去高兴起来:“幸子小姐,好久不见!一切都好吧?”
“我很好,”幸子放松地笑,一边捋了捋汗湿的刘海,“刚才见到一个人,很像川上老师……可是我刚走过去他就跑了。”
夏子咯咯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要是老师知道幸子小姐在担心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啊,”幸子敷衍地应和,“我想可能是认错人了吧。”
“啊,对了,难得您亲自打电话来,”夏子突然想起什么,“老师刚刚完成了很满意的作品。幸子小姐,有空赏脸来看一看吧?”
“我啊,在艺术欣赏方面是个白痴,”幸子坦率地说,“不想再去玷污你们的心血了。”
“没有关系,”夏子笑道,“今天我和老师都很高兴,我们在这里没有很多朋友,请您务必赏脸——来吃一顿便饭也好。”
第二次来到川上邸,没有了记者和宾客,冷冷清清的。撤走浮华的装饰,只有丛生的杂草乱七八糟地长在不经打理的房子四周,墙角满满地爬着灰白色的苔藓。郊外深秋荒凉的景色格外肃杀,一阵秋风吹过,幸子不禁觉得有点冷。
“哎呀,您已经到了!”夏子很高兴地从房子里面跑出来迎接幸子。她的脸色有一点苍白,好像太久没晒太阳了,只有两颊因为兴奋,一直笼着一层粉红色的红晕。
“真是太失礼了,”她亲密地握住幸子的手,像一个老朋友那样,“这里只有我和老师两个人住,又懒得请人来打扫院子——真是太失礼了!”夏子羞涩地笑着不停道歉。
“很符合川上老师的感觉。”幸子微笑着评价,夏子的热情稍稍感染了她。院子里种上了应季的枫树,小径也打扫得很干净,蓄水池里铺着雅致的卵石,可见夏子还是用了一番功夫经营的。
夏子又咯咯地笑了:“您真是过奖了!”随后她凑上来神秘兮兮地说:“——其实老师喜欢高贵又华丽的,等他闲下来,一定会好好张罗这里的。到时候您再过来玩。”
夏子今天的话特别多,看起来也格外高兴。
走进房子,正赶上川上和一一边脱工作服一边急匆匆穿过大厅,他抬起汗津津沾满灰土的脸,声音洪亮地向幸子打招呼:“啊,你来了!”随后不好意思地别着自己的脸, “夏子,招呼客人!我——我失陪一下——”说着几乎是一溜小跑地逃走了。
幸子莞尔。难得这次川上的样子并不出格,眼睛里也没有血丝。
“来,幸子小姐坐在这里,”夏子笑吟吟地请幸子坐下,送上红茶和糖,“老师被你看见自己脏兮兮的样子,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的是我,”幸子笑道,“上次……那样大惊小怪的。”
“不要这样说!”夏子很开心地捉住幸子的手,抢白道,“那个,我说——如果不是认错了人,幸子小姐根本不会想到打电话来吧?嘻嘻——这样正好有理由邀请你来做客,我很荣幸的!你认错了人真是太好了!”
夏子过度热情了,反而暴露了她很紧张。
幸好川上和一回来了。
他刚刚很快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虽然胡子上还残留着斑斑点点的白粉。
“啊……不好意思……”川上胡乱地收拾着自己纠结的胡子头发,“一直想着快点出来快点出来……就这里也没洗干净那里也没洗干净……哈哈……哎哟……”
“老师——”夏子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川上这才反应过来,大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有一点开心过头了哈哈……很少有客人来,我还不大习惯,呵呵。”
“来,”夏子笑着站起身,“尝尝我的手艺吧——都是我亲自做的哟!”
如夏子所说,只是家常便饭,但是每一道菜的味道都很好,材料也很新鲜。
“幸子小姐还吃得惯么?”夏子关切地问。
“很好,”幸子点头,“夏子小姐好厉害,又是艺术家,又这么会做菜。”
夏子羞红了脸:“哪里——您真是太夸奖我了。幸子小姐也一定精通料理吧!”
“我不会,”幸子老老实实地摇头,“其实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都是叫外卖……或者吃杯面——房间里堆了好几箱杯面!……说出来真不好意思!!”
幸子自己先忍不住哈哈哈笑起来,夏子也跟着笑个不停。
“幸子小姐一看就是不大会做家务的人,”川上微笑着端起葡萄酒,“幸好我也并不喜欢所谓——温柔贤惠的家庭主妇。”
夏子的脸突地红了,变得局促不安。
“川上先生根本是在为自己的笨手笨脚找理由,”幸子笑道,“不是说只要拴住男人的胃,就可以拴住他的心么?”
“大多数情况下确实是这样的,但我碰巧是个特例。”川上自信的笑道,“比起料理,这个世界上吸引我的东西还有很多。”
“比如?”
“幸子小姐可知道,远古时代的诸神,他们过的奢侈糜烂的生活?”
“听你说过一点。”
“他们每天举办各种各样盛大的聚会,或在奥林匹斯山上饮酒作乐,或到森林里与仙女们跳舞嬉戏,有时候甚至会到人间和那些英雄的国王和勇士进行决斗和角力,或者举办美妙的音乐会。糕饼和美酒当然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比起这些,他们更享受的是展现自我的乐趣、掌控凡人命运的权利、与祖先的后代竞技的刺激、甚至是酒宴上倒酒少年的美貌。有了这些特权,才显得他们与众不同、高高在上。”
川上又继续说:“我们都是神的后代,但是时间过得太久,让我们忘记了自己祖先的神迹,只满足于每日小小的欲望。每个人生来都带着不同的神意,有些人多些、有些人少些,蒙神眷顾的人就会成为不平凡的人。他们或天赋异秉、运气极佳;有些或许命运坎坷、身心畸形。但是比起庸碌无为的人,至少他们的人生是完整而精彩的。所以我一直很小心,不要埋没了从诸神身上继承下来的血,不要被身边微小的诱惑满足。”
川上笑笑:“但这并不是说我铁石心肠。对于美丽的东西,我比其他人发现的更透彻。我尤其喜欢女人,因为她们在困境中能爆发出特别的美,就像开满鲜花的柔韧的藤蔓那样。我遇到过很多迷人的女性,像神话中的女神那样令人神往。比如幸子小姐,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我很着迷——我本来以为你可以成为我的知音,我们可以进行心灵上的沟通。”
川上长篇大论的时候,幸子一直在喝酒,现在已经有点醉意。她口齿不清地吃吃笑道:“让你失望了,我碰巧是个不解风情的庸俗女人。”
幸子微笑着举起酒杯:“但是我不介意和你交个朋友——干杯!”
川上面不改色,同样笑着高举酒杯:“那就为我在这里有了第一个朋友——干杯!”
从川上邸回到公寓已经将近10点了,幸子意外地发现十个未接来电,全是爱子的。
“幸子吗?可能又要麻烦你了。”电话那一头,爱子的声音听上去带着歉意却很兴奋,“我下个月一定要再去一趟东京——纯子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试镜。优子应该也会去的吧?”
“我可以陪你去,但是和优子没有关系。”幸子疲惫地揉着脑袋。
“谢谢你!”爱子很高兴,“你总是这么帮我!”
放下电话,幸子顺手点燃烟大吸了一口,心里才稍稍平静一些。
川上和一最新的作品,是正义女神狄尔刻,带着眼罩,一手举着象征公正的天平。没有了作品精髓的眼神,狄尔刻看上去冷漠又不近人情,和身边那些搔首弄姿的神像简直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但这样的冷漠与盲目,正是公正的根源,川上很好地注意到这一点,才制作出一个没有眼睛的正义女神。
“我对她没有爱,”川上轻轻搭着狄尔刻手中的秤盘,“但是我很需要她,只有她在这里,这些麻烦的女人才会安分守己。”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她是一个忠诚的审判者——当然是忠于我——哈哈哈!”
川上和一对女性的态度不知道究竟是极度的蔑视还是极度的尊敬。他的激情迸发时,流露出的热爱与崇拜无疑是真诚的;但是又不介意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自己的作品——或者说是这些作品所依托的诸神。他将这些雕像作为情人那样爱慕,对待她们的态度却粗暴而专横,甚至可以说是野蛮。
川上的大男子主义,不需要太有头脑也可以看得出来。也许他确实很有才华,他的才华建立在诡异的人生观和无理由的自恋上,这是幸子很难容忍的一点。
幸子疲惫的靠在沙发上,看着自己吐出的烟圈逐渐散开。
有些女人可能会很喜欢这样的男人吧……比如千草夏子,甘心屈服于川上和一的控制欲,做他忠心耿耿的的奴仆。反正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
接着幸子想起了爱子的未婚夫阿彻。也只有爱子这样十全十美的女性,才能找到这么一个完美的好丈夫吧。
接着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樱井。
樱井对幸子不可谓不好,那简直是无微不至的好。牛郎的工作就是逗女客开心,樱井的好,有时候让幸子分不清是出于真心还是工作习惯。这也是她很难容忍的一点。何况樱井再怎么对她好,拿的也是幸子家里寄来的生活费。
幸子脑海中隐隐约约响起了Romance,还有那家偶然遇见的咖啡屋。那个地方真是很奇妙,和歌舞伎町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却又截然不同,身处其中有一种“为我专属”的快感——打个比方,就像小时候给漫画包上课本的皮,就可以当着父母的面为所欲为的看那样偷着乐。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绝对自由。
幸子闭上眼睛微笑,回想那杯苦得要死的酒,口中猛地泛起一阵酸酸的唾液。她赶紧跳起来找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