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欲坠月下香》茉莉江

11、（十一）花香似是故人来

　　西夜桥很久都没有动。
　　月光太明媚，就像是，结冰了一般。
　　那样冷漠，寂寞得再没有任何语言适合形容了。
　　琉璃王18年，西远疆大捷。
　　大军尚未班师回朝，已经将旌旗挂满了帝都的街道。
　　然而，欢庆的百姓们并不知道，这胜利背后付出的，是多么高昂的代价。
　　天威将军，顾朝的脊梁，那风姿翩然的白月雪将军，被敌人的将领迎头一剑斩下，失去了一只眼睛和所有的容貌。
　　他的上书轻松而又平静。
　　“自古征战，多见血光。雪儿所幸，不辱使命。伤容何惧，自此天朝更添骁勇。”
　　谁也明白，他是在袒护谁。
　　斥候书曰：昊日将军冒险轻敌，死困于敌阵，月雪将军单刀杀入，这才救了自己的弟弟。
　　付出了几乎生命的代价，救下了弟弟。
　　简短的几行书信，形容不了千里外究竟发生了什么纠缠恩怨。
　　王朝沉默。太尉白方英得到报告，也只是摇头叹息，跪请琉璃王的宽恕。
　　王上并未动怒，只说既然大战告捷，岂有惩戒。
　　整个荣华大殿一片寂静。没有什么胜利比这样一场沉默的胜利更让人窒息。
　　再也没有，兄弟连心。
　　大顾的神话，在这一天，破碎了。
　　明天，就是王师回朝的日子了。
　　西夜桥微微一笑，伸手抚弄过自己漆黑如水的长发。
　　谁会知道，究竟城门外，将降临什么样的一支军队。
　　奏香门
　　艳阳高照。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乎要把街道挤宽几丈。
　　高高飞扬的旌旗，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西夜桥一身华美的朝服，跟随着王族的行列站在了奏香门最高的塔楼之上，俯瞰着脚下的人们。
　　很嘈杂，很拥挤，很渺茫，很无知。
　　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好笑。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要保护一个河山，而那河山究竟是什么？却虚妄如梦。
　　琉璃王端正的站在栏墙之侧，一身白色的锦绣长袍，是皇家最隆重的礼服，刺绣着张牙舞爪的，腾云之龙。长发束入高高的黄金冠，珠帘轻晃，那一张美丽万端的脸时隐时现。轻轻的扶在城墙上的手，指节细长而纤美。整个大顾的王，此刻看上去是那么明媚而威严，秋水一样波澜不动的双眼，安静的看着，他的天下。
　　西夜王爷则是一身的藏蓝，笔挺的站在弟弟的身后。黑色长发从两侧垂落在肩上，依旧俊朗无双。
　　大顾王朝多锦绣，北有明珠，西为玉。
　　明珠美人此时穿着帝王之装，气宇轩昂的睥睨着整个天下的惊艳，而玉，沉默宛如凉薄。
　　这首歌还有另外一段：东方长剑一横空，南疆千钟粟。四海升平月光寒。
　　月光无论何时都那么绝望的冰冷，好象只有它才最明了千年的尘埃一瞬。
　　“来了来了。”忽然欢呼的声音变响。门口陡然起了一阵骚动。
　　琉璃王的身子向前一步，似乎想看得更远一点。
　　人群也开始了拥挤着向前推移。
　　西夜桥看见了整齐的军队，无声的前进。马蹄踩碎了所有的日光，枪尖刀锋以及铠甲之上，泛滥了一片明晃晃的闪耀。
　　人群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
　　一匹白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看不见马上人的模样，只那从容优雅的气派 ，一步一步，吸引着无数人心跳都跟随着他的节奏。
　　少女的歌谣中唱，白月光兮若其颜，净雪花兮如其身。
　　月雪，将军。
　　马上的人影，只淡淡一笑。
　　天地之间，似乎连呼喊的力气也失去了。
　　还是那个高挑而略显清瘦的男子，没有穿甲胄，一袭柔软的蓝色朝服，胸前的花纹精致繁复。
　　长发束在脑后，偏偏留得两缕，勾勒过他弧线优美的两颊，垂落胸前。
　　尖巧的下巴，微抿着的，薄薄嘴唇，一上扬就好似春花瑰丽。
　　一半的脸上，完全被一个银制的面具，盖住了。
　　另外一只水盈盈的眼眸里，没有半分的痛楚。
　　只是，恬淡的笑。
　　笑容昭示着他那曾经的容颜有多么的让人心醉神迷。
　　人曾说，大顾多绝色，上一辈且不表。西夜王府的少轩侯可算是纵古横今的第一美貌。
　　白太尉的两个儿子，昊日如阳光俊朗，月雪若婵娟恬美。
　　再加上一个天机宫的新主人，今科的状元郎，玉君子修竹蘅。
　　而今其中一冠折翼。
　　人群里的欢呼，逐渐变成了惊诧和叹息和议论纷纷。
　　其实一件东西，如果天生就是丑的，再如何践踏，你的怜惜，不见得多深。
　　而一件原本太美的东西破碎掉，那样的心疼和惋惜，却足够致命。
　　白月雪的笑容丝毫没减，他翻身下马，衣襟带动一阵风，跪倒在城楼下：“末将白月雪拜见陛下，忠祝陛下四海升平，江山永固。”
　　随着他的声音，身后立刻黑压压的跪倒一片。
　　四海升平，江山永固。
　　多么大的梦想。
　　琉璃王，北望轻。
　　“将军可以上前来让朕看看么？”柔软的声音里平静无风。
　　白月雪犹豫了一下，走到了他的面前。
　　琉璃王微微的俯下身去，怜惜的手指淡淡的碰触着他臣下那年轻而沾满了风尘的脸。
　　“你辛苦了，将面具除下来朕看一看。”依旧是柔和的声音。
　　白月雪的身体一僵：“臣恐怕冒犯了陛下。”
　　琉璃王一笑，“雪儿是在与朕说笑吗？你这张漂亮的小脸，不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么？”
　　轻柔的话语，声音不大，只够城楼之上的几位听到，却带有不容质疑的，力量。
　　白月雪明媚的眼睛稍微一垂下，伸手取下了自己的面具。
　　世界没有了声音没有了呼吸。
　　只剩下了一片寂静的空白。
　　细腻如玉的皮肤上，多了一条深得有些狰狞的刀痕，自左边眉心一直延续到嘴角，一只原本光彩照人的明眸，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深渊。
　　“月雪唐突陛下了。”白月雪有些歉意的说着，欲把面具戴回去。
　　却被一双手坚定的抓住。
　　琉璃王，北望轻。
　　“雪儿你，受苦了。”只一句平淡的话语。
　　而接下来，天朝的最尊贵最美丽的王，毫不犹豫的捧住那张脸，轻轻的，在那道伤疤上，亲吻了一下。
　　不光白月雪，所有在场的人，全愣了。
　　下面的民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等待中有些不安的吵杂。
　　“朕封你做齐天神威大将军，封赏么？随便你挑，只要是我大顾的东西，你要什么都可以。”
　　琉璃王朗声说道。
　　白月雪只是安静的低着头：“谢主龙恩。”
　　他慢慢的站起身，朝着他忠心的军队，挥了挥手。
　　整个奏香门上下，立刻又被狂热的欢呼占满。
　　“不知道将军，可知白昊日在哪？”一个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
　　白月雪回过头，看见一个白衣的少年，正诚恳的望着他。
　　他的脸美丽得让人见一下就舍不得移开目光。
　　“昊日他，不愿意从奏香门进来，可能是绕到其他门了。”他点一点头。
　　西夜桥的目光一片澄明：“谢谢你。”
　　白月雪忽然有点难过：“月雪唐突的恳请少轩侯，帮我照顾好这个弟弟。”
　　“你，不恨他？”西夜桥也自觉自己多事。
　　果然白月雪只是一笑：“我怎么会怪他什么呢。只要他，不要再怨怪我才好。”言毕略一拱手，就下去了。
　　西夜桥稍微思考了一下，也跟着他下了城楼。只是他并没有走到欢庆的队伍中，而是上了自己的马，一路悄悄的先走了。
　　帝都四方共有四个出入口。分别修筑了四座城楼。
　　天德奏香，但凡重要庆典和外事，都是自此进入王城。
　　天牢明辜，是去往各个部省和外城的通道，
　　勾阵全珂，军队和使节离开的时候会走这里，
　　还有一个，天刑青嘉。
　　西夜桥一路策马奔驰到了青嘉门，此处紧邻着护城河，垂柳遍布，人烟却很少。
　　远远便，看见了那匹黑色的御风。在河岸边不安的四处走动。
　　西夜桥的心里忽然一动，下了马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