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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来 ...

  •   一、归来

      跟着白色身影快速穿过无数错落复杂的杉木,目光麻木空洞,清丽的面容苍白如雪,眼睛冰冷黯淡,虽面无表情,脚下却丝毫不停顿,呼啸而过的风撩得长发凌乱翻飞。
      青绿层层叠叠,隐约白楼伫立,飞速在眼前闪掠。白影负手而立般疾掠,身手迅速得如同从未移动过身形,而是身旁景卷在流逝退却。
      眼前的白影渐渐清晰、止步。
      容翎婴亦轻盈点地,抬起空洞无神的目光向前望去——
      在郁郁葱葱的树木掩映下,身穿墨绿长衫的青年坐在轮椅上以左手撑头,停在一片空地之中。那青年面容清俊好看,略带病态的红晕,身材略显单薄,一直保持的浅笑平和而温柔,纯黑的眼瞳却深不见底,在绿丛间竟带几分萧瑟孤傲之意。身旁站着两名高大的下属正低声言语,青年不时吩咐几句,神色中带着惯有的温柔与慵懒。
      一名素衣女子背向她二人,径自蹲身在花圃中收拾摆弄着一支支妖艳的花朵。忽然,那女子微微侧目,看了那青年一眼。
      那瞬,即使是一向平静内敛的女子也不禁蹙眉——那样绝色的容颜,隐忍忧郁得如同一支无声绽放的、生在深谷幽泉边的紫色兰花。倾天绝世的容色间,流转的眼波泛着些许隐约情韵的波动,更添几分无可言表的韵色。
      容翎婴仅是惊异片刻便回过神来,斜眼睨看身旁止步不前的白衣人。
      英挺的眉眼间旋着深沉的痴迷与疼惜,似是惊艳于那素如莲花的人影而忘却了世外的一切——她最看不惯这等所谓的痴情郎,虚伪至极。
      在他们眼中,女人算甚?只不过是得不到才会如此渴求。想来庄主身边的女人倒也该是天下男子的奢求。
      容翎婴低低地冷嘲一声,不愿再看白衣人一眼,兀自快步佩剑上前。

      “阡天门已将银票以及归属令牌送来,施氏也已带去阡天门,”一名下属双手托盘呈上几沓银票,每一张都不止万两,一旁摆着几枚晶莹剔透的令牌,用朱笔刻写着门派名称,“庄主可要过目?”
      “不必,”身穿墨绿衣衫的青年用右手拿起两枚令牌随意翻看,红色缨络轻轻摇动,在日光的流连下闪耀着璀璨的光辉,轻巧玲珑。翻看着十四个门派的归属令牌,公子昀晏却慵懒地以左手撑着后脑,将几枚令牌随手扔回托盘中,清楚地吩咐:“还给各个门派的掌门人,记住,要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们,是辟雪山庄为他们取回来的。”
      “恕属下愚钝。您这般费尽周折才得到这些令牌,为何要还给他们?明明以是吞并阡天门的大好之际,为何又放他们离开?”另一名下属不解问道。公子昀晏笑了一声,叹道:“独孤,还不明白我的心思么?都这么些年了。”
      独孤剑脸色微微一变,暗自苦笑:那近乎天人的智,即使他再跟庄主学十年,也是不可能得到的——虽手无缚鸡之力却可翻手起风云,覆掌定乾坤,那性情温和得令所有人捉摸不透的男子,千百年来,没有武艺的霸主,他应是第一人。
      “阡天门的势力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三十年前阡天门的繁盛,至今都令人心悸,即使现在为内战而日渐衰弱,但遍布天下的阡天门人也不是现在的辟雪山庄能够在短时间之内完全清除的。稍是不当,便不仅仅是灭庄之祸而已了——吞并阡天门是迟早,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公子昀晏笑容不变,依旧是那等即使坐在轮椅之上,也一样风华绝代的温柔单薄的气息,笑得轻轻巧巧,温暖谦和得近乎可以虏获所有人的心——然而,剥去眼中淡淡荡漾的那一层柔和笑意,剩下的便是若隐若现的锐利与诱惑。
      “若说是为何要归还令牌…只有一句话:要取天下不难,”温柔澄澈的笑容再次渐渐展开,公子昀晏以左手撑着后脑,舒适地倚着椅背,右手轻轻一敲玉珠,眼中狠厉的锋芒一瞬即逝,“难的是,让天下人臣服。”
      独孤剑惊怔刹那,倏然会意地笑了笑,抱拳道:“属下立刻去办!但现下还有一事须禀报庄主——容翎婴已返回辟雪山庄,此刻正在墨雪亭内求见庄主。”
      “阿婴?”微微一怔,那年轻的庄主便回过神来了,“挺快的…果然是个聪明女人,想必还未等南宫归回阡天门质问,便已自行回来了。可她似乎忘了应该跟我打声招呼吧?”
      “虽她并未向庄主汇报,但情势危急,阡天门容不得她多呆,请庄主谅解。”看见庄主冥思蹙眉的神色,这个深知庄主脾性的下属便又补了一句,“此人三年前庄主派去阡天门卧底的探子,其姐容翎雪也在两年前为辟雪山庄尽忠而死,之后应庄主吩咐嫁于了南宫归——自从加入辟雪山庄以来对庄主都是一心一意,恳请庄主容她一次。”
      “噢?”公子昀晏微微笑了,较有兴趣地斜睨着自己的心腹下属,“三年不见她了,不想你竟仍是对这个小妮子一片痴心呢。”
      “属下不敢,阿婴…阿婴已是有夫之妇。”独孤剑一阵面红耳燥,继而又默默低下眉去。
      “说起来也真是难为阿婴了。”公子昀宴垂眼叹息,“才十六岁便被送走,唯一的亲人又死于异地,不知她这些年是怎样过的,不过回来就好。只是…”他抬眼,目光体贴温顺地落在下属身上,“当初她嫁给南宫归时,独孤怕是伤了心了吧?”
      “...”独孤剑沉默半响,才道,“成大事者,则不拘小节。即使独孤再怎样喜欢阿婴,也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能终生追随庄主、打拼天下,才是独孤的追求。”
      “独孤果然够狠。不过呢…你可以不必太过忠心。”说着这等话时,公子昀宴的笑容仍旧温柔随意,眼眸清晰透亮,“为他人打拼天下,总是会不甘心的——所以,当你自认有能力杀了我的时候,就尽管来。”
      独孤剑大惊失色,登时跪下,字字恳切:“属下绝无此意!”背脊上的冷汗瑟瑟而下,即使是他——追随了公子昀宴将近八年的心腹爱将,也从来对庄主的言行举止无法理解——庄主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想要测试自己对他的忠心程度?还是当真想鼓动自己背叛他?若是如此,那庄主此举又是何目的?还是另有其他打算?
      他深知,此刻若再多说错一句,既可招来杀身之祸!
      不料那年轻的庄主却只是淡然,垂下眼睑,双手推抚着纯金打造的轮,一下一下地将自己不能动弹的身躯推出了几步,才停下手,侧目:“跟了我这么久,什么都学到了——就还是差了些许胆量,否则独孤说不定真可以与我抗衡呢。”

      穿过几丛木林,墨绿衣衫的青年双手推着金轮,从花田中缓缓走出,一见那面容清丽的女子便微笑着招呼道:“久等了。”
      “没有多久。”容翎婴颔首应道,语调平淡几近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公子昀晏的微笑温柔谦和:“这三年来一直在阡天门卧底,苦了你了,阿婴。”
      “不苦,”容翎婴面无表情,字字清晰地回答,“为了辟雪山庄,阿婴做任何事情都不苦。”公子昀晏淡笑,赞许道:“辟雪山庄有你此等人在,何患不得天下?”
      “谢庄主赞赏。”容翎婴淡然,仍然冰冷如初。
      公子昀晏看着眼前冷漠麻木的面容,心底浮起微弱的惆怅担忧——依然清丽脱俗,却不再同于从前那样的伶俐天真、喜欢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拉着庄里所有人的衣角撒娇的女孩子了。
      仿佛是两个极端的人影在眼前与脑海中徘徊,他缓缓叹息。那善良的小仙女也在旅途的跌宕中变为了一把冰冷的长剑了?
      公子昀晏望着眼前剑一般冷漠坚强的女子,皱眉轻声问道:“阿婴,是不是因为…阿雪?”容翎婴全身猛然一颤,抬眼盯着对方,定声道:“请庄主,不要提起姐姐。”公子昀晏笑容爱怜而温和,仿佛要用他与生俱来的温柔将她包裹在层层晕眩的光柔中:
      “我知道,是因为她。”
      容翎婴抿紧嘴唇,再次一字一句地、带着无可抗拒的坚定回答道:“请庄主,不要提起姐姐。”“姐妹俩同去却无法同归。”仿佛是摸准了对方的软肋,公子昀晏的眼中渐渐流露出深切的愧疚与悲哀,自顾自地喃喃,“算是…我害你们的么?你不再单纯,而她不在人世…”
      一道雪亮的冷光跃出,锋利眩目的剑尖直指那年轻的庄主颈上!
      “请庄主,不要提、起、姐、姐!”容翎婴腕抖剑斜,几近要刺破对方咽喉间的肌肤。公子昀晏却毫不退缩,淡笑澄澈而关怀,眼瞳间隐约的自负孤傲不知何时为清澈纯粹的、亲人般的担忧代替。
      如此对峙着,她狠戾的目光渐渐在对方依然诚挚爱怜的笑容中化解,噌的一声收剑回鞘,低声道:“那不是庄主的错,是姐姐不够小心而已。”
      公子昀晏苦笑言道:“那我是否应该感谢阿雪让你变得这样忠心?”容翎婴一怔,继而冷声回答:“是。姐姐吩咐阿婴,定要誓死为辟雪山庄效力。”
      “何必呢?”他的笑意缓缓褪去,失神落寞的神色沾染上眼眉,犹如一滴泪水落在洁白的宣纸,迅速湮散开来,“若我是以庄主的身分,自然是乐意属下忠心;可是,若我知是以旁人的目光来看你,那么…我希望…你和翎雪从不曾出现在庄内。”
      容翎婴看着那年轻的庄主为自己伤神悲哀,三年内不曾动摇过的心境出现了一丝裂缝,伤口渐渐浮起一阵轻烟幻化作那张恬静如雪的笑颜。那纯透明的女孩子,手抓一把梨花,身穿鹅黄百褶裙,对自己温婉地微笑。
      她赫然惊醒,霎时柔软的内心坚硬如初,依旧冷淡地盯着对方:“可惜不可能。”顿了顿,容翎婴单膝跪地,定声道,“请庄主派下任务,好让阿婴继续为辟雪山庄出力。”公子昀晏稍显诧异,却又释然地微笑:“阿婴还是先休息一阵罢,不要太累了。”
      沉思半响后,公子昀晏忽然笑起来,如同最和煦的阳光在幽林间洒下温柔遍地。他含笑提议道:“白虎堂主独孤剑是个体贴专一的男子,将来必定大有作为。我作媒,让他娶你为妻。他会好生待你的,这样一来,你便不会如此辛苦了。你可答应?”
      容翎婴仍然面无表情,直直地望着对方的眼眸:“庄主是以何身分说话?”公子昀晏有些好笑地反问:“有何不同?”
      “若是以庄主的身分,翎婴定当服从;若是以公子昀晏的身份,翎婴誓死不从。”容翎婴字字利落干脆,不带任何马虎的神色。
      公子昀晏笑叹一声,仍然不为属下的不敬不从而恼怒,仅是微笑道:“既然你不愿意,那便罢了。”转而向一直立在绿丛间的白衣男子笑了笑,唤道,“远墨,带她入厢房内休息。”
      容翎婴惊怔在原地,眼神古怪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白衣人。在对方走到自己面前并低声提醒自己的时候,她才神色恍惚地随他离开。
      这是一个极其奇异的女子,不同于他所收服过的任何人,竟然对他的言行都无动于衷——但却是一柄利器,不畏生死,聪明狠戾,以绝对的忠诚效忠辟雪山庄的一柄利器。他忽有直觉,此人在今后将对自己大有所益,不定何时将会是一反败为胜的奇子。
      只是暂时,他还并不了解此人。
      公子昀晏眯着眼睛,注视着逐渐远去的二人,招了招手,对身旁的另一名下属低声吩咐了几句。红袍下属稍一颔首,一点一跃,毫无声响地消失在绿丛间,身手矫健迅速如同九天翱翔之鹰。

      白衣人快步走在她身前,领着女子穿过杂沓交错的走廊阁院。
      容翎婴的目光不再冰冷黯淡,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子,仿佛有什么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情紊渐渐苏醒了。远墨…远墨…她几乎要叫出声,却还是生生忍住,手指收紧握拳。加快几步,她追在白衣人身前,回身欲要拦住他,却听那白衣男子大呼一声小心,还未反应过来,后脑便撞在男子及时伸出的手掌中。
      远墨痛哼一声,在对方脑后抽出右手。容翎婴回头一看,台阶上方的梁木恰在自己脑后,方才险些撞上了。
      白衣男子的右手背红成一片,再渐渐转成青白色,他却胡乱地甩甩手便罢了,正欲唤那女子跟自己走的时候,却发觉那女子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以怀疑而迷惘低沉的嗓音轻轻问道:“远墨…远墨哥哥,是你么?”
      这样熟悉的称呼,让远墨怔了半响,望着眼前这个拥有剪水双瞳的女子,他才发觉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清晰近乎不可思议,包含着复杂的情绪迅速变化,狐疑小心却又迷惘而渴望。如此澄澈明亮的双瞳,将他模糊的回忆一点点勾起。
      仿佛是,梨花瓣漫天飞舞,香气氤氲曼美的日子,盈笑着撒娇的两个女童站在树下拍手尖叫,男孩子爬着梨树要为女孩子摘那挂在最高处的、带着一片洁白盛开花朵的枝条。
      “阿雪?”远墨在微恍迷离中喃喃脱口,仿佛从那遥远得如天边那片隐约水云的残缺记忆中清醒,却与方才对方一般怀疑而迷惘地盯着那女子,几乎无法置信,“你是…阿雪?”
      若不是那双依然明亮得仿佛天上最美的星辰坠落的眼睛,他几乎无法认出她来——那利剑一样冰冷安静的女子怎可能…怎么可能与从前那个看到大片梨花会笑得澄澈如水的、善良温婉的女孩子,是…同一人?
      依然是明眸皓齿的女子,眼神却完全变了,参杂了疑虑与猜忌,便再无了当时那样狡黠天真的笑意。
      “姐姐已经死了,”容翎婴安静地叙述,神色微微低落,眼神却是无比的信任,再不犹豫怀疑,“死在阡天门卧底中,为了救我而死的。”
      “阿雪死了?”远墨轻轻蹙眉。然而,那也只是童年时期的玩伴而已,他早已忘却在脑后。今日再次提及,他也不过是以旁人可惜的意味说话罢了,毕竟太过遥远,对孩时玩伴的情感也早已淡漠。更何况,若要走在江湖便要做好随时丧命的准备。
      “那…你是阿婴么?”那对姐妹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若不是姐姐,自然是妹妹。他于是开口问道。
      容翎婴又摇了摇头,瞥了一眼对方的神色,继而神色渐渐平淡下来,微微噙着一丝讥嘲冰凉的笑意,一字一句地言道:“我已不是当年的阿婴了,现在的容翎婴比以前坚强果断多了。”似乎是因为相认之后,对方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方才一时澎湃的心潮也缓缓退去,裸露出坚硬的沙石,她的嗓音清冷干脆,犹如一柄利剑般毫无感情,只懂得杀戮血腥,“就像现在的阿婴只是三庄主的下属一般。”
      此时的远墨才意识到自己伤害了对方,忙道:“不啊,阿婴永远是远墨哥哥的小妹妹。”
      “三庄主也莫要再像以前一般哄阿婴了,阿婴已不是孩子。”容翎婴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对方,“而三庄主现在,也寻到所爱了。那么,约定你也该忘记了?”远墨眉头一紧,低头不语,显然是被说中痛处。
      容翎婴见对方不语默认,一抹冰冷彻骨的笑意渐渐漫上嘴角,残忍地将多年来自己心中唯一一点明亮的火光不动声色地熄灭:“请三庄主不必内疚,儿时的约定本便只是儿戏——既然你已有所爱,而姐姐也已经死去,那么…请你将信物转送他人。”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簪,虽仍玲珑剔透,却不见从前的润滑光泽——失了色,怕也是一文不值之物。
      然而,她却用干净的白绢布将它包裹在其中,如同珍宝一般端重地交还给对方,眼中的冰冷倔强如同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剑。
      远墨没有动,只是避开了对方灼人的目光,盯着地面。
      那样的姿势保持了很久,冗长的走廊没有声响,闷热潮湿的风缓缓吹过二人面前,手掌开始充血肿胀——寂静得如同从未有人出现,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不敢接受么?心虚了么?呵,妄姐姐十几年来心心念念着他,甚至…甚至临死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让她将这支玉簪还于他。男子皆是无情人,她清楚。可他怎地对得起那样温柔善良的姐姐!
      容翎婴冷嘲着,却不知为何还僵持着自己的姿势,为何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在最深远温暖的心底还有着一点萌动的期盼。
      那有求必应、勤奋好学的男孩子,一直是藏在她们姐妹二人心中的一点微光,无论在多么艰苦的环境下,姐姐都会用一句话安慰自己:不可以死,因为你还没有看着姐姐出嫁,帮姐姐梳头。
      她爱她的姐姐,而姐姐爱他。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姐姐。即使姐姐死了,她也要为姐姐证明她在乎的那人,是爱她的。
      说罢…快说罢…说你不论生死都要姐姐,说啊…能多温柔就多温柔,请你坚定地告诉在天上看着我们的姐姐,告诉她,你爱她。快说啊…
      女子手托白绢,屏息凝望着对方。
      然而,他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抬眼,望着对方,低声道:“谢谢你。”说罢,伸手轻轻接过了那只玉簪,那样轻柔的动作,彻底毁灭了女子心中唯一残留的温暖与信仰,坍塌整个世界。她知道,从今往后无人再需她珍爱,因而她将变得越渐的冰冷麻木,如同一柄利剑,毫无思想的利剑,生存也仅仅为遵守她答应姐姐的最后一个诺言——只为辟雪山庄而生,为辟雪山庄而死。
      ——事隔不久后,远墨才知道,若是当时他一直坚持不收那只玉簪,那么,他们最终的命运都不该如此。
      看着对方的眼神由失望愤怒,再到倔强鄙夷,最终归于平静。他知道,他们将成为陌生人,犹如一片落叶与另一片落叶的关系一般,即使在下坠的那片刻浮华的相识,却终会覆在地面平静宁和千百年,直到腐朽。他淡淡开口:“请随在下去厢房罢——容姑娘。”

      是的。他们从未相识。
      远墨捏紧手中的玉簪,将头靠在栏柱上,偏过头,看见蹲身在湖对岸花田中、采摘花朵的美丽女子,他不觉一笑——笑自己,始终都是软弱无能的。他孤身一人来到辟雪山庄,为那年轻的庄主抛热血、打天下,也仅仅是为了那庄主身边美丽的女子。然而,他有勇气叱咤天下、傲视风云,却无勇气面对她,只能在远处眺望她的身形。不仅是她,还有另外两个深藏在心中的、儿时的玩伴,他都不敢面对。
      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一个软弱优柔、一无是处的人而已。当初身边的一切都被掳夺,他也只敢缩在角落,不敢反抗。即使是拥有超群的武艺之后,自己却依然如此。骨子里最后的倔强坚忍也在追随庄主的日子中,渐渐磨合光润。
      他再不是儿时那个傲骨仗义的少年了,他的隐忍软弱,不是阿雪,更不是如今的阿婴所能够接受的,他根本不能保护任何人,即使是最亲最爱的人在他面前死去,他都能够苟且偷生、不发一言。这样的自己,连他都看不起。
      每每一念及那样血腥可怖的夜晚,他的心中便会漫过一阵阴霾,深刻的愧疚得让他无法再思考。
      ——忘了他们罢,儿时所有的亲人、玩伴,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现在的身份是,辟雪山庄三庄主。
      远墨抿紧唇,闭上双眼,将巾帕裹着玉簪一齐用力扔了出去。扔了玉簪,弃了巾帕,那样痛苦的回忆也就跟着消失了罢?
      娇柔明朗的笑颜悬浮在空中。这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回忆,却仿佛是要将优柔寡断的他吞噬,撕裂般的剧痛,然后缓缓、静静地,湮灭散开在空气中。
      儿时的一句诺言被遗忘在人世,找不到归路。
      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他也不想回去。
      游荡在寂寞江湖中的儿女们,又有多少无奈不为人所知?
      他们,从未相识。

      阁门开启一线,藏身其中的红袍男子略微蹙眉,望着交谈的二人,几乎完全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思索着是否应该上前几步。放眼望去,只有走廊另一侧有几树草丛或许可以隐蔽身形,但三庄主面向这边,以他的眼力定然会在自己掠去时发现自己的。
      正当他踌躇不定之时,那女子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巾帕递给对方,似乎其间裹有一细长之物,看不真切。二人不再言语,只是对峙般傲然挺立。
      白影忽一抬手,接过巾帕,与女子低语两句,二人一同双双离开。
      红袍男子略一沉吟,从窗内一个翻滚跃出,急速掠回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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