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醉》水何淡淡

2、与君共酌（下）

　　事实证明，将军乌鸦嘴了…扎下军营之后没几天，小侯爷就病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来呢？”将军看他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喝着黄连，感觉头有些疼。
　　小侯爷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他，理所当然道，“报恩。”
　　“那我以后再也不救人。”
　　小侯爷先是幽怨看着他，接着又笑起来，小脸微红。
　　将军明白他在想什么，微不可闻地叹口气，为他拢了拢被子，“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也跟那些美人一样呢？还是说每个美人都值得你这般花心思讨好，你究竟想做什么？”
　　小侯爷不笑了，“你说什么？”
　　“你的美人遍天下，找谁不好，偏偏跑到这里送死。”
　　“这不一样，我…我喜欢…”剩下的话全被将军堵在口里，不过将军用的是手指，上下一夹，“闭嘴。”将军冷冷看着他，“你除了知道我是将军，叫秦文，还知道什么？”
　　“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也说不清为什么…”
　　“别乱讲话！！”
　　将军几步跨出帐篷，到外面深吸口气。
　　不过一个纨绔子弟罢了，对他了解几分就妄谈喜欢？
　　可是，身体隐隐作痛什么的…大概是吃坏了吧……
　　他本以为这次小侯爷会离开，但小侯爷的执着出乎他的意料，只是自那一天后，两人就未再讲话。
　　将军的副官张翰也是平民出身，虽然看不惯那些王公子弟，对小侯爷感觉倒是不错。
　　不骄奢，对待下人也一视同仁，人也机灵，关键是他本听说这人是个草包，提了几个行军时的困难去问他。他竟能提出不少解决思路，有几条还极为新颖。
　　张翰因此旁敲侧击，希望化解将军侯爷间的矛盾，将军听后只是回答知道了，连半点惊讶都没有。
　　夫子说过小侯爷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只可惜他玩心太重，浪费了。所以，小侯爷读没读过兵书，秦文十分清楚。
　　草包究竟是不是草包，都与他无关
　　他担心的是，过不了几天，就要开战了。

　　将军在猜，那时他看到小侯爷带着一群军人饮酒时，表情是多么的愤怒。
　　一座城久攻不下，粮草告急，敌方还有援兵不断赶来。
　　情势危急，他只好出险计，兵分四路，分散敌兵注意力，先从包围圈里撤出来，等待朝廷的增援。
　　四路中有一路最险，最简单，最关键。他们只是充当诱饵，做不多的抵抗来分散敌人注意力，没有多么困难的任务，但活下来的几率最小。
　　有甘愿牺牲的士兵，却没有合适的领头人。他的四路兵需要互相配合才能打出缺口，少哪一个都不行。他犹豫片刻，将计划写好，交给副官，“如果我不在，你负责指挥。另外，”他认真地看着副官，“无论什么情况，尽量护好小侯爷。”
　　副官了然，但这了然定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秦文走出帐篷，看大漠的星空，少了几分中原的诗情画意，多了几分壮阔雄浑。
　　打破寂寥的是一阵笑闹声，然后，将军见到侯爷在和几十个士兵畅快的饮酒。
　　“你们在做什么？”将军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威胁性。
　　可一瞬间所有人都噤了声。
　　“知道军中不让饮酒的规定么？还是还要本将军亲自教你们，嗯？”
　　没人敢开口，小侯爷说，“这是果酒，不醉人。”
　　“他们明日都是要上战场的，你知道么？”
　　“我知道，所以才想让他们喝个痛快。”
　　将军一怔，竟难以反驳。
　　“如此，今晚废了这规矩，大家喝个痛快吧。”
　　“还有吗？让人再多搬些来吧。”
　　“有。”
　　士兵们没想到将军竟是允许了，立即开怀痛饮起来。将军走到旁边，就见小侯爷抱了一坛扔过来，忙接住，“哪里来的？”
　　“前些天，他们摘野果储存时发现不少烂了的，我就叫人酿了十几坛子。”
　　“味道不错。”果酒清冽，唇齿间都蔓延一股清香，将军感觉清醒不少，“不过，若是有坛梨花白就更好了，我更喜欢那个。”
　　小侯爷微笑，举杯道，“若是真得了好酒，只愿与君共酌。”
　　将军眯眼看着他，一瞬间觉得似乎看的明白，又看不明白眼前这个少年似的。
　　小侯爷看着他，眼睛还是当初一样亮亮的。

　　将军一梦醒来，身上湿乎乎的，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惊出了一身汗。
　　他一起身，副官刚好进来。
　　他本想问战况，但出口却是，“小侯爷呢？”
　　副官一怔，慢慢垂下头，脸色晦暗不明。
　　“快说！！”
　　“已经埋了，将军你…不记得了…”
　　将军手慢慢攥成拳，咬牙问着，“怎么回事？”
　　副官有些犹豫，“将军重伤未愈，还是多休息，这些事事属下会处理。”
　　他一说，将军才感觉胸前刺痛，扯开衣襟，看到一道极长的疤，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
　　原来…不是梦啊…
　　援军已到，攻破这座城，他们一路再无障碍，直逼突厥王签订了和平协议。
　　将军将那卷纸交给副官后，就蒙在马车里，很少出来。
　　欧阳冯再见到秦文的时候，他是来辞别的。
　　欧阳冯不解地问，“你刚刚打了大胜仗，就要辞官？连宅子也不要了，大将军，就算是功成身退也没像你这样退的这么彻底的啊。”
　　秦文只顾喝酒，不答话。
　　“因为南王？唉，那个纨绔子弟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他自己要去的。”
　　“不，是我没看好他。”
　　将军有些醉了，迷茫地看着酒，这是他前两天从府里找到的－－陈年的梨花白，看来那人还是挺有心的...
　　“若得…愿与君…共酌”
　　欧阳冯疑惑地看他，“你在念叨什么？”
　　秦文摇摇头，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认真地说，“其实，他不是个彻底的纨绔。”
　　“哦？”欧阳冯好奇地等着下文。
　　“他……”秦文原本想说小侯爷其实也懂很多军事，他的奇谋，他将那一队诱军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可想到他的死…最后说的却是，“…他是个彻底的白痴。”
　　欧阳冯失笑，看来大将军是真醉了。可接下来的话，就让他笑不出来了。
　　“他说话像放屁一样，从来就没算数过。我总在等他，总在等，可他总是失约。这次……他彻底失约了。不过还好他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敢这样欺骗我了…”
　　绕是聪明如欧阳冯也怔住了，等明白过来才叹口气，“竹马的感情比我想象的还深厚。”
　　看不出来，这陆小侯爷真是个祸害，祸害了天下不少美人，还祸害我们家将军。不过……
　　“你对他，究竟是抱着怎样一种感情呢？”
　　离京的路上，秦文脑子里一直都是那句话，他没回答欧阳冯，是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答案。
　　他记得在军中他对小侯爷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对我又有几分了解？这样也妄谈喜欢？我不喜欢男人，更不喜欢纨绔，侯爷若是明白了，就别再纠缠了，我明日就遣人送你回府，圣上我自会交代，保你性命无忧。”
　　陆小侯爷当时连眼圈都红了，也不知是急是气，可怜兮兮的样子，他也不无半分动容。
　　将军从不说谎。
　　他的确不喜欢小侯爷，他只是在乎，像一种执念。
　　而这种执念比喜欢更难扯断。
　　Ending
　　青山绿水，葬着一处孤坟。
　　一个人一旦执着起来是很可怕的，连势倾朝野的南王都舍不得的东西，大将军也能硬抢过来。
　　如初的白衣，执一杯清酒，伫立在坟前。
　　“若得，愿与君共酌。”
　　酒杯微倾，慢慢濡湿脚下的泥土。
　　“我来了，你又失约了。”
　　一袭红衣出现在眼前，倒酒的手顿在半空。
　　“你向来守约，不过这次，我也未曾失约。”
　　一时间，天地无声。
　　“看在我终于守约的份上，你再别走了，留下来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容，看得对方脸颊微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