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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蔡大官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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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外的喜乐欢腾热闹,但是对于轿里的人,那简直就是催命的咒符,一颗心都被震的没有了着落。
他的手中捧着一个红色的锦囊,里面是蔡家二公子的生辰八字,他死后的福泽和家人的寄托,都被放在其中,这份沉重压住了双掌,直教手心汗湿了一片。
这时,鼓乐吹奏停了下来,外面乱糟糟的,脚步声,说话声,却没人告诉他应该做点什么。染郎不由自主的竖起了耳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蔡鞗托着弟弟蔡炜的灵牌,在双亲殷切的目光中,被喜婆和下人簇拥着走了出来,为了弟弟,他这个大伯要去迎弟媳。
这个花钱买来的弟媳,他是不抱什么期望的,至多是个来府中暂住的闲人,只要她本分守礼,孝敬长辈,该给的好处他蔡鞗一分也不会少给。
抱着这样的想法,脚步也并不急切,他缓缓摩挲的弟弟的牌位,不急不愈的穿过正厅的院落,在族中亲眷,或好奇,或探究,各色各样的视线里走出了大门。
一顶红色的轿子就停在前方,短短距离摆了足足七个碳盆,夹道站着两排抛洒清露的婢女。
“大爷,烦请您走过去,踢一下轿门。”喜婆伸出手臂引着,笑的喜气洋洋,仿佛没看到蔡鞗怀里挂着红花的黑色木牌。
蔡鞗目不斜视,微微额首,不带一丝喜怒的走下了石阶,行至轿前抬脚一踹。
突然的一晃,把染郎吓得魂儿都快飞了,他惶恐的四下乱抓,锦囊滑落在了大红色的衣摆上,待他略微稳住心神,发现手中空无一物,急忙俯身去找。
“大爷,请掀轿帘……”随着喜婆的话音,紧闭的轿帘被掀起了一角,然后整个被掀开。
染郎慌忙将红色的锦囊攥紧,直起身子,抬起头来……
蔡鞗看着那凤冠扬起,缓缓露出那人的面目来,远山似的修长黛眉,挺直精致的鼻子,艳如樱花的唇瓣,纤巧的下巴,优美白皙的脖子,竟然……是她!
看到蔡鞗的染郎也同样的震惊,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不就是那个蔡大官人?为何偏偏是他?那自己出身醉杏楼的事……
蔡鞗怔了许久,以至于染郎惊讶的神情,因惶恐而颤抖的睫毛,仓皇躲避的双眼,以及匆遽的低下头去,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都被他一一收在眼底。
喜婆见状,抻着脖子往里一瞅,我的个天哪,好美得娘子,简直是小甜水巷的花魁都比不上啊!她斜眼偷瞄了大爷一眼,那魂魄不齐的模样还真是叫人尴尬,于是赶紧在心中阿弥陀佛,祈求蔡宅千万不要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才好!
她赶忙凑近了,低声提醒道:“大爷……大爷……您让一下,新娘子要下轿了。”
蔡鞗惶惶的一让,却意外的弯下了腰,朝轿中人伸出了手掌。
染郎双眼大张,那宽大厚实的手掌,温润光洁,带着让人安心的善意,莫非……他不会揭发自己了么?他抬眼一瞥,蔡鞗目光沉静,可是那定定的凝视,又仿佛带着无言的鼓励。
染郎缓缓的,止不住轻颤的伸出了手,搭在了那一片温暖之处。他握紧了他,轻轻一拉,安心可靠的感觉顿时传入了心房,牵引染郎迈出了轿子,置身在了光明和一片喜气的红色之中。
两人无声的牵着手,只是短暂的一瞬,蔡鞗放开了她,喜婆牵起他另一侧的手臂。
“新娘进门……”
瞬间,面前的火盆被点燃,好像一条火蛇一样,喜婆提起了他的裙摆,凑在耳边说:“不要怕,撑着我,只管跳过去就是了。”
染郎别无他法,只好提起一口气起跳了起来,毕竟他是个男子,跳起来轻盈飘逸,并不慌张笨拙,原本有些担心的蔡鞗,微微露出了笑意。
站在了大门口,抛在身上的清露,弄湿了喜服,染郎的脸也微微有些湿了,几缕青丝凌乱的粘在耳鬓。
蔡鞗上前,很想帮他擦擦,又或者递给他一条帕子,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在心里,用眼睛,缓缓抚过他濡湿的侧脸。
两个人并肩而行,穿过满是宾客的庭院,来到了喜堂上,堂上众人,包括两位高堂都惊艳的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女子,豆蔻年华,色若春花吐蕊,姿如弱柳迎风,用沉鱼落雁形容也不会过分,想他们早逝的儿子该是多么福薄,错失了这么一个佳人!伤情感慨之余,兴奋激动之情还是掩饰不住。毕竟,她还是他们蔡家的媳妇!
见蔡家高堂乐的合不上嘴,大家便知他们对这个媳妇还是十分满意的,一时间堂上气氛高涨起来,溢美之词此起彼伏。
蔡鞗见父母开怀,心中也感到安慰,走过去将弟弟的排位塞进染郎怀中,“这位便是蔡家二爷,你的丈夫!”他见染郎神色发懵,遂低声提醒道:“要拜堂了,抱好了!”
染郎纤瘦的身子狠狠一颤,不自觉的将怀中木牌收紧,他低头一看,黑黑的木牌上漆着醒目的两个大字——蔡炜。是啊,今日他王染以男儿之身,假扮成女子,嫁与了一个死人!
“吉时到,新人拜堂……”洪亮高亢的声音响起,顿时震醒了染郎,开弓没有回头箭,既他自己选的路,就要自己把它走完。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喜婆扶着他,无风无浪的拜完了堂,很快就到了进洞房。所谓的洞房他们走了很远,是蔡府中一个偏僻的院落,这里没有了喜气的红,到处挂着素雅的白。
院中守候的丫鬟替换了喜婆,带着染郎进了屋子,卸去了大红嫁衣,穿上素白的孝服,染郎的洞房花烛,便如那哀诗所吟,素衣披肩独对窗,白烛垂泪照无眠。
按照风俗,第二日清晨,新媳要去向公婆家眷敬茶。所以半宿无眠的染郎还是早早的起了,自己穿好了衣服,绾好了发髻。
丫头进来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二夫人如此手巧,绾出的发髻简单大方,我见犹怜,真是连自己都自愧不如,她哪里想得到,花魁李师师风情万种的发式,那都是染郎梳的呢!
染郎在丫头的陪伴下,来到了中堂外侯着,瑟瑟晨风中站了好一会儿。一盏茶的功夫,蔡府的人就到了,两位老人在小姑的搀扶下进了院子,看到新媳早早等在了门外,脸上就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蔡鞗姗姗来迟,进屋的时候偏偏擦着染郎的肩膀,属于他的味道骤然拂过,染郎心头一缩,却没敢抬头看他。
人都到齐,染郎才进了屋,他先给两位老人敬茶,再给大伯敬茶,给小姑敬茶。好在蔡家人口不多,也没有不好相与之人,波澜不惊的一关又过去了。
敬完茶回去的路上,刚刚庆幸的松了口气,身后就有人叫住了他,“弟妹请留步。”
染郎一怔,脚下便刹住了,是蔡鞗!他稳住心神,回身一福,低垂着头叫了声大伯。
“弟妹怎么走的如此匆忙,关于家里的事,我还要向你交代一些,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的请求合情合理,语气一板一眼,染郎明白,自己没有理由拒绝,可心头就是莫名发慌,一时间竟不敢答应。
蔡鞗见他犹豫不决,便对一旁丫鬟吩咐,“你先退下,我还有话同二夫人说。”
丫鬟恭恭敬敬的一福,道了声是便退下了。
“如何,现在可以跟我来了吗……染儿姑娘!”
染郎猛的抬起了头,麋鹿一样无辜的眼睛,露出了惶恐至极的神情,然而蔡鞗却转过脸去,望着一旁景致,风轻云淡的吐出了一句话。“想知道我要说什么……跟着来就是了!”
染郎张了张嘴,想要乞求他,伸出手拖住他,却被突然的转身凉在了半空,那决然离去的背影,让染郎无力的,缓缓的,垂下了手臂,咬住了轻颤不止的嘴唇。
他只好迈开脚步,远远的跟着蔡鞗,猜测着的他要到哪里去,有什么目的,又会对自己说些什么话……
曲径通幽,引着他来到了一个独僻的阁楼,檐下回廊之外,是被假山环围而成的池塘,环境甚为幽闭。
染郎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看着蔡鞗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进来谈谈吧……”他说着走了进去。
染郎垂着头跨进了门槛,便不再向前多行半步,挨在门边缩成了可怜的一团。蔡鞗回首一望,心头顿时涌出绵绵的怜惜,同时又感到一阵好笑,他只好转身,朝他走了回来。
“染儿,我有这么可怕吗?”他的双脚停在目光所及之处,温和的声音乍响在头顶。然而此刻,就算是天籁也无法抚慰染郎心头的恐慌。
“大爷……大官人,求您放我一马吧。”染郎说着,骤然跪了下来,他匍匐在蔡鞗的脚边,急切的表白起来。
“大爷,我不是存心欺骗你们,我……我只是想要离开那里,我保证,一定会恪守本分,我…我……”
他纤弱身体,好像风中的落叶一样,瑟瑟发抖着,那么卑微,那样脆弱,叫人心生不忍。蔡鞗拧了下眉头,弯下身去抚住他的肩膀。
“不要这么害怕,我不是已经帮你隐瞒了吗,如今木已成舟,难道我还会变卦?”他的双掌紧缚,将他拉了起来,“不要再跪了,地上又硬又凉,对你……不好!”
染郎抬起了头,疑惑的望着他,湿润的眼睫,苍白的脸色,传达着他无言的紧张。蔡鞗不由得伸出手,想拭掉他眼底的湿润,怎知他偏头一扭,灵活的钻出了他的手掌,继而瞪着大大的眼,警惕的瞅着他。
“染儿……”蔡鞗无奈的垂下手臂,“我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些师师姑娘的事情!”
姐姐的事情?!难道……
染郎眨了一下眼睛,目光中防备顿时少了几分。是啊,他是慕名去找姐姐的恩客,自然是对姐姐倾心的,想要向他打听姐姐的事也是合情合理。
染郎垂下眼睑,暗暗松了口气。原来,他是因为这个原因包庇了自己!
“不知官人……想问什么事呢?”
蔡鞗嘴角一弯,知道这半真半假的安抚起了作用,于是语气轻快的说:“关于她的……什么都好,以后我会随时向你打听的。”
染郎怔了怔,不由得抬眼去看,蔡鞗挺拔傲岸,相貌堂堂,又是为官之人,姐姐若是能跟了他,也算是个好归宿。不过,自己嫁进了蔡家,姐姐并不知情,万一以后事情败露,姐姐的一段好姻缘,岂不是……会被他给毁了!
这样一想,染郎的脸又白了,惨白惨白的。他垂下头去,抖着唇,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骤变的神色,让蔡鞗疑惑起来,为什么提到李师师,他会吓成这样?而且她是师师姑娘的丫鬟,长得又如此出色,见钱眼开的鸨母又怎会轻易放过!她隐瞒身份嫁到蔡家,难不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